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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家 作者:雪夜冰河-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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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子村遭受易村的下场。这八路神出鬼没说杀便杀,以后谁还敢替乡亲们维护和鬼子的关系哪?于是这个新任村长选了几轮也没人敢上,最后还是让谢三驴的大哥谢大驴来顶替了。

    自打男人走后,多年来收不到他的丁点儿音讯,传来的消息都是鬼子又攻占了多大的地界,国军又节节败退了几百里等等。村子里被抓去当兵的后生有跑回来的,二子就是一个,说老旦所在的部队早已在黄河边就死光光了。翠儿大哭一场,给他戴了白衣,便要带两个孩子回娘家去。可中间几十里地鬼子炮楼林立,八路也神出鬼没,不敢乱走。娘家人设法捎信过来,说上帮子村也不安生,鬼子正在扫荡,八路有队伍在村里晃,还是留在原处吧。

    如此,翠儿拉扯着两个孩子,不声不响就在板子村将就过活。需要出村卖东西时,她在自己本来就不大好看的脸上再抹几把锅底黑,于是七八年下来倒也平安。有几个村里的光棍倒时常来撩拨,翠儿也是一棍子打将出去。翠儿自己照顾那一亩多地,再扎一些草袋子卖给村外跑货运的,换来的钱多少能让一家三口吃个囫囵饱。孩子们的个头噌噌地往上窜,老大有根儿和他爹一样又憨又倔,已经能帮她做些农活,老二有盼儿古灵精怪,一双贼眼滴溜乱转,一脑子里坏水。这孩子总和别的孩子打闹,多半是他把人打得鼻青脸肿,经常有大人小孩上门来告状。这孩子还胆大,经常去村口用几句好话骗小鬼子的糖果,太君太君叫得十分亲切。两个孩子心志不一却非常亲密,有根儿从不打骂自己的弟弟,有好吃的总想着给他,有盼儿打架抢来的玩具和从鬼子那里骗来的糖果也会有哥哥一份,两个孩子是翠儿心中的宝贝疙瘩,是她全部的希望。翠儿也因为孩子拒绝了不少媒人的好意,就这样一直孤零零的熬到了鬼子投降。

    那些天,村里人都很纳闷,那鬼子昨日个还耀武扬威地在村口骂人,咋的今日个就突然莫名其妙地投降了?只见鬼子们在村口排成队,哇哇大哭。听说后来不少鬼子用军刀挑了自己的肚子,当场就断气了。村里去收尸尸的人说,那鬼子别看人小,肠子比咱们中国人绕的圈儿多了去了。鬼子为啥投降,翠儿和乡亲们一样不明白。国军离着他们十万八千里呢,这八路好象也不太敢跳出来和鬼子单挑,鬼子自己咋就交了枪呢?乡亲们对这种状况很不适应,以为这是鬼子欲擒故纵的新伎俩,因为不少鬼子还在拿着枪维持秩序,可鬼子们痛哭流涕用刀割肚子又不象是在装蒜。不少人在村口见了哭着脸站岗的鬼子,还是点头哈腰地问声太君,孩子们依然去管他们要糖。没几天,一只满身补丁的八路部队进了村,可鬼子看那意思不大想把枪给他们,直到八路架起小炮来轰,才哭着缴了枪。八路把这些鬼子都关进了骡马大院,乡亲们才终于相信鬼子是真的败了。

    鬼子投降后,翠儿高兴得几天都睡不踏实,满以为男人如果活着,肯定会很快回来,就是死了也该会有信儿传回来,可是死等了一年也没个消息。除了逃回来的,同被抓去当兵的后生,传回来的大多是死讯,几年下来,竟几乎死了个精光,只有老旦等两三人生死不明。

    纵是将自家财产全交了出来,甚至小老婆都交了出来,原村长谢大驴仍被定了个大汉奸,被拉到村口给毙了。被八路抓去推车做饭的郭平原光宗耀祖的回来了,八年小车推出了八年革命经验,在区小队干了两年征兵队长后,底气终于攒足,回村当了村长兼书记。

    那时郭平原等整天敲锣打鼓的又要征兵,打的竟然是当年男人参加的国军。翠儿害怕,整天介院门紧闭,鸡鸭归栏,孩子们恨不得拿绳捆在屋里,生怕被人说是国民党的反动娃。郭书记倒是主动上门来做她的思想工作,说你男人以前是被抓兵的,和俺一样也是去打鬼子,没个啥。可以后就不同了,如果有他的消息,务必向村委会汇报,争取让他早日醒悟,与国民党反动派彻底决裂。如果他已经战死沙场——当然是打鬼子,村委会一样也会按照抗日烈士家属来对待,让她宽心。该分的地分给你,各种组织也可以参加,一定要支持党的土地政策和农村运动精神,在村大会上现身说法,多说说当年谢家的那些地主土豪,借着国民党地方军阀的恶势剥削压榨你男人家的历史,也算参加革命的一份功劳。

    话是这么说,可村里的进步群众对自己和孩子仍翻着白花花的眼。人家去当新八路的乡亲门口贴红,窗户挂喜,比娶媳妇还要高兴。翠儿想起当年送老旦上战场也曾如此般热烈,只是送走了就杳无音讯,心里不是滋味。鬼子关进圈里了,原区县政府土崩瓦解,县官儿都跟老蒋躲在山里。男人们说国军怨不得别人只能怨自己,谁叫你老蒋自己跑到山里去了?人家八路就有这份肚渣子,没吃没喝没枪没炮,屁股有时候都露着,却敢留在鬼子地头上打。鬼子投降了,人家憋了这么多年,终于熬出了头,当然要出来占地方。八路和国军为啥这么快就打起来,鬼子还没走干净,两边就猴急着火并,翠儿自然不解,这天下一宿的安宁也没有么?

    八路进村儿,确实办了不少好事,还给翠儿家又分了三亩地。他们在村委会里鼓捣了个学堂,把已经八年没穿过长袍的袁白先生搬了出来,孩子们不用花钱都可以去认大字了。可八路征兵也不含糊,参军是庄稼人的噩梦,劝是没用的,八路就急了。虽然没有架起机枪,却也把后生们关在院子里,讲了三天三夜的革命道理,饿得受不了的就举手,举手就算了八路,出门来狼吞虎咽,这就是参军革命饭。如此还不就范,就伸出右手来,大拇指和食指挑一个剁下,以免你当了国军。于是被抓的后生都成了八路。他们哭丧着脸走了,又喜笑颜开的回来,劝村里的同伴们都去参加八路,说这八路和国民党部队是不大一样,有吃有喝有的混!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又有不少后生成了八路。翠儿担心男人,他要还跟着国军回来,不就会和自己村里的后生们真刀真枪打起来了么?那可咋好哩?那该帮谁哩?

    男人回来了,还成了解放军回来了,翠儿从没象今天这样睡得踏实。团长的官有多大她不晓得,总要比村长郭平原大些吧?得知男人已被革命队伍改名为老解放之后,翠儿简直是欢天喜地了。男人这十三年的经历让她好奇,摸到一处伤疤就问出一个故事。老旦不厌其烦,一一道来,听得老婆后怕,孩子欢呼。几天下来,孩子们在这个陌生的满身疤痕的父亲面前,再无生分和拘束了。毫无疑问,父亲是个英雄!他们反复摆弄着那十几个凉冰冰的军功章,天天抱着他的胳膊问那来历。老旦抱着孩子们天天打闹,甚至拿过通讯员的枪教他们用。两兄弟戴着父亲的奖章在板子村大摇大摆地招摇,迎接着同伴们羡慕的眼神。

    老旦安心等着军区的复原工作安排。回来之前,师政治部帮他联系了这边的县政府,县政府同意接收老解放同志出任武原区的行政职务。老旦原不想接受这一安排,他记得杨铁筠曾经告诫自己别当官,可是天下太平了,家里不知情况如何,武原区正好管着板子村,先去做个乡官儿也未必不是一个归宿,政府的待遇比部队上仿佛还好些,于是就答应了。没想到通知下来,竟让自己出任该区的副区长,老旦就有点作难了。自己带兵打仗是块料,可当个副区长却不知深浅,这官儿可管着不少村子哩,自己大字不识一筐,在武原区两眼儿一摸黑,如何当得了这个副区长?

    负责转业军人安置的领导来到板子村,还带来了县长大人储健,他们是坐着专来的。县长看到了西南军区转过来的材料,得知老解放同志是个战斗英雄,妥善安排军人转业是份政绩,县长当然不敢怠慢,一溜烟儿就来了。除了鬼子军官,这几乎是板子村有史以来来过的最大的官了。乡亲们得知县太爷亲自下来请老旦去当官儿,眼睛几乎要掉进嘴里。老旦面子薄,县领导们都下来了,自己也不好驳人家面子,只提出给自己三个月的休息,好好陪陪女人孩子。老旦有这十三年没有回家的理由,县长储健也是行伍出身,在河南东部当过多年县大队八路,自然表示理解。于是约好,三个月后,老旦到县政府报到。

    老旦要当官了!

    对于板子村来说,这又是一个霹雳!当年那个任人都欺负的笨鳖老旦,竟然要一跃成为县里的干部和区里的领导,羡煞很多同辈。羡慕之余,不少人赌气自己眼光不到,早知道就不如早早跟着郭平原参加八路,哪怕给八路喂猪,还不比你老旦这半道被俘虏改造来得快?

    团支书谢老桂和副村长谢国崖成了老旦家的常客,每次还都带来一些吃喝,一边寒暄一边挖空心思找出当年的话题。谢国崖每次都要提到十五年前帮老旦打的那副驴掌,谢老桂则从来不忘念叨十年前给翠儿拎来的二斤白面。他们热乎得几乎要烫伤老旦,老旦心里知道是咋回事儿,也承着接着,自不点破。这两个家伙以为摸透了老旦脾性,巴结老旦也是真的,实际却是担心老旦不愿意去当县官儿和区官儿,而非要在这板子村当这驴多槽少之地的村官!老旦成了村书记,自己猴年马月出得了头?

    江苏淮阴的英雄连长杨北万在板子村里住得滋润。乡亲们稀罕这后生,各家抢着让他和通讯员到自己家吃住。当年的那个听见炮响就尿裤子的小兵,经过大大小小几十场恶仗的磨练,已经变成威风凛凛的铁汉军人,虽然落下点跛脚的残疾,仍掩不住他一身英气。除此之外,杨北万身材俊挺又眉清目秀,着实赚了个板子村的姑娘个个倾慕。老人们闲不住,从老解放那里小心翼翼地打探着杨北万来路,希望能把自己家的女子塞进这后生的被窝。老旦每次都是呵呵一笑,说人家杨连长是送俺回家,过些日子就得走了,大伙死了这份心吧!有根儿和有盼儿两个小子有了新的榜样,每天拉着一帮孩子磨着杨北万讲述战场故事,孩子们时不时去揣摸一把他腰间那凉冰冰的驳壳枪,就象摸小姑娘滚烫的手。杨北万身受乡亲们礼遇,心生感动,就帮乡亲们排忧解难,也协助村委会开展党员的教育工作,回家的事儿倒并不着急。他早得知老家一切都好,五个兄弟已经回去了三个,另外一个就在驻河南的一支部队里,离板子村只有两天的路程。

    杨北万和通讯员在村口装了喇叭,那玩意儿刚放声的时候,板子村的百姓们无法入睡,众人无法理解那个铁怪物里为什么会有声音,竟然亮过老鸹,这不是闹鬼么?每天都有上百人用直勾勾的眼瞪着那只铁鸟儿,直到里面发出了一个女子甜润的声音,大伙才松口气儿笑了,这才开始留意它的内容——原来它叫出了人话哩!

    东边出了事,朝鲜那边好象出了问题!老旦心慌,忙去问教书先生袁白,袁白先生无所不知,说那是一百年前的高丽棒子,说那个地界儿连着东北,几年前一半归了朝鲜共产党,一半归了美帝国主义。可如今美国人好象不老实,在帮着南朝鲜打社会主义的金日成同志了。朝鲜半岛一匹马就能跑个通透,没几天战争就有结果了。老旦寻思,那美国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么干肯定对社会主义朝鲜没安好心。

    可另一个国家的内战,中央为何如此关注?这个问题袁白先生讳莫如深,老旦留下一肚子狐疑。喇叭每天都喊,说美国人派出十几万部队参战了,说社会主义朝鲜退败了,他就感到事态严重了。杨北万也在关注东边,担心部队会随时通知自己,就迟迟没有离开老解放。

    三个月后,就在老旦在接到县里上任令的同时,也收到了驻扎在河南的第38军某部的征集令:经西南军区某部介绍并推荐,第38军某部政治部审核,老旦同志请即交接地方工作,即日起十天之内前往军队驻地报到,杨北万同志如仍未返乡,随同前往,不得有误!

    军令如山。老旦又夜不能寐了。女人和孩子们睡下了,他披上棉袄,悄悄溜出房来。冰冷的院子里月光清寒,他抽着旱烟闷声不响。鸡鸭也已经挤着睡了,门口的辣椒串子在寒风里哗啦啦的响,女人今天忙活的玉米棒子只掰完了一半,用一块毡布盖在碾子上,再用砖头压了四角。他掀开毡布,摸着干硬的玉米粒儿,挑了几颗大粒儿的,细细咀嚼着,一丝冰凉而又甜润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开来,直入心肺。他又缓缓地盖上毡布,在碾子边坐踏实了,点上一锅瓷实的烟,抬头望向天空。

    又是月朗星稀,月亮绕着一个轮廓鲜明的圈儿,象一只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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