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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亮和一杆老枪-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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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望着他的后背,默然。

  土墩说,往后你还想死吗?

  我想了想,突然大声说,不死啦!我对着寂静的荒漠高声地笑起来。我的笑声在荒原中跌宕,传得很远。

  土墩转过头愕然地看着我,看我在笑,他也莫名其妙地笑了,他笑得很茫然很苦涩。

  我说,土墩,我不恨你,真的不恨你,如果在当时,我发现你偷看我,而我又有一杆枪的话,我一定会打你个人仰马翻,打得你四处找不到……我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那是朵尕说的话,我怕说出来土墩会产生误解。

  我说,土墩,当我走向死亡的途中,我想到过你……在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有一个叫土墩的男人偷看过我,将要离别这个人世的时候,我没有仇恨,而我心里是其它,是温暖和留念……

  土墩猛然转过头,双目怔怔地看着我,他厚重的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他的脸涨得很红。

  他转过头去,继续赶车。沉默一阵之后,他语气滞重地说,知青,你走了以后我老做噩梦,梦见你被浪撕来吃了,衣服也撕得稀烂,血淋淋的,我急得四处找枪找不着……

  我说,我被狼撕的样子很像在芦苇棚里洗澡的样子吧?

  土墩登时语咽了,他把头垂下去,很窘迫的样子。由于夜色,我看不清他的面孔,我猜他准是一个大红脸。

  土墩说,其实我并没真心要去偷看,那天刮风,芦苇门被刮开了,我正走过,我就看了。我本来想走开去,但没能走动……后来就真正地偷看了一次,但是我狠狠掴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就在这时,村口响起了朵尕的呐喊——呜哎,知青,回来啦!

  朵尕这一喊,喊得我热血沸腾,我拉长嗓门回应道——哎,嗨、嗨、嗨,我回来啰!朵尕!

  朵尕听见我的声音,就打着尖声又笑又叫,我和朵尕的声音在戈壁滩上传得很远。

  我很开心,放声大笑,喊着朵尕的名字,朵尕扯着嗓子喊道——你如果回不来的话,土墩就要去自杀了,他天天说知青不在了一点意思也没有了,夜里睡觉搂着我喊知青呐!朵尕喊道:土墩,你说对不?

  我迅速地看一眼土墩,土墩把脸扭向一边,他的脸一定又红了。

  这天晚上我在土墩家吃的牛肉面,吃得满头大汗。朵尕一直都在笑,她无限神往地看着我,说,自杀挺好玩的吧?像走了一趟亲戚似的,就土墩没出息,牧人来报信的时候,土墩还哭鼻子呢!他以为你死了,后来牧人说你没死正躺在他家炕上,土墩才不哭了。

  朵尕笑眯眯地望着土墩,土墩神情怔怔地发愣。

  我在他们家呆到深夜才回小屋里去,朵尕把屋子收拾得很干净,炕烧得很热,把我送她的大包遗物也还回来了。窗户被土墩全封严,原来放枪的洞口也被堵死了。

  睡到半夜,传来朵尕“格格格”的笑声,高一声低一声,紧一声慢一声的,朵尕一高兴就这么叫唤。我想朵尕又该怀孕了。

  我回村的第一件事,就是碰到镇上的女医生来找土墩。土墩、朵尕和孩子们正在吃饭,朵尕让女医生吃饭,女医生坐下就吃起来。吃了饭女医生对土墩说跟她去一趟镇上,有事要找土墩。土墩不知道让他去干什么,就显得很茫然,套上马鞍就和女医生去了镇上,仍然是女医生坐前面,土墩坐后面,土墩从后拦腰抱住女医生。女医生很快活地跟土墩说话,一直说到镇里。

  土墩到了镇上,把女医生从马背上抱下来,将马拴在一棵胡杨树上,转身就随女医生进了镇卫生所。土墩刚一进门就被四个壮汉逮住,并立马将其手脚捆绑起来,没待土墩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他已经被抬上了手术台。土墩躺在手术台上才醒悟过来,这是要“计划”他了。他曾经听别人说过,女医生经常这么阉割男人。当地人把这种阉割手术叫作“计划”。土墩登时对女医生仇恨起来,他一直认为女医生是一个好人,不会找他的麻烦,没想到女医生用这种办法把他骗了。他躺在手术台上看着女医生在慢条斯理地给一些亮光光的铁器消毒,然后用一团棉球认真地擦自己的手指,土墩绝望得连粗气都不喘,他伤心透了。女医生跟他解释说,她不这么做已经不行了,等你们生儿子得等到哪年哪月?到时连她的饭碗也保不住了。土墩就这么活活地看着女医生把他裤子扒开将他“计划”了。

  从那之后,土墩好几天闷在家里,什么人也不见。

  朵尕就天天来找我说这事,第一天她说是土墩说的,女医生看了土墩的那玩艺之后,就不忍心下手,摸来摸去很痛惜,最后还是下手了,用刀在小肚子上切了一个小口子,取出一点什么东西来,土墩主要伤心这事。第二天朵尕来告诉我,说土墩说的女医生由于痛惜他就跟女医生干了那事,最后女医生流着泪那般不忍心地下手了,就为了割出那点点东西,土墩伤心透了。

  我对朵尕的说法很茫然,心里生出怪怪的滋味,就问朵尕,说,你说的前面是真的还是后面是真的。

  朵尕也很茫然,她说我也不十分清楚。土墩今天这么说,明天又那么说,弄得我最后也搞不清楚哪是真的哪是假的。他究竟跟女医生干没干那种事,也是糊里糊涂的。朵尕哀哀地摇头。

  后来朵尕又跑来告诉我,说土墩说的,这几天都气糊涂了,只有小肚子上那块伤疤是真真切切的。

  朵尕怏怏不乐地补充说明——现在的情况就好像是,河里游泳的只剩下卵子,而精子没有了,河里就剩下一半了。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时间久了朵尕就不再提起了。

  发生的第二件事,是在我自杀之后不久的日子,我表哥从一个遥远的都市到戈壁滩上来看我。表哥对我的自杀怀着深恶痛绝的感情,他认为,即便是死也不能死在荒芜的戈壁中,要死就死在都市文明之中。这一点我是与表哥无法苟同的,即便是要死,我也情愿死在大自然的荒凉之中,即便是被狼撕来吃了,也比死在城市文明的垃圾堆里强千万倍。表哥对此简直是气坏了,他除了骂我无耻地浪费生命,就说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他怀着这样一种心情到戈壁滩上拯救一个可耻的懦夫来了。

  可是表哥一到了戈壁滩,他见到的第一个女人就是朵尕,他立刻就被朵尕迷住了,把拯救我灵魂的事全忘了。

  我表哥是一位画家兼诗人。他对美的人和美的事物是有独特领悟力的,他说朵尕这种女人能让世上的男人死绝!我自然不明白表哥的意思,就像从来没读懂过他的那些抽筋一样的诗句,我只能从他一到戈壁滩,在见到朵尕之后的那种五迷三道如痴如醉的神情中感到他是不想活了。表哥当年二十八岁,未婚,到后来也没结婚,情况就不明了。

  事情是这样开始的,表哥来了之后就住在朵尕他们家多余的空房里,这是朵尕的主意,朵尕把屋子收拾得很干净,生了火炉,铺上了干净被褥。那几天简直把朵尕忙坏了,一会儿叫土墩去镇上买香皂牙膏,一会儿又让我把镜子借给她用一段时间。其实她拿去摆在了表哥的屋里。表哥住在里边,朵尕就天天陪着他,表哥很激动,就诗兴大发,他给朵尕朗诵他的诗,朵尕竟然能听懂,甚至听得热泪横飞,最后捂住面颊泪流不止,表哥被朵尕感动得四肢都痉挛了。后来表哥就给朵尕画了一幅画,取名叫《戈壁女人》,画的是朵尕喂孩子奶的时候的情景,很逼真很生动,把朵尕那种圣母一般的神情和她那一对充满乳汁的乳表现得淋漓尽致。朵尕看了这幅画之后,呆愣了半天,然后就晕倒在表哥的怀里。朵尕后来告诉我,说过去她光知道男人女人游泳的事,不知道还有其他的事,比如说你表哥,懂得的事真多。我就知道朵尕被表哥迷住了。表哥那副痴痴迷迷的样子与刚来戈壁的时候判若两人。

  有一天我去看表哥,推开门之后竟然看见他和朵尕搂在一起亲嘴,爱得如此这般。令我愕然的是,朵尕如小鸟一般依偎在表哥怀里,她的样子是撼人心魂的,她的美丽是奇特而灼人眼目的。他们竟然对我的出现和离去浑然不觉。我知道会出事的。表哥简直不想活了。那一段时间我像防贼一样防着土墩,见了他我就逃。

  事情果真就在几天之后发生了。快中午的时候,土墩骑马去附近的牧场给他的马换铁蹄子,他路过我门前的时候,神态怪异地望我一眼。我已明显地感到他脸上的杀气,我心里立刻就有一种预感——表哥与朵尕两人的事被他发现了。我心里紧张得像一面鼓。土墩骑马过去之后,我发愣地望着他沉闷的背影。就在我转身之际,土墩骑马倒回来了,一会儿的时间,就听到他的怒吼——开门!接着他就一脚将表哥住的房门踢开了。土墩提着一把砍牛头的大刀。土墩就亲眼目睹了表哥搂着朵尕俩人正爱得不知天上人间的模样,事情好就好在表哥和朵尕是衣冠整齐地搂在一起,而不是其它,否则,表哥肯定是人头落地的。

  当时土墩是发怔地看着屋里的两人,大概是他觉得面临的问题并不是他想象得那么严重,于是握刀的手就从空中落了下来。他没有去杀表哥,而转身跑来找我吼着要杀我。我简直吓坏了。他将砍头刀的刀刃在我鼻子尖上晃来晃去,对我愤怒地吼道——你表哥这个杂种,成天抽的什么筋,一到了戈壁就像发情的公狗,你让他滚蛋,立即滚蛋!

  我当时被他的怒吼震得耳晕目眩。我在愤怒的土墩面前张口结舌,我不明白表哥会把事情弄到如此尴尬的地步。

  土墩大声吼着,目光却投向自家的院子里。朵尕坐在木墩子上给孩子喂奶。他就顾不上杀我,捡起地上的刀就朝回走。前些日子我听朵尕说她一激动奶水就断了,最多也只能拿奶头哄哄孩子,朵尕说这大概与怀孕有关系。

  看着土墩耸动的后背,我的心悬得都快断线了,我真怕他一时犯迷糊,一刀将朵尕宰了。听说杀人的人,都在一念之差间将人杀了的。

  正想着,我看见土墩把朵尕连抱带拖地拽进屋去,然后“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了。

  我吓得两腿发软,赶紧去找表哥,表哥躺在床上,像一具死尸挺在那里,眼睛呆滞地盯着房顶,一副魂飞魄散的样子,嘴里梦呓一般地吟道——

  世界过于靠近我们,或迟或早

  或得到或耗去,我们浪掷了我们的生力

  自然中几乎已没有东西是我们的

  这裸露胸房面对月亮的海

  这昼夜不停地号叫的风

  ……

  我简直忍无可忍地对他吼了起来——你快去看看,土墩要杀朵尕!

  表哥翻身坐起来跳下床,目光炯炯地看着我,待他清楚我说什么之后——就“嗷”地一声大叫,从门里撞出来,直冲到土墩住的门前,对着闭严的门大声吼叫——开门!大白天的关什么门,夜黑风高才是杀人的时候!

  我一听表哥的话,鼻子都气歪了,这算他妈什么话,这不是鼓动土墩杀人吗!

  尽管表哥在门外歇斯底里地喊叫,屋里边仍然悄无声息。我和表哥就更怕了。诗人的脸色登时如纸一样苍白,嘴唇也颤抖起来。看了诗人这副样子,我蓦然明白他的那些诗句是怎么诞生的。

  因为表哥是君子动口不动手,他没像上墩那样一脚把门踢开,更何况这门是土墩家的门。诗人呆头呆脑地对着这扇紧闭的门目光僵直。

  就在我和表哥都不知道怎么办好的时候,门突然开了,土墩神采飞扬地站在门里,脸上挂着胜利者才有的微笑,他说,驴喊马叫地干什么?你以为我真要杀朵尕?朵尕是我的老婆!

  这时朵尕从土墩身后挤出来。她边系着衣服扣子边往外走,由于她的身子倾斜得很厉害,一对大白桃似的乳在衣缝里隐隐闪动。她的头发蓬乱着,脸上是青一块白一块的牙齿印,朵尕目光迷迷乱乱地看了表哥一眼,然后就径直走到院子的菜园边,蹲下,双手捂住面孔,接着双肩就一耸一耸地抖动起来。朵尕在哭,哭得十分伤心。

  表哥看了在哭泣的朵尕之后,就大叫一声,叫唤的什么我们谁也没听清。他朝戈壁滩上跑去,他跑去的背影很悲壮。

  土墩望着表哥跑去的样子,嘿嘿嘿直笑,土墩问我,说,你表哥这是怎么啦?神经有毛病了是不是?

  我像一个破了的球,周身都在泄着气,我不知道该对胜利者土墩说什么好。

  朵尕停止了哭泣,站立起来,望着表哥跑去的方向,她那双蒙泪的眸子望着表哥颠簸的背影,似乎一下豁然开朗了,瞬间变得那么清晰朗然,好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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