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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亮和一杆老枪-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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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我的文字记述到此,发生了一件使我意想不到的事情,促使我的记忆突然中断,戈壁滩上的故事也就不得不到此停止。

  我从心理医生家回来后的第三天,传来了心理医生去世的消息,这个消息是那天中午我从外回家,无意识地按下了录音电话,我明明知道我刚搬到这里,不会有什么人给我打电话,可是潜意识里还是在盼着某一个电话在等待我。

  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传出——“心理医生于昨天凌晨两点去世,属自杀身亡。你如果对此有兴趣的话,请你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去他住宅。”

  我听了这个电话录音之后,站在电话机旁边,好半天没动,首先我不相信这是真的,再次就觉得这一定是有人在捣鬼。我再继续按了几下录音开关,仍然只有这种声音在播响。

  我脑子里很长时间一片空白,千头万绪地坐进沙发里。我想心理医生怎么会自杀,怎么会死呢,简直是笑话。如果传来的消息说是别的什么人死了,我可能还会相信,说心理医生死了,我觉得不可思议。

  我决定去医生的住宅,是当天下午的三点钟,我走进医生的那幢旧式平房时,门口的树林下已停泊了两辆黑色的轿车。门是敞开着的,里边有四个陌生男人。据他们自我介绍,两位是市公安局的,来对医生的死因做最后一次鉴定,另外两位是医生单位的。其中一位对我说,你是到这里来的第一位女士。我很茫然,说,我也是听到电话录音后才来这里的。四个男人都同时点了点头。

  我四处察看,显然医生在被人发现之后弄走了,此刻他一定例行公事地躺在某法医院的冰冻室里,或者被送到了火葬场的某个等待间里。

  我心里哆嗦了一下,这才证实医生的确死了。

  我长吁了一口气,靠在门框上,我的重量使门压抑地响了一下。

  室内的一切都完好如初。我突然发现那天我坐下之后观看的那盆君子兰,此刻仍然放在茶几上,好像开败了一些,颜色呈血红色。

  公安局其中的一位男士,他冷静而周到地对我讲述医生是怎么死的,他站在医生吊死的地方,比划着,上下指点着,把他们后来目睹的情形一丝不落地告诉我。

  他说,他们办了许多年的案子,这种自杀现象还属少见。

  医生的死的确十分奇特,客厅的一面正墙上,钉着上下左右四颗对应的大铁钉,医生将自己的手脚挂在铁钉上,然后将头钻进顶上的那颗铁钉上拴的绳子里,上吊而死。

  我看着墙上四颗大铁钉,好像置身于耶稣受难的十字架下。我想医生在吊死之后的形象,一定与耶稣当年钉死在十字架上一模一样。一团迷雾在我眼前氤氲不散,好一阵我处在迷乱之中。

  我对医生的死,确切地说,对他这种死的形式,感到震惊。

  除震惊之外,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一个能看透人的灵魂,能为别人心灵疾患作出治疗判断的人,竟如此的执迷不悟地选择自杀?然而这种自杀的方式又如此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医生的死是一个谜,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据公安局几次来调查鉴定,医生的确属于自杀,没有什么他杀的蛛丝马迹。

  然而令所有的目击者难以理解的是,医生为何自杀?为何选择这种方式?

  医生所在的医院里,没有留下任何自杀前的痕迹和动机,哪怕一个文字性的东西。一切正常,家里也是如此,一切正常,没留下任何文字性的东西。

  惟一的是一张压在医生的书桌玻璃下的一个用钢笔写的电话号码,就是我的电话号码。我已记不得什么时候给医生的。

  电话号码旁有一张发黄的纸片,上面写着一首不知出自何时何人之手的、极其古怪的诗句:

  我愿意与我一道死去

  不忏悔

  不要上帝

  把我钉在痛苦上

  仿佛在拥抱愤怒

  我看了三遍,没有看明白。

  我突然产生一种念头,心理医生精神所处的世界是我们谁也无法走进的。可是心理医生的死与那首古怪的诗有什么关系?

  然而我家里留下的录音电话,又是谁打给我的呢?

  在场的四个人,都说没给我打过电话。

  另一种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当我来到医生的住宅,见到这四位男士之后,他们都没有对我的到来有任何的疑问或者对我有所盘问,而是十分随意地对我讲述医生自杀的情况。我的确有等待他们对我提出一些问题的心理准备,可是临到大家离开现场时,也没任何人问起我。

  我们从医生的宅子里出来,其中公安局的人给门上锁,然后他们各自钻进小车,从树林中的小道开往大马路上去了。

  我在医生的宅门外的树林里站了许久,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如同转眼之间那么贴近,医生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是那么的清晰和近在眼前。当我跟医生讲述有关那匹马的故事的时候,医生的那种专心致志和倾心倾听的投入模样,仍然历历在目,现在回忆起来,就使我心中疑虑重重——他为什么对我的故事如此感兴趣?他的死与我跟他讲述的一切有关联吗?如果没有联系,那为何就在我讲完故事之后极短促的时间内,他就自杀身亡了呢?是什么事导致他去自杀?如此地使他绝望而毁灭自己呢?如果我的故事与他的死有关联的话,那我故事中的什么情节什么人与他有什么关系?会对他产生如此大的震动?

  我很激动,在树林的小径上来口走着。我像钻进一个迷宫里,无头无绪万分焦虑,总想找到一个缺口冲出来,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的空气。

  我离开医生宅子的片刻时间里,心中无端生出一种怀念。他的那种平淡无奇的面孔,和他充满男性磁性的嗓音,以及他总是循循善诱的问话……在我回首那扇紧闭的门时,轰然地涌进我的脑海中。

  我仰望着渐渐暗淡下去的天空,我想借此忘掉刚才涌进心里的东西,可是医生的声音总在耳边响起——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切都会结束的……

  现在回想起来,真的不知道他说这话的真正涵义,在当时只认为是针对我而言的。真是奇怪——他已经死了,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三天前,他拥着我站在此,我们彼此注视着,仿佛都觉得有些东西来得太突然,跨越彼此的陌生太为迅速,有着迅雷不及掩耳般的猝不及防,彼此在对对方的观望和注视中或多或少地表露了这一点。

  他似乎在默视我良久之后,要对我说什么,可是他最终因聆听有关马的故事,而将想要对我说的话掩盖了。我想,他要对我说的话一定很重要,最起码对他后来的死很重要,我是这么猜想的,因为在当时他欲言又止的痛苦神情中,我感知到他将要告诉我的事情非同一般。

  不管怎么说,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这一实事。他的死是因为我对他讲的故事有关,无论如何除我及他之外,任何人都不明白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因为在发生这一切事情之前,我们还素不相识。

  然而眼前的实事,医生已经魂归黄泉。

  我甚至在回忆他的过程中,亲耳听到了他往墙上奋力钉铁钉时的叮当声——是深夜还是凌晨?我不敢断定,但是他沉着冷静,几乎是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手脚捆绑在铁钉上,然后把自己的头颅钻进绞绳时的义无反顾。

  他给我留下的记忆实在太深太鲜明了……他默然注视我之后,将双手伸给我,将我悬空提起,他温存的呼吸,他强有力的双臂,以及狂风暴雨之后无可排遣的懊悔与感伤,以及我在此之后,对另一个男人那种心灵如泣的呼唤——这一切都好像发生在一分钟之前。

  他那句被我忽视并忘却的话,此刻如铁钉钉响似的传进我的脑海里——“人类的一切心理疾患,都因失弃爱而产生……然而,人类又把死看得过于沉重,在一个失弃爱,却又恐惧死的世界里,人在痛苦中挣扎,其实死是生的众多因素之一,并不是生的终结,比如说,幸福和快乐到了极致,我们会感受到了尽头,痛苦悲伤到了极致,我们也会感受到了尽头,正如死无处不潜藏在生之中,只是我们太过于把两者对立起来……”

  回忆医生当时给我说的这些话,我除了有些吃惊,更多的是茫然。

  如此说来,死,并非生的完结,而是生的另一种因素和解释。如此说来医生选择了生的另一种因素和另一种解释。

  我胡思乱想了许久,沿着来时的街道往回走,本来该坐车回去,节省许多的时间,可是我一直处在记忆中的另一个世界里,慢慢地步行会使我思维更加合理和完整。

  到了我的住处,大概是夜里十一点钟,我倒在床上仍然辗转反侧,又一个不眠之夜,又会令我想起许多。

  ……我脑子里总是医生的死。他的死的确给我带来无限的悲哀,我努力地想从这种悲哀中挣脱,甚至寻找到或者领悟到死的某种哲理,可我仍然失败了。

  心理医生究竟为什么自杀?他神秘莫测的死亡,简直就像一根由黑暗中伸向我的绞绳,将我的心悬挂在空中,令我窒息,使我永远陷于一种没有着落的空茫之中。我猜测他的死因,虚构和幻想他选择死亡的动机,可是我最终都无法逃脱一种现实——心理医生的死,一定与我有关,与我给他讲述的故事有关。

  我竭力地回忆与他认识交往的每一个情节与细节,回忆他面对我的时候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甚至他强有力的双臂提起我时瞬间的眩晕,都在我回忆时强烈地冲击和颠覆着我……

  因为当时我与他发生那件事以后,我的情绪始终处在不安和低落之中,一种难言的尴尬和感伤使我忽视了许多重要的细节,我只是在他不断地催促下,很机械地讲述著有关马的故事。我的情绪总是起起落落地游离于我的故事之外,而心理医生却陷于我的故事之中。

  我的思索和追忆在茫茫无边的黑暗中,显得无力而穷尽,或许我的一切感受和猜测都是错误的,心理医生的死,或许与这个世界的一切无关,只是与他自己有关,他走不出自己,被自己所杀……

  说真心话,在千折百转的思绪之后,我真心希望心理医生的自杀永远是一个谜,一个我永远猜不透的谜,它就像一颗恒久悬挂在遥远天宇的神秘之星,让我醉心而玄惑。

  难道我的身世与他有某种讳莫若深的联系?他从我讲述的故事中发现了某种与他有某种关联的秘密?

  然而,他是谁?他与我存在着什么关系?

  就在我苦苦地思索和回忆中,我脑海深处突然切入一个亮点,这个亮点在我昏暗无序的思绪中渐渐扩大渐渐明亮起来,那就是黑嘎,它时刻像悠远的闪电切入我的脑海……心理医生那张生动而充满深意的面孔,清晰地出现——他在倾听我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那种心往神驰的状态,令我身心为此震动。

  当他听完有关黑嘎的故事之后,他的神情有某种反常的冲动。他的双臂在颤抖,为了掩盖这种生理的冲动,他无端地转动着脖子,像在寻找什么,其实他什么也没寻找,只是因为过分的激奋,令他不知如何是好。当他痉挛一般的颤抖过去之后,他目光中闪烁出很强烈的光芒,这种光芒在当时我目睹时,就有些悚然,可我当时无法理解他目光中的涵义。

  电话铃响起的时候,我仍然觉得是一个幻觉,直到电话铃不懈地响下去,才使我如梦初醒。我从床上艰难地爬起来,拿起电话,听到了月明惊讶万分的声音——你到底怎么啦?

  我蓦然回到现实中来。月明说,前天晚上,发生的事,你一定不会责怪我吧?

  我脑子里的确一下转不过弯,竭力在回忆有关前天晚上发生的事……我支吾着说,我好像觉得……

  月明忍无可忍地低声叫唤起来:“你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难道那种事就如此令你神态不清了吗?”

  我平静下来,清了清嗓门,说,不是月明,那天晚上之后发生了其它的事情……

  月明领悟地“哦”了一声,继而叹了一口气,说,目前,金的情况很糟,他无法离开你,他心里又十分矛盾。

  我沉默。面对金的妻子,说到有关金的问题,我不得不沉默。

  月明说:“你仍然爱他,忘不了他,是吗?”

  我心里突然涌出一种异样的感受,觉得电话对面的女人不是月明,不是金的妻子,而是其他什么人在说一件与已毫无关系的事……

  我说:“月明,你是金的妻子吗?如果是,请你从今往后,不准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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