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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亮和一杆老枪-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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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月明,你是金的妻子吗?如果是,请你从今往后,不准在我面前提起他,否则我会认为你无耻!”

  月明发出一声含义不明的轻笑,传过来让我皮肤发麻。

  我放下电话。

  可是月明的音容笑貌仍然在我眼前晃动。前天夜里发生的事,统统在这个不眠的夜里一一再现。

  我从医生家里回来的第二天,月明中午到我家。她穿着一件银灰色的风衣,里边穿了一件橘红色的内衣,显得十分醒目,她站在我面前,若无其事,甚至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样无所顾忌地注视着我,然后她从手提袋里掏出一把木制的巨形大钥匙,放在我手里,说,你今天夜里拿着这把钥匙,按照钥匙上面的地址去一个地方,你会看到许多令你意想不到的东西,你会很开心的……

  月明欲言又止,神秘且妩媚地看着我。我掂量着手中的大木钥匙,觉得很古怪,心想这把木钥匙能把我带领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去呢?它又能使我知道多少我不知道的东西呢?

  我故作潇洒地对月明笑笑,说,晚上几点?

  月明说,八点,地址在钥匙上面。

  我注意地看了木钥匙上的一串烫金的宇——“梦苑,幸福大道50号。”

  我说,有这个地方吗?

  月明说,当然有,你去了就明白了。

  月明把钥匙交给我之后,告辞走了。她似乎是专程来为我送这把神秘莫测的钥匙来的。

  那天我是怀着很特别的心情去了那个地方。那个地址坐落在这个城市的中心,在一座百年之前曾被外国人控制并管辖的大楼背后的一座规模不大的二层的旧式楼里。这座小楼被秋天来临之后的残枝枯叶所覆盖着,外观灰旧而充满神秘的沧桑感,从一条斑驳和凸凹不平的狭道进入,迎面的是一扇褐色的木门。两扇术门紧闭着,我站在木门面前犹豫了片刻,想起了月明给我的木钥匙,我从包里掏出来,便在门上寻找与我手中这把木钥匙相对应的机关,可是门上没有任何机关可以使我的木钥匙派上用场。我站在这两扇木门前茫然起来,我无意识地将钥匙在门上敲了几下,门与钥匙之间发出阵阵沉闷的声响。

  ……门却在这时不可思议地开了……一切都那么神秘兮兮,这很合我来这里的心意。

  里边露出一个女孩子漂亮的脸蛋来,用稚嫩的嗓音略有些造作地说:“请进。”这时我才发现她的年龄已经不小了。

  门“呀”一声打开,里边首先给我的印象是经过刻意的现代化装饰后的富丽堂皇,一种略带神秘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让人的情绪在极短的时间内产生粘糊糊感觉的东西,在我目睹里边的那一瞬间传递给我。

  我由小女孩领进去,一条进入里边大厅的一个通道,两面的墙上是古色古香的唐朝时期仕女及飞天图画,这种图画直接画在墙上,占据通道的整个墙壁。一个个圆而肥胖的唐女,从各种不同的角落里朝我的视线涌来,特别是那一张张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樱桃小口,红而性感,加之两只细长而悠闲的眼睛,眼珠子都那么一个点似的点缀着那双细长眼睛,觉得她们的世界很祥和,她们很超然度外,仕女飞天在空中以各种姿态无忧无虑地飞翔着,一派歌舞升平的美妙景象,把我拥入内厅。

  小女孩把我引到一个角落,坐定之后,我才仔细打量厅里的情景,可以说这里营集了目前国内及国外最高级且豪华的摆设和别具匠心的装饰,使我感到很奇怪的是这里从吧台的服务员到厅里四处落座的人,都是女人,而且都是衣冠华丽,头饰和装饰都十分考究,这种打扮和装饰,似乎是总想对人表达一点什么,却又总是那么含混不清地表达不清楚。我这身随意的装束,大概是进到这里来的最不起眼和寒酸的了。

  大厅摆设了许多的精美花朵,鲜花丛中摆放着一张张精致的桃木圆桌,每一张圆桌旁都有两把高背棕红木椅。气氛优雅而空灵,音乐声从四面八方朝大厅的中央徐徐飘来,像绵绵的细雨,飘浮在空中,与人的听觉粘糊在一起。

  仿佛每一张桌前的女人都在漫不经心地窃窃私语,偶尔有朗朗的笑声从某一个花丛中传出来,我很难看清楚离我稍远地方的女人们的表情,因为这里的灯光,是经过刻意准备之后,呈现出一种朦胧幽暗的光线。我对着大厅里的灯光琢磨了好半天,我一时找不准这种灯光与别的地方的灯光不同的效果。

  就在这时,月明来了,我不知道她也会来,她穿着华丽而飘逸,像外面走廊里的“飞天”一样让人眼花缭乱。她在与一位迎着她的女人说着话,目光却在寻找什么,当她看见我的时候,就冲我挥了挥手。

  月明走近我,在我桌子的对面坐下,她带来一股幽香,大概来这里的女人都会带来一股香味的。

  月明的目光明澈清晰,以询问的眼神望着我,说,我以为你不来呢!

  我说,我生性对一切事物都有好奇心,不来不是我的性格。我故意调侃。

  月明就笑了,她说今天来的人不算多,大概十点之后就多了。

  没等我说什么,月明把头伸近一些,小声对我说,你知道来这里的人都是些什么人吗?我不解地摇摇头。

  月明说:都是女人,她们都活的不愉快,但她们都有身份有地位甚至有金钱……她们在现实中寻找不到她们情感寄托,她们就来这里……

  我说,这里难道能找到你们感情的归宿?

  月明会意地点点头。

  我说,你让我来这里,目的也是让我找到归宿?

  月明犹豫片刻,不置可否地摇摇头,说,不尽然,我是想改变你的某种观念,或者说某种你所不喜欢的东西……

  我笑了,笑的有些唐突,使正在说话的月明有些不自在。

  我说,你也太幼稚了,你能改变别人的观念,难道能改变别人的遗传基因或者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东西吗?

  月明听了木然地望着我,好一阵没有说话,久久之后,她仿佛有些感伤,说,其实,我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你使我想起我的舞蹈老师,你真的很像她,你的一举一动,甚至说话的语气……

  我说,可是有一点不像,我不是同性恋者。

  月明清晰的目光盯着我,一丝痛苦从眼睛里掠过,她好像受了某种刺激垂下了头,她很伤心地掰弄着自己的手指。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她像小女孩受委屈之后的模样。

  我说,月明,我们走吧,这里对我没有意思,到外面去,我请你喝酒或者咖啡,或去听一场音乐。

  月明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悲伤和幽怨。

  正在这时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士走过来,她的头发高高的耸在头顶上,一露脸就感到了十分面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

  她把月明挽走了。我目送着她俩相互依缠的身影,消失在花影中的一扇门里。

  我喝了一杯鸡尾酒,味道很好,是我喝过的为数不多的鸡尾酒中最美的一次。我手持酒杯欣赏着所剩不多的杯底里的五颜六色的酒,回味着酒的余味。

  我把酒喝干之后,付了钱,便想离开这里。这时一位身材瘦小且十分妩媚的女人朝我走来。她说,你准备要走吗?不多玩一会儿?

  她的气质很好,可以用高雅去形容。没等我回答,她已经把手伸到我的两侧腰际,轻柔地搂着,身子随着音乐的节拍扭动起来,她说,我们跳一会儿舞吧?

  我被她搂着,面对面很近地对望着。她的个头大概与我不相上下,她极其妩媚抑或是情意绵绵地看着我。

  我先是很茫然,尔后感到十分别扭,如果对方是一个男人,也许我会好受一些,从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逃走,大概会悲壮一些。

  我很沮丧,甚至有些莫以名状的悲伤,我什么也没说,推开她,站在大厅里四处寻找来时的那个出口。

  我看见有三三两两的女人从一侧的门外进来,我断定那是我来的时候,画满飞天图案的通道。我就快步朝那里走去。

  我没想到走错了,当我打开门之后,一头钻进去,里边有许多的女人,有的在交谈,有的在搂着跳舞,有的在拥抱、亲吻。

  我看见月明在与刚才邀请她的高挑女士在情深意长地交谈。

  月明也看见了我,便慌乱地朝我走来,我不想再与她纠缠,便扭头出门去。

  月明追出门,从身后把我揽住,在我身边轻声说,留下吧,呆会儿我们一起回去……

  我挣脱开月明,回头直视着她,我本来想对她说一句什么话,可我却忘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月明望着我,她也愣了。

  我从那扇门出来,我的感觉就好多了。脑子里不断地涌出月明的多次神态的变化,她的样子在我脑海中反复重现。

  我走在路上,我突然想起刚才忘了对月明说的话——你必须跟金离婚,你这个婊子!

  不知为何,我迫切地想见到金,想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一切,可是当我走到平时与金常相约的地方——我站在晚风习习的桥上,望着灯火如海的远处时,这种念头就渐渐消失了。我的心有些刺痛般的难受和灰暗。

  我在想,金是怎么与月明度过这十几年的婚后生活的?难道金一点也没察觉月明的不轨行为吗?抑或是知道,他假装不知,而是为了其他什么?是利益,是感情?我怀着这些疑虑,回到住宅,我没有开灯,坐在黑暗的屋子里,片刻之后我又起身去打开唱机放了一盘磁带。

  《草原之夜》的音乐,在黑暗的空间里回旋,慢慢地金的过去又口到我的记忆之中……

  我想起金那种大男孩与老人之间那种天真而老成的神情,清澈明莹的眸子在凝视我时的样子,轻轻颤抖的如玫瑰花瓣一样红润饱满的双唇,双唇中闪烁的洁白牙齿。他把大滴大滴的泪水留在我的睡衣上,湿了一大片,让我胸前的皮肤,感受到泪水由热变凉的过程。我用手指不停地抚摸他发烫发亮的嘴唇,他用牙轻轻咬住我的手指,然后慢慢地吸吮起来……

  就这样,我的夜晚被金的形象占据着,如汹涌的潮水向我涌来,将我的身体冲往遥远的年代……

  一个礼拜之后,我去参加心理医生的葬礼。在墓地里我见到了金和他的妻子月明。

  金见到我的时候先有些吃惊,这种神情在他苍白的脸上持续了片刻之后,他平静下来。

  他未跟我打招呼之前,月明首先跟我打招呼,说:“我太意外了,你竟然也来参加医生的葬礼?”

  月明惊讶地望一眼金。

  金仿佛也愣了一下,他走近我,语气低沉地说:“我听他说过,你去找过他……”

  我说:“他告诉你什么了吗?”

  金说,什么也没告诉,只说你去找过他。

  我“哦”了一声,一股悲怆从心里涌出,泪水夺眶而出,一种深深的忏悔在我心里生出。

  我转过身去,朝墓地的大门走去。

  我心里有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从此以后,我不会再见你了,金!

  然而,就在参加完医生的葬礼两天之后,金在一天早晨突然敲开了我住宅的门,我对他的到来很感意外。

  我没让他进屋。我一支胳膊撑在门框上,故作镇静地望着他。

  他提着一个大旅行包,然后放在门口的地上,见我不让他进门,就退后一步靠在旁侧的墙上。

  金说,我来告辞,一会儿我就离开这个城市,去大西北,去你曾经呆过的那个地方。我要在那里养一大群的马,种植许多抗风沙的树木……

  我说,然后与一个沙漠女人生下一大群的儿女!

  金笑了,他的嘴唇很干枯,牙齿没有光泽。

  我说,你很浪漫,二十一世纪的钟声很快就要为你的西部之行敲响,为你送行。

  金说,这不是浪漫,是我的一个理想,当年我站在城墙上对着远方唱那首《草原之夜》的时候,就产生了这种念头。这种想法在我心里酝酿了快二十年了,终于实现了……我已经跟西部地区的有关部门联系好,他们同意我去……

  我惊讶地望着金,我对他的选择感到突然,感到震惊。

  金走近一些,我把胳膊从门框上放下来,垂直地站立着。

  我听到金的呼吸声,他的心跳得很厉害。

  我心里十分难过,我说你为什么对自己的婚姻一直保持沉默?你应该知道很多关于你妻子的事情,为什么要沉默……

  金从门外进来抱住我,他把我抱得很紧。金说,她需要保护,你跟她的短暂接触大概很明显地感觉到这一点了,她需要我们共同去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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