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什么?”张胖子大声打断,“这是什么债,比印子钱还要凶!”
“你说比印子钱还要凶,借的人倒是心甘情愿,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老百姓倒霉!”
“怎么呢?”
“你想,做官借债,拿什么来还?自然是老百姓替他还。譬如某人放了我们浙江藩司,京里打点,上任盘费,到任以后置公馆、买轿马、用底下人,哪一样不要钱?于是乎先借一笔京债,到了任想法子先挪一笔款子还掉,随后慢慢儿弥补,不在老百姓头上动脑筋,岂不是就要闹亏空了?”
“这样子做法难遣没有风险!譬如说,到了任不认帐?”
“不会的。第一,有保人,保人一定也是京官。第二,有借据,如果赖债,到都察院递呈子,御史一参,赖债的人要丢官。
第三,自有人帮票号的忙,不准人赖债。为啥呢,一班穷翰林平时都靠借债度日,就盼望放出去当考官,当学政,收了门生的‘贽敬’来还债,还了再借,日子依;日可以过得下去。倘若有人赖了债,票号联合起来,说做官的没有信用,从此不借,穷翰林当然大起恐慌,会帮票号讨债。“胡雪岩略停一下又说:”要论风险,只有一样,新官上任,中途出了事,或者死掉,或者是丢官。不过也要看情形而定,保人硬气的,照样会一肩担承。“
“怪不得!”张胖子说:“这几年祁、太、平三帮票号,在各省大设分号。原来有这样的好处!”他跃跃欲试地,“我们何不学人家一学?”
“着啊!”胡雪岩干了一杯佰,“我正就是这个意思。”
胡雪岩的意思是,仿照票号的办法,办两项放款。第一是放给做官的。
由于南北道路艰难,时世不同,这几年官员调补升迁,多不按常规,所谓“送部引见”的制度,虽未废除,却多交通办理,尤其是军功上保升的文武官员,尽有当到藩司、皋司,主持一省钱谷、司法的大员,而未曾进过京的。由京里补缺放出来,自然可以借京债,如果在江南升调,譬如江苏的知县,调升湖北的知府,没有一笔盘缠与安家银子就“行不得也”!胡雪岩打算仿照京债的办法,帮帮这些人的忙。
“这当然是有风险的。但要通盘扯算,以有余补不足。自从开办厘金以来,不晓得多少人发了财,象这种得了税差的,早一天到差,多一夭好处,再高的利息,他也要借,而且不会吃倒帐。我们的做法是要在这些户头上多兼他些,来弥补倒帐。话不妨先说明白,我们是‘劫富济贫’的做法。”
“劫富济贫!”张胖子念了两遍,点点头说:“这个道理我懂了,第二项呢?
“第二项放款是放给逃难到上海来的内地乡绅人家。这些人家在原籍,多是靠收租过日子的,一早拎只鸟笼泡茶店,下午到澡塘子睡一觉,晚上‘摆一碗,。吃得醉醺醺回家,一年三百六十天。起码三百天是这样子。这种人,恭维他,说他是做大少爷,讲得难听点,就是无业游民。如果不是祖宗积德,留下大把家私,一定做’伸手大将军‘了。当初逃难来的时候,总有些现款细软在手里,一时还不会’落难‘,日久天长,坐吃山空,又是在这个花天酒地的夷场上,所以这几年下来,很些赫赫有名的大少爷。快要讨饭了!”
这话不是过甚其词,张胖子就遭遇到几个,境况最凄惨的,甚至倚妻女卖笑为生。因此,胡雪岩的话,在他深具同感,只是放款给这些人,他不以为然,“救急容易救穷难!”他说,“非吃倒帐不可!”
“不会的。”胡雪岩说,“这就要放开眼光来看,长毛的气数快到了!
浙江两省一光复,逃难的回家乡,大片田地长毛抢不走,他们苦一两年,仍旧是大少爷。怎么会吃倒帐?“
“啊!”张胖子深深吸了口气,“这一层我倒还没有想到。照你的说法,我倒有个做法。”
“你说!”
“叫他们拿地契来抵押。没有地契的。 写借据、言明如果欠款不还,甘愿以某处某处田地作价抵还。”
“对!这样做法,就更加牢靠了。”
“还有!”张胖子跟胡雪岩一席长谈。启发良多,也变得聪明了,他说:“既然是救穷,就要看远一点。那班大少爷出身的,有一万用一万,不顾死活的,所以第一次来抵押,不可以押足,预备他不得过门的时候来加押。”
这就完全谈得对路了,越谈越多,也越谈越深,然而仅谈放款,又哪里来的款子可放?张胖子心里一直有着这样一个疑问,却不肯问出来,因为在他意料中,心思细密的胡雪岩,一定会自己先提到,无需动问。
而胡雪岩却始终不提这一层,这就逼得他不能不问了:“者胡,这两项放款,期限都是长的,尤其是放给有田地的人家,要等光夏了,才有收回的确期,只怕不是三两年的事。这笔头寸不在少数,你打算过没有?”
“当然打算过。只有效款,没有存款的生意,怎么做法?我倒有个吸收存款的办法,只怕你不赞成。”
“何以见得我不赞成?做生意嘛,有存款进来,难道还推出去不要?”
胡雪岩不即回答,笑一笑,喝口酒,神态显得很诡秘,这让张胖子又无法捉摸了。他心里的感觉很复杂,又佩服,又有些戒心,觉得胡雪岩花样多得莫测高深,与这样的人相处,实在不能掉以轻心。
终于开口了,胡雪岩问出来一句令人意料不到的话:“老张,譬如说:我是长毛,有笔款子化名存到你这里,你敢不敢收?”
“这……”张胖子答:“这有啥不敢?”
“如果有条件的呢?”
“什么条件?”
“他不要利息,也不是活期,三年或者五年,到期来提,只有一个条件,不管怎么样,要如数照付。”
“当然如数照付,还能怎么样?”
“老张,你没有听懂我的意思,也还不明白其中的利害。抄家你总晓得的,被抄的人,们或有私财寄顿在别处,照例是要追的。现在就是说,这笔存款,即使将来让官府追了去,你也要照付。请间你敢不敢担这个风险?”
这一说,张胖子方始恍然,“我不敢!”他大摇其头,“如果有这样的情形,官府来追,不敢报,不然就是隐匿逆产,不得了的罪名。等一追了去,人家到年限来提款,你怎么应付?”
“我晓得你不敢!”胡雪岩说:“我敢!为啥呢?我料定将来不会追。”
“幄,何以见得?你倒说个道理我听听。”
“何用说道理?打仗也打了好几年了,活捉的长毛头子也不少,几时看官府追过。”胡雪岩放低了声音又说:“你再看看,官军捉着长毛,自然搜括一空,根本就不报的,”如果要追,先从搜括的官军追起,那不是自己找自己麻烦?我说过,长毛的气数快尽了!好些人都在暗底下盘算,他们还有一场劫,只要逃过这场劫,后半辈子就可以衣食无忧了。“
“是怎么样一场?”
“这场劫就是太平天国垮台。一垮台,长毛自然在那一阵乱的时候最危险,只要局面一定,朝廷自然降旨,首恶必惩,胁从不问,更不用说追他们的私产。所以说,只要逃过这场劫,后半辈子就可以衣食无忧。”
谈到这里,张胖子恍然大悟。保命容易保产难,所以要早作安排。
想通了,不由得连连称“妙!”但张胖子不是点头,而是摇头,“老胡,”
他带着些杞人忧夭的味道:“你这种脑筋动出来,要遭天忌的!”
“这也不足为奇!我并没有害人的心思,为啥遭夭之忌?”
“那么,犯不犯法呢?”张胖子自觉这话说得太率直,赶紧又解释:“老兄,我实在因为这个法子太好了。俗语说的是:好事多磨!深怕其中有办不通的地方,有点不大放心。”
“你这话问得不错的。犯法的事,我们不能做,不过,朝廷的王法是有板有眼的东西,他怎么说,我们怎么做,这就是守法。他没有说,我们就可以照我们自己的意思做。隐匿罪犯的财产,固然犯法,但要论法,我们也有一句话说:人家来存款的时候,额头上没有写着字:我是长毛。化名来存,哪个晓得他的身分?”
“其实我们晓得的。良心上总说不过去!”
“老张,老张!”胡雪岩喝口酒,又感叹,又欢喜他说:“我没有看错人,你本性厚道,实在不错,然而要讲到良心,生意人的良心,就只有对主顾来讲,公平交易,老少无欺,就是我们的良心。至于对朝廷,要做官的讲良心。这实在也跟做生意跟主顾讲良心是一样的道理,‘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朝廷是文武官儿的主顾,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不能不讲良心。在我们就可以不讲了。”
“不讲良心讲啥?”
“讲法,对朝廷守法,就是对朝廷讲良心。”
张胖子点点头,喝着酒沉思,好一会才欣然开口:“老胡,我算是想通了。多少年来我就弄不懂,士农工商,为啥没有汗士、好农、好工,只有好商?可见得做生意的人的良心,别有讲究,不过要怎么个讲究,我想不明白。
现在明白了!对朝廷守法、对主顾讲公平,就是讲良心,就不是好商!“
“一点不错!老实说一句,做生意的守朝廷的法,做官的对朝廷有良心,一定天下太平。再说一句:只要做官的对朝廷讲良心,做生意的就不敢不守法。如果做官的对朝廷没有良心,要我们来对朝廷讲良心,未免迂腐。”
“嗯,嗯,你这句话,再让我来想一想。”张胖子一面想,一面说:“譬如,有长毛被抓住了,抄家,做官的抹煞良心,侵吞这个人的财产,那就是不讲良心。如果我们讲良心呢?长毛化名来存款,说是应该充公的款子,我们不能收。结果呢?白白便宜赃官,仍旧让他侵吞了。对!”他一拍桌子,大声说道:“光是做生意的对朝廷讲良心,没有用处。我们只要守法就够了!”
“老张啊!”胡雪岩也欣然引杯,“这样才算是真正想通。”
这一顿酒吃得非常痛快,最后是张胖子抢着做的东。分手之时,胡雪岩特别关照,他要趁眷属未到上海来的这两天,将饯庄和阿洋的事安排好,因为全家重聚,他打算好好陪一陪老母,那时什么紧要的大事都得搁下来。
张胖子诺诺连声。一回到家先跟妻子商议,那爿小杂货店如何收束?他妻子倒也是有些见识的,听了丈夫的话,又高兴,又伤感,走进卧房,开箱子取出一个棉纸包,打开来给张胖子看,是一只不甚值钱的银镶风藤锡子。
做丈夫的莫名其妙,这只镯子与所谈的事有何相干?而张大太却是要从这上头谈一件往事,“这只镯子是雪岩的!就在这只锅子上,我看出他要发达。”她说,“这还是他没有遇到王抚台的时候的话。那时他钱庄里的饭碗敲破了,日子很难过,有一天来跟我说,他有个好朋友从金华到杭州来谋事,病在客栈里,房饭钱已经欠了半个月,还要请医生看病,没有五两银子不能过门,问我能不能帮他一个忙?我看雪岩虽然落魄,那副神气不象倒霉的样子,一件竹布长衫,虽然退了色,也打过补钉,照洋浆洗得蛮挺括,见得他家小也是贤慧能帮男人的。就为了这一点,我‘嗯顿’都不打一个,借了五两银子给他。”
“咦!”张胖子大感兴趣,“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倒没听你说过,钱,后来还你没有?”
“你不要打岔,听我说!”张太太说:“当时雪岩对我说:‘现在我境况不好。这五两银子不知道啥时候能还,不过我一定会还。,说老实话,我肯借给他,自然也不打算他一时会还,所以我说:”不要紧!
等你有了还我。,他就从膀子上持下这只风藤镯子,交到我手里:“镯子连一两银子都不值,不能算押头,不过这只锡于是我娘的东西,我看得很贵重。
这样子做,是提醒我自己,不要忘记掉还人家的钱,,我不肯要,他一定不肯收回,就摆了下来。“
“这不象雪岩的为人,他说了话一定算数的。”
“你以为镯子摆在我这里,就是他没有还我那五两银子?不是的!老早就还了。”
“什么时候?”
“就在他脱运交运,王抚台放到浙江来做官,没有多少时候的事。”
“那么镯子怎么还在你千里呢?”
“这就是雪岩做人,本能不服他的道理。当时他送来一个红封套,里头五两银子银票,另外送了四色水礼。我拿镯子还他,他不肯收,他说:”现在的五两银子决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