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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林犹嫌不足,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周泽拿手势止住了。
“好了,我心中有数,此事不必再提。瑚儿琏儿毕竟姓贾,逢年过节依旧要回荣国府,总要等他们成人。”
周林这才不再言语,只专心于读书与接贾瑚贾琏过府两件事。
——上届秋闱,周林已经中了二榜进士,如今正在翰林院读书,只等期满考校,便可入朝为官。
周家父子不再提史王两家之事,那两家却着实鸡飞狗跳了好一段日子。
先是王子胜在吏部的考评得了下等,直接叫人抹了职位,后是史大老爷被人参了一本,说他在任上横征暴敛,同样被削成了白板,只留下个世袭的侯爵闭门思过去了。
娘家出了这样大的乱子,史氏王氏自然是忧心不已,时常使人回家探问,帮着操了几个月的心,却双双被娘家来人隐晦的埋怨了一通,不免前后得上了“头痛脑热、郁结于心”的病症。
之前倒还有周氏上伺候史氏,下劝慰王氏,如今周氏已去,她二人也只好各自愤懑了。
23居丧
荣国府连经两场丧事又流言缠身,老太太年老守寡正该享享儿孙福气,两位老爷却一个整日守在老父亡妻牌位前念叨不止,一个每日潜心抄写经义,都成了不问世事的槛外人,统共只剩下一位太太王氏又是时时请医问药的娇弱身子,不得已,含饴弄孙的史老太君只好又接回了泰半管家权利,襄助儿媳。
等到王家二老爷王子腾在西北军中与同僚争功闹出官司,而史家二老爷史鼎在西南立下赫赫战功,已经被明旨封为忠靖侯赐侯爵府之后,王氏的病情不免更重了几分,每日只在佛堂里诵经拜佛,管家权悉数落在了史老太君手里。
周氏生前得用的下人基本都陪贾瑚贾琏兄弟两个到了周家,只是陪房有不少都与贾家几辈子的家生子结了亲,因此贾瑚想探听荣国府的消息依旧方便的很。
这一日,周氏原先的一等陪嫁丫头钱家的来给两个小主子请安,就带来了二太太身上不好,又担忧娘家兄长,如今避居佛堂的消息。
钱家的与她男人如今在荣国府内并不得势,虽然大小也是个管事,却因为是大太太的陪房丫头处处受老太太、二太太手下人的压制,心里便盼着贾瑚贾琏早点回府掌权,也好给他们撑腰。
贾瑚对下人的算盘心知肚明,也时常找由头叫人过来,或赏银钱或赏衣衫玩物,总叫人有个念想,莫要忘了自个儿真正的主子。
也是提醒自己,舅舅家再好,他总有一日要带着琏儿回到荣国府,他们才是荣国府长房嫡子,那府里的一切都绝对不是别人可以染指的。
打发走了钱家的,贾瑚就去西厢房里看贾琏。
也不知是不是幼童更易冲撞些什么,贾琏自从周氏去后一直三灾八难的,嬷嬷丫头们一个错眼就要病上一场,直把舅母刘氏唬得日日念佛烧香,京中叫得上名号的儿科圣手都来周府走了一遭,连舅舅周泽都因为嘴角起泡,叫圣人揶揄了句“仪容有损”。
贾瑚虽然确信贾琏不会早夭,却也心疼弟弟小小年纪就天天一肚子药汤,不免更宠贾琏几分,连打算劝说舅舅早日为贾琏启蒙的心思都淡了。
还没进门,贾瑚就与端着碗酥酪的牛嬷嬷走了个对脸。
见那碗酥酪几乎是原样端了出来,贾瑚不由抿紧了嘴巴。
“琏儿可是又闹着不用饭?”若换个人,贾瑚此时便要发火了,可对牛嬷嬷,贾瑚轻易不会在人前折损她的脸面。
牛嬷嬷摇了摇头,很有些羞愧:“老奴没用,哄不好二爷。二爷只拿着荣府里送来的九连环玩,怎么也不肯用。”
贾瑚一听,知道是父亲贾赦又捎了各种玩意儿来给自己和琏儿,琏儿八成是见着了东西,又想父亲又想母亲,这才赌气不吃东西。
叹了口气,贾瑚到底还是换上一副笑模样才用力掀开了帘子。
“咱们琏儿大王又跟嬷嬷耍威风了?”
状似无意的把贾琏堆在身前的木刀木剑九连环推到一边,贾瑚温和的搂住板着一张脸眉头紧皱的贾琏,轻轻顺了顺弟弟僵硬的后背。
贾琏从小就依赖贾瑚,母亲去世后更是把哥哥当做了唯一的依靠,抽了抽鼻子就嘟嘟囔囔的抱怨起来。
“从家里坐车到舅舅家也不到一个时辰,老爷总让人送东西来,却从不来看看咱们。上回林大哥哥陪咱们家去,老爷都不见咱们,以后咱们再也不回去了。”
越想越伤心,贾琏说到最后都有些呜咽,显然很是埋怨贾赦对他们的疏远。
贾瑚一时也不免默然。
如果要说贾赦并没有在周氏去世后慢待疏远两个亲生儿子,这话连贾瑚自己都不信,可要说贾赦完全没将两个儿子放在心上,他送东西送银子又比哪个都勤快。
就像上月月底,贾瑚贾琏依照贾周两家的约定回家探亲,贾赦愣是推说身上不好,连屋子都没让两个儿子进,却又让心腹小厮捧了两万两银票并一匣子玉石珍玩奉与周林,说是权作贾瑚贾琏的花用。
不愿再想这些,贾瑚佯装发怒,狠狠瞪了贾琏一眼,粗声粗气的训道:“满口胡沁些什么,咱们姓贾,总要回去承继家业的。”
说罢,还轻轻弹了下贾琏的脑门。
贾琏这些日子一直与贾瑚朝夕相处,早就能够分辨出贾瑚是真怒还是玩笑,因此并不害怕,反而嘻嘻笑了几声。
“舅舅家比咱们自己家舒坦多了。不过咱们的东西不给旁人,不稀罕也不给别人。”贾琏故作严肃的鼓起一张包子脸,想了想,又板着脸一字一顿的补了半句:“珠大爷也是别人。”
贾瑚正要说并非天底下所有的舅家都能如周家一般对丧母的外甥爱护有加,却差点被贾琏一声字正腔圆的“珠大爷”噎到。
暗骂琏儿是被那帮奴才教坏了,贾瑚露出一个极其肖似母亲周氏的笑容,慈爱摸了摸贾琏的小脑袋。
贾琏也是快六岁的小大人,并不喜欢贾瑚还像以前一样摸他的脑袋,嘴巴立即嘟了起来,眼睛咕噜噜转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一件能辖制贾瑚的事儿。
“康儿,快把你那个大蝴蝶花样子拿来给哥哥看,让哥哥评评,看你绣的像不像。”
在贾瑚怀里扭了扭身子,贾琏扬起头就叫大丫头康儿,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偏挂着贼兮兮的笑,让人看了就想揉搓一把。
原来,周泽讨来旨意准备接两个外甥回周家后,就把侄女小周氏送到了外放山东的三弟周沐家中抚养,这也是因为贾瑚小周氏两个已经定下亲事,怕再养在一处惹人非议。
不过私底下,周家上下还是很希望贾瑚与小周氏日后能琴瑟和谐,因此伺候过小周氏的婆子就有一部分又分到了贾瑚贾琏院子里,乐儿、康儿两个的花样子,有些也是照着小周氏往日练笔的画稿描的。
贾瑚笑骂一声“臭小子”,也不管贾琏嚷嚷“有人以大欺小了”,仗着身高力大就把弟弟按着呵痒。
贾琏也是个倔的,笑的小脸都皱成一团,咧着嘴就是不肯求饶。
还是牛嬷嬷端着新煮的杏仁牛乳过来,才把兄弟两个分开了。
谁知过了几日,钱家的再过来学话儿,那荣国府内的情景就换了个天地。
竟是那史二老爷史鼎给了亲姑母史老太君一个天大的没脸。
“老太太盼史家二老爷回京盼了小半年,史二老爷一到家,老太太就叫赖大管事两口子上门去了。哪知道呀,这史二老爷可不像史大老爷那样恭敬,直接就回拒了老太太,赖大家的连史二太太的面儿都没见着。”
钱家的听说素日在府里比正经老爷太太都威风的赖嬷嬷的儿子媳妇吃了亏,脚下都轻快了不少,报给贾瑚听的时候真比说书的先生口才都好些。
“赖大家的还往上贴的。谁知史二老爷突然就变了脸色,说史二太太都嫁做了史家媳妇还老多管娘家的闲事,很是该罚,他这一家之主自然要管教一二,再如何不拘小节,三从四德总是要的。又说这样的愚妇,就不让她去打搅老太太含饴弄孙的安乐日子了。”
钱家的滔滔不绝说了半晌,说到最后却猛地瞧见贾瑚打了个呵欠,连忙止住了话。
贾瑚早已经得着信儿,说是荣国府老太太这几日身上很是不好,犯了头痛症,如今对上钱家的说的话,也就知道了前因后果。
做人长孙的,总不能明着不孝顺,所以钱家的之后的话,还是不要出口的好。
叫人好生送走了钱家的,贾瑚愈发清冷的面容上终于有了点儿笑影。
新晋封侯的史二老爷史鼎与眼看着废了的史老大爷史鼏截然相反,根本就是对史老太君敬而远之,而表哥新拿给他看的邸报上,王家的二老爷王子腾却是顶着与同僚的官司挣下了军功。
此消彼长,史氏王氏不用人挑拨,自己就能再斗一场。
果不其然,不出两月,荣国府二太太王氏就病愈了,生龙活虎的打理起了南安王妃的寿礼。
24贾瑚教弟(一)
王氏病愈后不久,就托赋闲在家的长兄王大老爷王子胜为贾珠延请了一位落地举子李纪为师。
李纪虽然声名不显,却出身金陵名宦李氏。李氏世代书香,子孙皆为栋梁,隔房兄长李守中不足三十已经是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讲。
如今荣国府因为与周家的恩怨在清流中极其受排斥,王子胜自己又因为贪酷闹了个灰头土脸罢官丢职,能请来李纪,也是贴了几辈子的脸面。
——毕竟贾家、王家与李氏皆出自金陵,有了这份乡土情,贾王两家所求又不过分,李家并不好一口回绝。
在李守中李纪想来,大家都是体面人家,隐隐推拒一番,贾王两家就该知情识趣了才对。却没料到王氏为了长子贾珠那是摘星揽月也心甘情愿的,听闻李家兄弟并没有将话说死,便不依不饶的求着娘家兄长再去说项。
王子胜其人也是个混不吝的,凡事只能听得见他人说的合自己心意的几句,不合心意的一概不听不信,浑然没把李家的婉拒放在心上,领着家丁提着礼,几乎没把李家在京中的宅院踏破,到底逼着李家捏着鼻子认了。
清流仕宦人家的消息自然很快就传到了周家。
贾瑚此时已经做完了今日的功课,正在书房里随大表哥周林一起悬腕习字充做消遣,既要平心静气,又要时时刻刻注意着把字帖里夹杂着的小女孩子的描红捡出来,忙的不亦乐乎,突然听到这么一则消息,不由就愣了一下,笔尖一顿,一张快写好的大字就这么废了。
这么看来,贾珠这辈子是与那位进士及第的先生没有师徒缘分了。不过这位李纪先生,不就是那位珠大奶奶的族叔?
周林耳目倒灵,没等贾瑚反应过来就眼疾手快的把那张写废了的大字抢了过去,啧啧有声的把纸折了几折,单单露出贾瑚写坏的那一个字,又从贾瑚拣出来的一堆描红里挑了张最出彩的,一摇三叹道:“瑚儿可要好生努力才是,这就被比下去了。大丈夫一世,当修身齐家呐。”
贾瑚一噎,待要说没有这么个比法的,又觉得这样说显得自己度量狭小,干脆一笑置之,倒叫周林自己也失了继续调侃贾瑚的心思。
横竖表妹才华超群也是便宜了他,红袖添香夜读书,千古佳话也。
贾瑚一副老神在在的洒脱模样,周林也只好收起了嬉笑的模样,转而说起了正事:“你也该警醒点儿了,据说李守中这几日找了些相熟的同僚,问起了你素日的功课。”
这就是存了比较的心思了。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李家虽然近几代没有周家显赫,诗书科举上底蕴却并不弱,贾瑚与贾珠两个又是这样的情境,年龄只相差了不足半岁,换了谁来教,都是要争个长短的。
“我省的,定不会砸了舅舅的招牌。”贾瑚嘻嘻一笑,瞧着十分不正经,眼中神情却十分坚毅:他不怕贾珠来跟他比,他就怕贾珠没有这个意思。
贾瑚与贾珠做了两辈子的堂兄弟,这会子比谁都清楚贾珠的心性。
在贾珠眼里,进学科举就是他的命根子,别看贾珠平日里温和寡言,最是宽宏大度,在诗书一道上却最是孤高自许,受不得一点挫折,要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把自己熬死了。
贾瑚如今已经是小有才名,也不知道贾珠在家里要如何日夜苦读,熬油似的熬干心力好迎头赶上了。
“林大哥哥,等舅舅回来,你帮我说项一二,求舅舅给我每日的功课再加一分可好?”打定了主意,贾瑚便使出了儿时屡试不爽的法宝,对着周林作揖打千儿,嬉笑着百般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