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在炕桌上:这是一点心意,给孩子的,置办点结婚新衣裳。
她娘也不伸手接,示意侍立在一旁的龙套小芳替她接过去。她心里早已经清楚里面的内容,小庄事先受夏家委托征
求过她意见。那里面包着999 元钱,寓意新人小两口日后天长地久。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的999 元是个什么概念?那时进厂的学徒工一个月挣19块钱。10块钱基本上就可以活一个月。
于老太太活到六十多岁,一辈子也没见到过这么些钱。用她回答于小庄的话来说:你过去,告诉他们老夏家,他家三代
单传,就这一个儿子,老两口攒的钱不花在儿子身上,还能用在哪儿?还想带到土里去?彩礼送多少,他们自个儿掂量
着力。
过完一道礼,他妈又示意他爹上第二道。他爹就赶忙打开一个包袱皮儿,里面计有:给小庄的新衣服两套,锦缎苏
绣鸳鸯戏水被面两套,杭州丝绸游龙戏风褥面两双。东西放在炕桌上,于老太太也不亲自接,只是瞟了一眼,过了目,
仍旧示意小芳接过去。
用她后来到大街上到处显摆的话说:我嫁闺女可不是图他们家的钱!
她却仍然用这笔钱,给小庄做了里外三新两铺两盖。
哥哥给小庄打了一对樟木箱子,用的还是她当年在新宾整回的木料。
两家过了礼,定好了结婚的日子。他们定在“十。一”结婚。登记之后、收拾新房这段日子,两个已成法律夫妻的
人单独相处的机会多了。夏冬临一直蠢蠢欲动,猴屁股急得通红,于小庄坚决不从,以种种理由和借口扼制事件的发生。
不知怎的,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脑中飘摇着。眼下她不能明确那到底是什么。
一旦日期定下,接下来的时间就显得不够用了似的。夏冬临负责往新家里搬运捣腾大件,自行车、缝纫机、大立柜,
必不可少。于小庄负责窗帘台布锅碗瓢勺一应细事琐事。
于小庄她娘给她缝结婚被子的时刻,在她看来,是自己一生中和娘呆在一起的最温馨最动人的时刻。昏黄的灯光下,
母女俩把炕上所有的东西都拾掇净,先互相扯着边,把被里铺在炕上,然后放上一层事先絮好的棉花。全是新棉,那么
洁净、柔软,白花花的,煞是可爱,弹性好得能把人颠起来。然后再压上通红的新被面。娘俩把四角抻好,把里衬的边
折过来,挽住被面边缘,整整齐齐都铺好,娘戴上老花镜,再在粗糙的手指上套顶针,让小庄帮着给穿好针,然后就飞
针走线,低头一针一针细细绗起来。
这是姑娘出门前最后一道仪式。小庄看着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心里忽然就有些颤颤的。娘在不唠叨、不那
么暴戾的时候,还挺像个当娘的样,也显得有了一些慈祥。她好像从这一刻起才相信,吵了二十多年嘴、打了二十多年
架的这个人是她亲妈。
唉!要说啊,娘对不住你啊!
是娘主动发话了。发话的时候也不抬头看她一眼,手里还在飞针走线。
你下乡离家,娘也没能给你做上一双新被,就夹着一个小行李卷走了。打小啊,你就总捡你姐穿剩的衣裳穿,好东
西总先落不到你身上……
小庄忽然鼻子一酸:娘,别说了,娘。
娘一行一行地缝着,继续道:这么多年,你一个人在外面摔摔打打,娘也帮不上你什么,全靠你自己干出来的。往
后啊,到了婆家,比不得在家,也比不得你在农村大野地里,手脚勤快点,多有点眼力价,多干点活。
于小庄头一次感受到母亲的这个样子,听到母亲的体恤话,猛不丁还有点不适应。半晌,她忽然冒出一句傻气话:
娘,你跟我爹相爱吗?
她娘这时才抬起头,从老花镜的上方奇怪地望了她一眼:啥叫爱?我娘家穷,十二岁就到他家当小团圆媳妇,十六
岁就开怀有了你大哥。后来啊,这一辈子,就没停过生孩子。家里穷啊,养活不起,没有奶水,只得把高粱谷根嚼碎,
用屉布蒸完了挤出米汤来,一口一口喂你们吃。你们从小都是这么喂大的。娘的一口牙,不到四十岁就全活动掉光了,
现在吃饭用的都是假牙。
小庄叫了一声“娘”,嗓子眼哽咽了。娘的苦,她从来没这样认真地问过,从没细细打听过。
手心手背,你们哪个不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哪个有个好歹,娘能看着不心疼?小庄呜咽着说:娘——
十三、
于小庄和夏冬临的结婚典礼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时,1976年9 月9 日,伟大领袖毛主席与世长辞。噩耗传来,举国
哀痛。他们的婚事无限期延迟。
等到唐山大地震、粉碎“四人帮”等等这一年里的国家大事通通处理完毕平息过去,人民又一帆顺水按部就班地过
起自己的小日子时,1977年的元旦新年,于小庄和夏冬临这对新人才操办上了自己迟来的婚礼。
喜事是在夏冬临家里办的,也就是他爹妈的家。因为家里地方不够,摆不下那许多桌儿,还借用了邻居家的屋子。
夏冬临他们家位于沈阳市铁西区的城郊结合部,再往下走,就已是农村的地界,从外观上看,整个就是老于家刚解放进
城时状况的翻版。他家周围环境稍微好一点,主要没有乱坟岗子和污水沟。门口有一条公路,是通往丹东去的。路两边
是菜地、庄稼地,四周围住着大量农转非人口。穿过一条垄沟,再穿过一片荒芜的菜地,才能进入他家院子。那片地说
是也归他家,夏天种苞米,种芸豆,种茄子,种土豆,冬天种上冬小麦。不是种着玩,除了自己家吃,还可以拿去自由
市场上偷着卖点。院子也比较大,跟邻居家用栅栏隔开,边边角角还是菜地,夏天爬山虎的枯藤还缠绕在木栅上,简直
跟乡村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是比较富庶点的乡村。他家一趟大瓦房分出了三个屋,老两口领着小妹妹一间,夏冬临自
己住一间,另一间他姐姐住。他大姐已经结婚出门子,大妹二妹还在乡下没回来。厨房放在小偏厦,那里窗门大开,油
烟滚滚,请来的两个大师傅在紧着忙乎掂大勺。
双方同事、父母亲人、邻居街坊,该请的都请到了。夏冬临有本事从厂里借来一辆旧吉普和苏联产的一辆“拉达”,
用来接新媳妇和娘家人。
于小庄头上插红花,穿红棉袄,下穿黑棉裤,脚登红棉鞋,典型的花枝俏的东北小媳妇打扮。夏冬临则咬牙臭美挨
冻,为了显得好看,愣是没穿棉衣,穿一身新的藏蓝色华达呢。小伙儿虽说眼睛小点,可是脸白,条儿正,装在新衣服
里往那儿一戳一立,也是有模有样的。工人阶级电工班长、又是先进劳模的夏冬临,在厂里也挺有人缘和面子,能来的
都来捧场凑份子。只可惜于小庄有眼不识珠,到死,对夏冬临的认识也没能提升到一个基本的层面上去。
她的心里太惦记高积云了。
老夏家就这么一个儿子,结婚,当然要讲讲排场。流水席,走了一拨,赶紧翻台,又上一拨。米饭,炒菜,啤酒,
猪肉炖粉条管够吃。当然,那些吃完就走的都属于无关紧要的一般客人。作为主宾的娘家人那得高高在上一直供着敬着,
敬酒点烟赔笑脸。该有的基本程序都没有省。新人向双方家长鞠躬敬礼,向来宾敬礼,朗读结婚证,夫妻对拜,家长再
讲讲话,然后就开吃。见到新娘子如花美貌,夏冬临厂里的小哥们都艳羡得不得了,等他过来敬酒时逼着他多喝了好几
杯。于小庄虽说是挺能喝酒的,闻着那酒味还有点馋,在这种场合,也只能羞羞答答佯装淑女滴酒不沾。
吃过饭,吉普和“拉达”又绕道带着娘家人到新房去检阅一番。于家的娘亲、哥哥嫂子姐姐妹妹们,一见那气派的
楼房,门上大红的喜字,屋里巍峨的几大件,窗上红彤彤的窗帘,交口称赞,夸夏冬临能干,称小庄有福气。妹妹小芳
还被委以重任,临走时偷偷在他们的床铺底下放上一把枣栗子。
他们并不知道,从今天的结婚同房之日起,于小庄就被判定了自己的死期。
新婚之夜,问题终于出来了。于小庄没有见红。夏冬临当时就气闷,问什么,于小庄一律不承认,死死咬住只说不
知道,并打马虎眼说,也许是自己在乡下干活时把里面抻着了,曾经撕裂过也说不定。
这种谎话,精明如夏冬临者,能相信吗?
仇恨的种子就此埋下了根。
夏冬临问不出来,又查无实据,未免气急败坏。现在,让于小庄担忧的自己整夜喉咙气喘的毛病,倒完全被他忽略
不计。夏冬临的全部心思,都在她是不是处女这个问题上。
刚开始夏冬临还是嘟嘟嚷嚷,心有疑虑。然后就开始将这种疑虑升级,在得不到确凿解释的情况下,动辄找茬开骂、
掐架。严重的时候开始动手打人。
两个出身底层的寒微之人,电光火石般,激发出彼此的暴戾的激情,最恶毒的咒骂,互相贬损的语句,从“我操你
妈”、“操你八辈祖宗”,到“你这个婊子”、“破鞋”、“骚×”、“卖×”……什么难听,就什么全用上。连他和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这么能骂,骂得出口,骂得解气,一骂解千仇。
于小庄一开始就没把夏冬临看上眼,这下可找着了借机出气的机会,指桑骂槐,一骂骂得离题万里。夏冬临则觉得
自己新婚之夜从天堂掉到地狱,他不光觉得自己上当受骗,还认为小庄把他一生尝鲜的幸福都剥夺了。他这个男人,当
得冤呐!
恨你恨到骨髓里!
邻居们知道这家小两口夫妻感情不好,有时听到砸盘摔碗声太大时,会来敲敲门,给拉解、劝慰一下。娘家人也约
略知道点他们俩总吵,但也闹不清楚具体为啥,不晓得这吵闹已经到了什么程度。每逢小庄跑回娘家一哭诉,她娘还半
信半疑,劝她说:不能吧?看小夏脾气挺好的,怎么可能跟你总打?两口子过日子,哪有个舌头不碰牙、不磕磕绊绊的?
行了,平时两人都互相谦让着点。尤其你,别总犯那倔脾气。
小庄只有擦擦眼泪,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末了,还得是自己从娘家回自己小家。打架的原因,她不能说啊!
就在他们打得彼此恨之入骨,家里的锅碗瓢勺被摔碎得差不多,两个打得伤心的人,萌生起分手离婚念头时,却发
现小庄已经身怀有孕好几个月。
这就是后来的夏小禾。
那时她还不叫夏小禾,她妈给她取名夏雪花。
夏雪花一路上听着她爸她妈的吵骂声结胎成形。四个月时,她娘走路滑了一个大跟头,险些滑掉流产。生她时她妈
妈更是遭了无数罪,脐带缠脖,生了一半,不行,哮喘犯了,差点要憋死,直翻白眼。赶紧又补了一刀,重新切开口子
把夏雪花从娘肚子里掏出来。
推进产房之前,医生拿着于小庄病例,告知了家属产妇妊娠的危险性,并让家属签字,一旦发生意外,是保大人还
是保孩子?
夏冬临吭哧了一下,说:要孩子。
娘家大姐于小顶不放心,跟来一直守护在妹妹产房旁,她在旁边听到这话,一下就蹦起来了:我操你妈夏冬临!有
你这么王八蛋的吗?
大姐于小顶,此时早已经通过1977年春天的首次高考,艰苦卓绝考回了沈阳东北工学院。为了走出这一步,她也付
出巨大牺牲,离掉本溪那个阻挠她考试回城的工人丈夫,舍弃才两岁的儿子的监护权,毅然决然,也是含悲忍痛,与往
事告别,成为一名新时期的大学生。那已经是另外一个奋斗者的故事。
夏雪花不足月就生下来,早产儿,送进保温箱。红红通通,满脸皱纹,生下来像耗子,长大以后还是像耗子。小细
长眼睛,满脑袋黄毛,直到十八岁以前,女大十八变的真理一点也没体现在夏雪花身上。她几乎是按照她爸爸的模板长
大,好像成心用以对抗她妈妈似的。
于小庄的婆家也不给好脸。一听说生的是女孩,来医院探望的婆婆扭头就走,连看都没看孩子一眼。于小庄月子里
的泪水,哭坏了她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仇恨和委屈在于小庄心里又多了一层。好像这个孩子来到世上,就是要给她跟老
夏家的仇恨加码。
有了孩子,这日子还得接着往下过,能过成什么样,谁也说不清。
十四、
终于有一天,夏冬临来电话通知她们家说,于小庄死了。时年29岁。
亲人猝然离世,造成天塌地陷的震惊!好端端一个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娘家人不信,首先追问于小庄的死因。夏
冬临说是气管炎,半夜捌不上气儿来所致。娘家人不干了。一个大姑娘送到你手里,没几年光景,说没就没了,简直没
个道理。没听说气管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