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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东过客-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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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凳上,手里拿一把黄豆,老师一转身就向老师打一下,气得老师把三哥的手打得像个小馒头。四哥爱起夜,她偷偷地把四哥的铜夜壶钻了个小眼,细水长流,一壶尿一夜工夫流了一地,气得额娘搂头就给四哥一个大耳光子,说他不长眼,把尿都撒在了地上。五哥是个近视眼,离开眼镜啥也看不清,五哥一洗脸她就躲在一旁,五哥稍不注意,她就把眼镜拿跑了,不是给猪戴上,就是给驴戴上。六哥胆小爱哭,六哥怕什么,她寻摸什么,把个六哥吓得整天涕泪涟涟的。只有七哥她没捉弄过,她跟七哥只差一岁,她跟七哥最好。 







十五




  六岁那年,家里飞来一场横祸,二十多口人全都死了,只有她和大哥国子秦因为去城里看戏而幸免于难。大哥从地下挖出爷爷埋下的金银珠宝,把她送进城里住宿的学堂。十六岁时,又送她去法国留学,就读于巴黎音乐学院,师从法国喜歌剧大师亚丹的得意门生坦贝尔,专修喜歌剧,四年后毕业回国。 

  回到沈阳那天,国子秦特意请了些亲朋好友,摆宴为她接风。席间,有一个本家叔叔问她,在法国学了四年,回来想干些啥,是办剧团还是当老师?她笑着摇摇头,很随意地说:“唱二人转。”此言一出,举座皆惊,那个本家叔叔刚喝进嘴里一勺热汤,一惊一吓,嘴一咧,汤全洒在衣襟上。国子秦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他知道这个从小就胆大包天、专干别人不敢干的事的邪妹妹,一旦下了决心做什么,别人最好别掺和。 

  也难怪她的想法让亲朋们难以接受,二人转是什么?是蹦蹦,是专唱给俗人听的,是土得不能再土、恶心得不能再恶心的村调俚曲。当时的盛京对三教九流有个说法,三教和上九流、中九流不用细讲,单说这下九流,按东北的说法就是:一流秤,二流斗(秤和斗指做小买卖),三流屠户,四套狗,五修脚,六剃头,七娼八唱九吹手。连娼妓都排在唱蹦蹦的前边,你说这二人转在世人眼中还有什么地位。想你子玉格格,皇家血统,祖上全是满清权贵,留学法国,师从世界著名的喜歌剧大师,你干什么不好,偏去唱什么二人转,简直是丢人现眼,辱没祖宗! 

  接风宴吃出来涉及祖宗的事体,这饭还能咽下去吗?亲朋们纷纷离席,国子秦拉着这个劝那个,却哪个也拉不住,哪个也劝不住。 

  花小尤笑了,说:“哥,拉人家干啥呀,饭也吃差不多了,要不回家挤出一点儿,也没地方搁了。都走吧,可有一句话别忘了,我首演二人转那天,叔叔们可都得到场,谁要是不到,”花小尤说着,拉下脸,双手一用力,把桌子掀了个底朝天,“我把他家一把火点了!”不知不觉间,“黄带子”的风格就出来了。 

  花小尤说做就做,第二天就离开家里。国子秦心里不愿意,也没敢说什么,只是把家里花大价钱从青海买的那只藏獒让她带在了身边,以防受人欺负。 

  学二人转倒不难,东北会唱二人转的太多了,且不说戏班子里的人,就是大车店的伙计,赶爬犁的车老板子,农村那没了牙的老太太,都能唱两句。难就难在能找到一个好搭档。花小尤把东北唱二人转的男角过筛子似的过了一遍,什么王四猴、王二乐、沈粗脖子、陈小扁、胡大饼子、一汪水、粉菊花、大玻璃棒子,她全没相中。选来选去,她盯上了号称东北第一丑的大肚蝈蝈,连跟着看了三个月的戏,最后一拍大肚蝈蝈肩膀头,说:“就你了。”然后,写一纸启事送到报馆,声明:子玉格格正式更名为花小尤。 

  花小尤亲自到黄花寨送请柬,一个人,带着那只藏獒。 

  慕雨潇不在,曲东民出面接待她,刚寒暄几句,老关东从门边伸进个头。花小尤问:“这孩子是谁?”曲东民说:“我们寨主的干儿子,叫老关东。”花小尤说:“这名有意思,哎,你们寨主去哪儿了?”曲东民还没开口,老关东说:“我去喊。”一转身,不见了踪影。 

  慕雨潇在离黄花寨半里之遥的十八家子,那里住着他的老相好,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小寡妇。 

  小寡妇人长得水灵,捉拿男人的手段也挺厉害。慕雨潇几天不去,她就在屋顶晾包米。这是她与慕雨潇定下的约会方法,想他了,就在屋顶的东面晾包米;想得狠了,就在屋顶的西面晾;要是想得感觉要死了,就把整个屋顶都晾上。她家的屋顶像东北农村多数民居一样,平顶,稍有些慢坡,是用泥掺上草屑兑些盐抹的。包米铺在上面,黄灿灿的,很像慕雨潇喜欢的一枝黄,隔老远都能看得见。 

  这个寡妇姓什么叫什么,没有谁知道,人们只知道她夫家姓胡,于是都叫她胡嫂。胡嫂十六岁过门时,胡家还是远近闻名的满族大户。后来,公公、婆婆和丈夫、小叔子相继染上烟瘾,生生把一个广有良田、谷仓殷实的大家抽破败了。公公和婆婆相继过世,丈夫和小叔子烟瘾难忍,家里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变卖的东西,两人铤而走险,去盛京城里抢金店,被乱枪打死在四平街上。胡嫂哭了三天,呆坐了三天,陪当地一个早就对她垂涎三尺的有钱人睡了一觉,得些银两,把丈夫和小叔子发送了。一个人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到丈夫的奶娘家里住下。 

  胡嫂长得清秀脱俗,身子又没生养过,亭亭玉立地,在乡间很是惹眼。村里的男人谁见了她谁走魂,但也就是心里使劲,谁也不敢造次。奶娘是村里大族的长辈,在村里就像是《红楼梦》中贾府的老太太。奶娘去世后,胡嫂认识了慕雨潇,村里那些平头百姓更不敢招惹这个马蜂窝了。于是,再也没人敢到她的家门前转悠,见着她,也不敢多看,生怕惹来杀身之祸。不过,背地里骂骂她,贬贬她,编些有关她的风流事,人们还是没什么顾忌的。渐渐地,没有人叫她胡嫂了,而是顺着谐音,改称“狐骚”。 

  慕雨潇今年三十四岁,一直没有成家。七年前得识胡嫂后,胡嫂家那小火炕成了他最喜欢去的地方。那小炕总是烧得热乎乎的,往上一躺,身子立时就软了,而且不管你躺多长时间,一点也没有灼人的感觉。闯荡关东十六年,慕雨潇睡过不少家的火炕,哪家也没有胡嫂的火炕舒服。他问过胡嫂缘由,胡嫂说,要想让炕烧得好,睡着舒坦,得单烧,专门烧,烧饭的烟火不能从炕洞子里走,因为那火只管烧饭,不管烧炕,是顾头不顾腚的。指它暖炕,烧饭时热得烫人,不烧时,又凉下来。慕雨潇问,别人家为什么不这么烧?胡嫂说,有的人不懂,有的人嫌费事,有的人怕费柴火。慕雨潇再问,你为什么不怕麻烦,一天烧十几遍,有时半夜还要添把柴?胡嫂说,就为了勾住你这个野鬼。 







十六




  胡嫂真有本事勾住慕雨潇,她做的饭菜,看似普通,跟一般农家没什么区别,也就是白菜土豆萝卜茄子,可却让人吃了这顿想下顿。她熬小米粥,从来不用本地的小米,而是搭车去阜新老蒙古的地界,专买那地方的小米,熬出来的粥别有一种味道。给慕雨潇准备的烟,她先是拿到屋外阴凉处,让风吹去烟叶的潮气,再用红糖水,均匀地喷上,那烟就抽出了苦中有甘、软中有硬的味道。晚上,她从不与慕雨潇勉强行事,慕雨潇喝多了,或是倦了,心情烦躁,她只是帮他捏捏腰腿,再不就讲讲什么开心的事,慕雨潇只要有了睡意,她便不再言语,悄悄地把灯熄了。但慕雨潇要是想了,明显想得很厉害,她立时就狂起来,放纵得像是一个窑姐儿,经常是上上下下,吟吟喊喊地,一夜到天明。 

  此时,慕雨潇正躺在热乎乎的小炕上,似睡非睡的样子,胡嫂坐在一边纳鞋底,是给慕雨潇纳的,慕雨潇的衣服、鞋子都是她做的。 

  胡嫂看了看慕雨潇,说:“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慕雨潇掩饰着说:“没有,哪有什么心事。” 

  胡嫂笑笑,不动声色地笑:“我听人说,满人吹城那天,有一个仙人般的女子,冲你只一笑,你一枪没放,就领着人撤走了。” 

  慕雨潇说:“听谁瞎说,那是在城里,众目睽睽,我根本也没想动枪动炮的,只不过顺水推舟给她个面子。” 

  胡嫂心有些酸酸的:“这面子可不小啊。” 

  慕雨潇不再言语。想想也是个怪事,那女子的笑真像是有一种魔力,让人见了就觉心里边软了,就平和了。 

  胡嫂又问:“她长得真像仙人一样?” 

  慕雨潇说:“我生来没见过这么漂亮、这么迷人的女人。” 

  胡嫂还想说什么,老关东闯进来,跑得气喘吁吁,说:“俺大,她来了,那个好看的女人,在寨子里。” 

  慕雨潇从炕上一跃而起,抓起外衣就往外走。 

  胡嫂说:“还没吃饭呢,都做好了!” 

  慕雨潇说:“不吃了。”说完,人已出了门,老关东紧跟在后边也跑出去。 

  胡嫂倚在门框旁,看着慕雨潇飞马而去。突然涌起一种伤感,她觉得这个男人快要离她而去了。 

  慕雨潇进寨时,曲东民正陪着花小尤在寨子里看一枝黄,那只藏獒跟在后边,这闻闻,那嗅嗅。 

  慕雨潇下马,说:“你来了。” 

  花小尤笑笑:“一点没错,是我来了,慕寨主就不会说点什么欢迎、恭候之类的话?” 

  慕雨潇说:“会说,忘了,咱屋里坐吧。” 

  曲东民客客气气地向花小尤告辞,慕雨潇与花小尤向屋里走去。 

  花小尤问:“哎,你这寨子里怎么都是一枝黄?” 

  慕雨潇有些惊奇:“你认识这花?” 

  “当然,法国也有,不过,没人在家里种它,这花很独,谁挨着它谁活不了。” 

  慕雨潇说:“我就喜欢这花的霸气,唯我独尊。” 

  花小尤说:“咱们东北有一种猪吃的草,叫‘死不了’,你看没看见过?” 







十七




  “还真没注意,有这种草?” 

  “哪天我找来一些种子,跟你的一枝黄种在一起,看你这什么霸王花能不能杀死它。” 

  “行啊,你来种,不过,我估计,十有八九它跟别的什么花草一样下场。” 

  “咱们可以打个赌。”花小尤说。 

  “赌什么?”慕雨潇问。 

  “我输了,我嫁给你。” 

  “那你要赢了呢?” 

  “你嫁给我!” 

  慕雨潇哈哈大笑:“那不一样吗!” 

  花小尤也笑了,是那种坏坏的笑:“不一样,绝对不一样,我嫁给你,我听你的,愿打愿骂,由你;你嫁给我,就得听我的了,我一天抽你一百个大耳雷子,一天踢你一百个腚根脚,我看你还‘霸王花’不?我看你还‘杀百花’不!” 

  慕雨潇又一次大笑起来,两次见到花小尤,他已经有三次被引发这种开心的大笑,并且绝没有一点做作或应景的意思。 

  慕雨潇带花小尤走进他的四合院,猩爷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看见花小尤进来,它翻了翻眼睛,又把头低下。上次在满人吹城时,它多看了花小尤几眼,回来就让慕雨潇一通教育,什么死盯着人看不礼貌啦,尤其是这样看女孩子就更不礼貌了。它听着,连着点头,心里却说,什么这的那的,就说你看上人家得了。心里不忿,可也明白,这女子以后是看不得了。 

  猩爷是一个南方朋友送给慕雨潇的,据说来自苏门答腊岛的热带雨林。跟着慕雨潇有五年了。刚来的时候是一对,不到一年,那个母猩猩就死了。慕雨潇十八岁随父母从关里来到东北,刚来不长时间,父母分别惨死,妹妹也失踪了。所以,他觉得这只猩猩跟自己的命运很相似,远离故土,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于是,惺惺相惜,慕雨潇就把这只孤单的猩猩当亲人待了。 

  猩猩属类人猿。雄的个头有一米五六,体重二百多斤,头很大,两颊的皮极松,颌须很长,毛色黑红。猩猩懂人语,通人性,会接吻,会握手,脸上能做出喜怒哀乐等各种表情。母猩猩也来月经,怀孕期九个月,一般寿命在四十年。猩猩的肩关节很活,可以回环一百八十度。猩猩的手脚与人很相像,会使用工具,它们在非洲的同类——黑猩猩就会把小草的茎伸进白蚁洞里,钓白蚁吃。 

  猩爷在猩猩中本属智力超群的那一种。到黄花寨五年,天天与人生活在一起,人的习惯,人的性情,人的本事,它学会了不少。它像人一样穿衣穿鞋,像人一样吃饭睡觉。冬天住火炕,夏天钻蚊帐,睡觉时也枕着枕头盖着被。猩猩的食物本来只有树叶、水果、鸟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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