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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我在你门口守夜?……”马夏尔中士问。
“用不着……没什么危险……”
“大概吧,不过……”
“你要是一开始就这么宠着我,你这个严叔叔的角色可就演不好了……”
“严叔叔!……对你我能严得起来吗?……”
“必须得这样……好避免引起怀疑。”
“那么……让,你当初为什么要来呢?……”
“因为我应该来。”
“你为什么不待在我们的家里……留下……留在尚特奈……或南特?……”
“因为我的责任需要我前来。”
“我难道不能一个人完成这趟行程吗?”
“不能。”
“应付危险是我的老本行!……我一辈子干的就是这个!……同样的危险对咱俩来说可不是一回事儿……”
“所以我才要做你的侄子呀,我的叔叔。”
“啊!要是就这事问问上校的意见!……”马夏尔中士说。
“怎么问?……”让的脸色阴郁下来。
“不……没法问!……不过,等我们到圣费尔南多掌握了确切的消息,如果我们能再见到他,他会说什么呢?……”
“他会感激他的老部下答应了我的请求,同意我参与这次旅行!……他会和你紧紧拥抱,称赞你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就像我也尽到了我的责任一样!”
“可是……总之……”马夏尔中士叫道,“你是把我指挥得团团转!”
“这很正常嘛,你是我叔叔,而叔叔总是听侄子的……当然,我是指私下里!”
“是的……私下里……这就是咱们的规矩!”
“那么现在,我的好马夏尔,回去好好睡一觉吧。明天一早我们要乘船到奥里诺科河上去,可不能误了点儿。”
“晚安,让。”
“晚安,我的朋友,我唯一的朋友!明天见,愿上帝保佑我们!”
马夏尔中士走到门口,推门走出去,又轻轻地关上,叮嘱让在里面用钥匙锁好,把门栓插上。然后,他把耳朵贴在门板上,一动不动地待了片刻,听到让在上床之前祈祷了一番。直到确信少年已躺下,马夏尔才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有自己独特的“祈祷”方式,那就是用拳头捶着自己的脑袋说:
“是的!……愿上帝保佑我们!因为这一去可真他妈够苦的!”
这两个法国人是什么人?……他们从哪里来?……他们为什么要到委内瑞拉来?……他们为什么非要假扮叔侄?……他们出于什么目的要乘船去奥里诺科河,他们打算一直上行到何处?……
这一大堆问题一时还回答不清楚。将来也许会弄明白,也只有在以后的日子里才能慢慢揭开这些谜。
不过两人刚才的那番谈话也可以帮助我们从中推断出部分信息。
这两个法国人是布列塔尼人,更确切地说是南特人,他们的籍贯不难确定,但两人的真实关系就难说了,不知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首先,他们老提到的凯尔默上校是何人,怎么每次一说起他两人就如此激动?
少年看上去肯定在16到17岁之间,中等个头,体魄相对于他的年龄来说是格外强健的。他的表情相当严肃,常常陷入沉思,这时候他的面容就流露出一丝忧伤。然而他的五官是十分漂亮的,目光柔和,每当他微笑时就露出一口细白的牙齿,红润的面颊在经历了旅途的风尘之后变得黑黝黝的。
两个法国人中的另外一个已年届60,看上去就像个典型的中士,一副标准的老兵模样,一直在军队里待到年龄不允许了才退役。他以士官军衔退役之后,又在老长官凯尔默上校家里服务。在1870…1871年的战争中上校曾救过马夏尔一命。战争以第二帝国垮台而结束。凯尔默上校的不少老部下都留在了他的家里,这些勇敢的老兵都忠心耿耿,讲话粗鲁,他们在家里样样都管,孩子们都是他们看着长大甚至亲自带大的,不管主人怎么反对,他们还是把孩子们宠得不得了。他们让孩子们跨坐在他们上下颠动的膝盖上,初步体验骑马的感觉,而孩子们最初所听到的曲子,就是老兵们的军乐。
马夏尔中士虽然已60岁,依然是腰板笔直,身强力壮。当兵生涯已经使他练就了一副钢筋铁骨,无论是塞内加尔的酷热,还是俄罗斯的严寒,都拿他毫无办法。他不仅有强健的身体,更有坚强的意志。他什么也不怕,谁也不怕——除了他自己,因为他遇事往往欠考虑,好冲动。他个子高高的,很瘦削,四肢像年轻人一样有力,这么大的年纪,坐立起居仍像在军队里时那样有板有眼。总之,他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那种身经百战的老兵,在人们的心目中他们的形象是可怕的,然而马夏尔是一个多么善良、忠厚的人,为了所爱的人他什么都可以去做!而他所爱的人,目前这世上只有两个,一个是凯尔默上校,一个就是他的“侄子”让。
因此他无微不至地关怀着少年。虽然已经下决心对他严厉些,可还是忍不住呵护倍至。为什么非要用生硬的口气对孩子说话呢?真不该要求他担任这么一个他不喜欢的角色。又要对人吹胡子瞪眼,又要对人恶言恶语,必要时还得冲人说“滚蛋”之类的话,真是令老人为难。
在从旧大陆到新大陆的航行中,就发生过类似的情形。“佩雷依雷”号上的乘客对这个性情粗暴、不近人情的叔叔“虐待”侄子的作法十分不满,有人试图接近孩子,和他说话,给他一点照顾,可是马夏尔一看到有人对让感兴趣,就冲上去把人家撵走,并喝令他们再不许招惹他的侄子!
让身穿宽松的旅行服,样式简单,上衣和裤子都十分肥大,头发剃得很短,戴一顶白布盔形帽,脚蹬一双厚底靴。而马夏尔则裹着一身紧绷绷的制服,虽不是军装,却总让人想到军装,若是加上臂章和肩章就更像了。任凭别人怎么解释,委内瑞拉气候湿热,应该穿宽松些的衣服,马夏尔中士就是不听。他本来还打算戴军便帽,但是让坚持要他戴上一顶他自己那样的白布帽,以更好地抵挡炎炎烈日。
马夏尔中士照办了,嘴里还要嘟囔一句“太阳又能把我怎么样!”也难怪,他那头短发又密又粗,脑壳更像铁打的一样坚硬。
不用说,叔侄二人的行李箱中带了不少的换洗衣服、内衣、梳洗用品、鞋子之类,这都是旅行中必不可少的,不带够的话到时候哪儿也弄不到,他们还带了被子,以及充足的武器弹药:给让准备的一对左轮手枪,给马夏尔中士准备的另一对左轮手枪,外加一杆卡宾枪,必要时由神枪手马夏尔来发挥它的威力。
必要时?……难道说奥里诺科河流域真那么险恶吗,需要像在中非诸国活动时那样时刻提防?……喜好抢劫、屠杀、吃人肉的印第安人部落,是不是真的成天在河两岸及其附近地区搜寻打劫?
答案既是肯定的又是否定的。
正像米盖尔、费里佩和瓦里纳斯曾说到的那样,从玻利瓦尔城到阿普雷河口的奥里诺科河下游地区是十分安全的。从阿普雷河口到阿塔巴布河口处的圣费尔南多是该河的中游,应该多加小心了,尤其要防备奎瓦族印第安人。而再往上游走就难说了,在那里出没的都是丝毫未开化的野人。
我们已经知道,米盖尔和他的两个同事并没打算到比圣费尔南多更远的地方去。马夏尔中士和他的侄子会不会再往前走呢?……他们的目的地是不是还要远?……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情况,将他们的行程一直延伸到奥里诺科河的源头去?……没人知道,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有一个事实是确凿的,那就是凯尔默上校14年前从法国来到了委内瑞拉。他出于什么原因要离开祖国,走前甚至都没告诉老战友一声?他来委内瑞拉做什么?后来怎样了?也许故事的发展会告诉我们答案。从马夏尔中士与少年的谈话来看,关于这个问题他们目前所知也甚少。
两人来委内瑞拉之前的活动如下:
三个星期前,他们离开了南特附近小城尚特奈的家,在圣纳泽尔登上了开往安第列斯群岛的大西洋轮船公司的客轮“佩雷依雷”号,抵达终点之后他们又乘另一艘船来到海港拉瓜伊拉,再换乘火车,没过几个小时就到达了委内瑞拉首都加拉加斯。
他们在加拉加斯只停留了一个星期。这是一个风景如画的城市,上、下城之间一千余米的高差在某些游人眼里更是一道奇观。但马夏尔和让两人都没有仔细游览这座城市。1812年的一次地震曾使1。2万人丧生,此后房屋就都用轻质材料建造,以便再地震时减少伤亡。登上城中的卡尔维山岗,整个城市尽收眼底。但马夏尔和让没能抽时间上去看看。
不过在这座城市里,他们还是看到了一些东西的。美丽的公园里树木四季常青,几座外形美观的公共建筑,总统府,一座壮丽的大教堂,俯临湛蓝的安第列斯海的平台,还有十余万人口的大都市所具有的那种生机与活力。
可是眼前的美景并未使两个旅客有片刻的分心,他们从未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在一个星期的时间里,他们天天都忙于收集信息,为即将开始的旅行做准备。这一去他们也许会一直深入到委内瑞拉境内那块遥远的、还不为人们所了解的土地上去。到目前为止,他们收集到的资料和信息都是不那么确切的,他们希望到了圣费尔南多能有更多的收获。让已经下定决心,从圣费尔南多还要往前走,能走多远走多远,就是奥里诺科上游那些最危险的地方,也要去闯一闯。
马夏尔中士不希望让冒这么大的险,他曾想拿出长者的权威阻止这次行动,但是老兵也清楚,这少年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固执,谁也动摇不了他的意志,自己即使提出反对意见,到头来也不得不收回,所以他同意了这一计划。
因此,两个法国人在到达玻利瓦尔城的第二天就要再度出发,登上来往于奥里诺科河下游的汽船。
“但愿上帝保佑我们,”让在祈祷中说,“是的!……但愿他保佑我们来去都平安!”
第三章 在“西蒙·玻利瓦尔号”上
克里斯多夫·哥伦布曾写道:“奥里诺科河来自人间天堂。”
当让第一次把热那亚伟大航海家的这个观点转述给马夏尔中士的时候,对方只说了一句:“咱们看看就知道了!”
也许,他有理由怀疑美洲发现者的这一论断。
曾有一种说法,认为奥里诺科河是从黄金国流出来的。最初的探险者们如霍耶达、品松、卡布拉尔、马加莱兹、瓦尔迪维亚、萨尔米恩托等等,都曾来南美这块大陆上历险、考察,希望能找到“黄金国”。
奥里诺科河的干流所划成的巨大半圆在北纬3°…8°之间,弧线最西端到达的经度与巴黎相差70°多一点儿。委内瑞拉人都以奥里诺科河为骄傲,在这点上,米盖尔、费里佩和瓦里纳斯与他们的同胞是完全一致的。
在《新环球地理》的第18卷中,作者埃利塞·莱克吕斯说奥里诺科河是世界第9大河,位居亚马逊河、刚果河、巴拉那…乌拉圭河、尼日尔河、扬子江、布拉马普特拉河、密西西比河与圣劳伦斯河之后。也许三位委内瑞拉地理学家想通过这次考察对上述说法加以反驳,16世纪的一位探险家迭戈·奥尔达斯曾说,印第安人将奥里诺科河称为“巴拉瓜”,即“大水”之意,也许他们可以用这一有力证据作为武器,公开提出反对意见?不过他们并没这么做,也幸亏没有,因为法国地理学家勒克吕斯的这部作品毕竟是在掌握大量事实材料的基础上撰写成的。
8月12日清晨6点,西蒙·玻利瓦尔号——对它的名字我们不应该感到惊奇——就做好了出发的一切准备。玻利瓦尔城与奥里诺科河沿岸城镇之间通航汽船才只有几年的时间,而且最远也不过通到阿普雷河口。但是船只可以沿阿普雷河上行,把乘客和货物一直送到圣费年南多①,甚至更远的努特里亚斯港,这一段河运是委内瑞拉轮船公司开办的,每个月有两班船。
①此处指的是阿普雷河上一个叫圣费尔南多的城市。此外在奥里诺科河的支流阿塔巴布河口还有一个叫圣费尔南多的地方。
需要继续在奥里诺科河上前进的乘客,将在阿普雷河口上游几海里处的凯卡腊镇离开西蒙·玻利瓦尔号,登上简陋的印第安小船继续他们的行程。
西蒙·玻利瓦尔号是特地为在流经气候分干湿季的地区,因而水位变动极大的河流上行驶而设计的。它的体积与航行在哥伦比亚的马格达雷那河上的轮船差不多,但由于船底造成平的,所以吃水达到了最低限度,轮船唯一的发动装置是后部的一个不带滚筒的大轮,由一个双动式大功率引擎带动。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