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烧伤。总之,我在那天早晨发现了我所最喜爱的并将在我的整个余生中
继续喜爱下去的东西。
继这三大发现之后(如果不懂得什么叫可笑,就会把这三大发现称
之为道德、玄学及美学的发现),我最终发现了作家? 。我不再发疯似
地只同自己,同我的少年时期对话,我迈进了文学创造的仙境般的拥挤
而又孤独的世界。西南地区的夏天是非常灼人的;我祖母家的者房子的
顶楼开着天窗,发烫的石板下面是摇摇欲坠的大梁,这是个名符其实的
火炉,谁也不到这里来。“书橱”,法国所有资产者家庭不能缺少的家
具,闲置在这儿好长时间了。这里还能找到所有的禁书,我想其中最放
荡的要算克洛德?法海尔著的《文明人》,就是那有名的配有黑色铜析
画片的黄色版本,现在这本书只能打动我们这一代以及上面几代人的心
了。其他的书是惊人的大杂烩:戴雷的书,皮埃尔?洛蒂的书,拉封登
的书,马斯克的一套书中奇迹般地夹杂着三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和
一册蒙泰尼的书,还有普鲁斯特写的十四本书中唯一幸存的一本:《失
踪了的阿尔贝蒂娜》。我不想对顶楼的这些“王牌”大加发挥,它和所
有童年(至少所有有幸获得一个顶楼的童年)的所有顶楼具有同样的气
味、尘土和魅力。我清楚地记得,我坐在顶楼上一张丝绒椅面已磨损的
旧安乐椅里,头上渗出大颗汗珠,睫毛眨也不眨,有时被某个散步者的
脚步声吓一跳,这人简直是发疯,竟然在午睡时分到市钟楼去冒险。
我后来知道许多人没有能读普鲁斯特的作品,因为他们“读不下
去”,因为斯万,以及那本有名的《斯万的爱情》使他们困惑,叫他们
厌烦。我想如果我自己从欧黛特的爱情和叙述者的童年开始读起,我也
会很难深入到这个永无止境的领域里去。然而看《失踪了的阿尔贝蒂
娜》,我一下子就进入了剧情,我从普鲁斯特全部作品中唯一的情节,
唯一的事件,唯一的事故开始读起,只有这一次普鲁斯特让偶然事件开
口的说话,而这偶然事件是以电报的形式出现的:“我可怜的朋友,我
们的小阿尔贝蒂娜不在了,原谅我告诉您这个不幸的消息,您是如此的
爱她,她在一次散步时被马掀起撞到树上? 。”我从这句话开始读,一
下子完全陷入了被叙事者严酷地反复述说、评论、探究、直至达到疯狂
程度的悲哀和绝望之中。我用这种方法使不少朋友爱上了普鲁斯特的作
品,过去斯万使他们失去了勇气,而读《失踪了的阿尔贝蒂娜》时,他
们却同我一样焦虑得喘不过气来。不过,当然,在这本书中(我在看其
他书时仍不断翻翻这本书),我还发现了其他东西:我发现人性没有边,
没有底,人性无处不在,不断扩展,它是唯一难以达到的,也是唯一让
人渴望的。我发现任何一部作品的题材本身,一旦以人性为依据,即成
为无穷无尽的了;如果哪天我想——如果哪天我能——描绘无论哪一种
感情的产生或消灭,我会以此度过终生,以它为题材写上几百万页也永
远写不完,永远触不到底,永远不能对自己说:“成了,我到头了。”
我发现人们永远只能我也永远只能达到山坡的半腰,只能达到我想攀登
的千分之一的地方;我发现,人,不管他取代得了或者取代不了上帝,
不管他是脆弱的或是一文不值的,不管他只是一粒尘土,或是他的认识
包罗万物,我发现人是我唯一的猎物,是我唯一感兴趣而永远也捕不到
的猎物。可能有时在写作带来的某个幸福时刻,我会以为同它擦肩而过。
在我读普鲁斯恃的作品时,在我发现那美妙的写作之谜,那不可控制却
又总是受到控制的激情时,我还发现写作不是句空话,写作并不容易,
同当时已经流行的想法相反,真正的作家并不比真正的画家或真正的音
乐家多。我发现写作的天赋是命运的馈赠,它只赠给极少数人,想把它
当作职业或消遣的可怜的傻爪们只是对写作的可悲亵渎。写作要求有具
体、宝贵而稀有的才能——这一真理今天已成为不合时宜,而且几乎是
不合理的了。同时,由于文学对她的假神甫们或篡位者们浅浅的蔑视,
她自己会去复仇的:她会让那些胆敢碰她的人,哪怕是用手指尖碰一碰,
成为无用而愁苦的残废人——她什么也不会给他们——,除非有时,出
于残酷,她也会给他们暂时的成功,而这暂时的成功将使他们荒废掉一
生。
我从普鲁斯特那里还懂得了写作的困难,懂得了优劣高低的等级概
念,可以说,我从普鲁斯特那里学到所有的东西。
但是,在回忆第一次看这些书及其背景时,我该承认一件事,那就
是:如果说,现在我不能解释,甚至不能理解我生命的过程,如果说我
在这动荡的一生中,我什么也不懂,什么也没学到,我还有这四本书的
书名可作我的跳板或指南针,不过,我现在只欣赏其中的一半了。多年
来,我的思想是以这些书为依据的,我的最持久、最完整的记忆是同它
们在一起的。嗅觉,听觉,视觉,甚至触觉同我的才智一样被打上了标
记,而对情感的记忆从未只给我留下一片完全的朦胧,或相反,只满足
了一个感官。对方眼睛里闪烁着初恋的火花,第一次决裂时咖啡和雨的
芬芳的记忆中得到充分发挥时便损害了其余的一切。初吻时下雨了吗?
他同我决别时低垂着眼睛吗?我不知道,我太过于沉浸在自我之中了。
我该让一个什么人生活在我的位置上,让我读他的故事,以便使我更好
地感受自己的存在。
(林浙 译)
伍尔芙(1882—1941)
英国女作家。生于伦敦。父亲是作家,她自幼得到丰富的
文化教养。父亲逝世后,她和全家迁居布卢斯地区,并在那里
开始文学创作。1917 年与丈夫创建霍加斯出版社,出版了艾略
特等人的优秀作品。第二次大战期间,因住所遭到轰炸而投湖
自尽。她的主要成就是小说创作,是最早运用意识流手法的作
家之一。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黛洛维夫人》(1925)、《到
灯塔去》(1927)、《海浪》(1931)、《岁月》(1937)等。
另有评论集《普通读者》。
怎样读书?
首先,我要强调这篇文章标题尾巴上的问号。不过,这个问题,即
使我能回答,答案也只适用于我,不适用于你。说实在的,关于读书,
一个人能给另一个人的唯一劝告恐怕只是:“不要听什么劝告,凭你自
己的直觉,用你自己的理智,得出你自己的结论。”读书,哪里有什么
规章制度可言呢?滑铁卢战役是某年某日发生的事,这是肯定的;但是,
《哈姆雷特》这出戏是不是比《李尔王》好呢?谁也说不了。人人都得
自谋答案。要是容许什么权威闯进我们的书斋里来(不管穿戴如何体
面),指导我们怎样读书,读哪些书,用什么价值标准来衡量所读的书,
那就只能破坏这个洞天福地赖以生存的要素,自由精神。在别处,我们
也许不能不听命于法律和习俗,在书斋里却没有这种事,
但是,说自我享受(恕我用一句老生常谈),当然也还要自我控制,
我们不能无益地花费精神,滥用自己的读书能力,为了浇一棵蔷薇而打
半栋房子。我们必须就地,精确而有力地锻炼这种能力。这也许是我们
在书斋里遇到的一个难题。所谓“就地”指的什么?看来无非是一片杂
乱无章,此外什么也没有。诗,小说,历史,回忆录,词典,政府文件,
以及由不同气质、不同种族、不同时代的男男女女,用不同文字写成的
不同书籍,磕磕碰碰,塞在一个架子上。毛驴在窗外长啸,妇女在井边
闲聊,小马在野地奔跑。我们该从哪儿下手呢?我们怎么从这茫茫书海
中理出个头绪来,好从这里边得到最深最广的读书之乐呢?
这样说当然轻巧:书既然分了类,有小说、传记、诗歌,我们就应
该加以区别对待嘛,从中得到它们可以给我们的东西。然而,很少有人
这样对待书的。通常,我们只是带着模模糊糊的概念来看书:小说要它
真人实事,诗歌要它浮想联翩,传记要它歌功颂德,历史要它坚我信念。
如果我们在开卷之始就能摈弃这一切先入为主的想法,那多好啊!不要
对你眼前这本书的作者指手划脚,要进入他笔下的角色,做他的助手。
如果你首先就冷眼旁观,评头论足,那就怪不得你得不到书中的真趣了。
如果你能敞开心智而无所违碍,那么读不了几行,就可以从行文的峰回
路转之间,体味出那蕴藏着的细不可寻的寓意和暗示;于是,你就蓦然
站到一个跟旁人全然不同的人的面前了。你沉浸其中,优游其中,很快
就会发现,作者一步步向你描述的东西,要比开头明确得多。一部小说
三十几章,无非是想说得头头是道,有棱有角,望之严如一座巨厦。可
是,文字比砖头难对付多了;读书,也比随便浏览一点什么要费事得多,
复杂得多。要想理解小说家是怎么创作的,包括一些什么因素,最简便
的办法恐怕不是去读,而是去写小说,自己动笔,在文字功夫的艰险历
程中得一些实践经验。你可以回忆一件给你留下深刻印象的事情,譬如,
从街头两个说话的人身边走过,这时树影摇曳,灯人闪烁,语声轻快,
却微作悲凉味。这一瞬间便似乎蕴含着一幅完整的图画,一种全息的意
境。
但是,倘若你想把这个画面用文字再现出来,你就会发现原来竟碎
作千百个互相抵触的印象了:有的必须淡化,有的必须突出,这样一来,
你很可能简直把握不住那个印象产生的情绪了。这时,你不妨合上眼前
模糊、凌乱的稿纸,回到几位小说大家如笛福、奥斯汀、哈代等人的作
品中去,看看他们的开局文字是怎样的。这时,你就能更好地欣赏这些
文学巨匠的艺术手腕了。这不仅因为我们现在面对着一个不同的人(笛
福、奥斯汀、或者哈代),而且还因为我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我们读
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恰如在山路上跋涉,遇到一件接一件的事;
这里,只把实况按先后顺序叙述下来就行了。然而,野外环境和冒险生
涯虽是笛福的命根子,对奥斯汀来说却毫无意义。他的天地是客厅,是
闲聊的人,说的话都是镜子,照出各人的性格来。不过,我们熟悉了客
厅和个中人物之后转而读哈代的书,又会感到晕头转向的:眼前是一派
荒芜,满天星斗。此时此地,我们心灵的另一面暴露出来了——孤寂中
的无边黑暗,而不是朋辈相处时汨泪而生的温情。我们不是在联系人,
我们是在思接自然,视通命运。但是,尽管这些小说里的世界彼此不同,
它们各自的世界却是自成一体的。这些作家创造世界,无不恪守各自观
察事物的准则;尽管他们的作品有时读来并不轻松,却从不令人惶惑,
这在低手却做不到,经常在一本书里杂陈着两种境界的现实。所以,读
了一个大小说家再读另一个大小说家的作品,我们会有被人推推搡搡,
甚至连根拔起之感。总之,读小说也是一门艺术,困难,复杂。如果你
想从小说家之为艺术大师给你的一切东西之中好生受用一番,那么,你
不仅要有细致入微的观察力,还必须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才行。
不过,朝书架上各种各样的书瞧上一眼,便能知道,称得上“艺术
大师”的作家并不多;常见的倒是,一部书根本没有要以艺术品自居。
以传记和自传为例,说的是大人物的生平,那些辞世已久、为人们忘却
的人的生平。这些书与小说和诗歌并立在书架上,我们是否因为它们算
不上“艺术”就不读,或者要用不同的方法、带着不同的目的去读呢?
我们能不能首先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去读这一类书呢?有时在傍晚,
我们徘徊在一所屋子前面,屋里的灯光已经亮了,而百叶帘还没有关上,
每一层楼都显出一幅不同的剖面。这时,我们心中充满好奇,急于想了
解这些人的生活——佣人在聊大无,老爷在吃晚饭,小姐为参加晚会在
梳妆打扮,上了岁数的太太站在窗前编织东西。他们是谁?是些什么人?
他们叫什么?干什么的?他们想什么?他们有些什么经历?
传记和回忆录就是回答这类问题的。它们照亮无数座这样的屋子,
向我们交代出人之忙于日常琐事,辛辛苦苦,失败,成功,吃饭,恨,
爱,到死方休。有时我们看着看着,屋子模糊了,铁栏杆消失了,我们
感到自己在海上;我们打猎、航海、作战;我们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