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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生活的呼吸本身对我也很遥远,却比什么都更叫我难过、委曲。我
感到一种新的饥饿。
读书在使我向上的同时也使我沮丧。它让我看到我可以做到什么,
失去什么。我的紧张情绪又回来了,那是一种新的、可怕的、苦涩的、
奔腾不已的、几乎叫人难以忍受的情绪。我不光是感觉到,而且是懂得
了周围的世界满含着敌意,是会杀人的。我问过我自己一百万次:我有
什么办法能拯救自己?得不到回答。仿佛陷在四面的高墙之中,处于万
劫不复的境地。我没有跟借我借书证的伏克先生讨论我读过的书;那会
意味着谈自己,而谈自己却是痛苦的。我每天都微笑着,拼命让自己的
行为跟往常一样,脸上也保持明朗的表情。但是有些白人仍然注意到我
已开始沉思。
“别成天迷迷糊糊的,小家伙!”有一天奥林先生说。
“先生!”我说,找不出更好的话回答。
“你那样子好像偷了什么东西似的,”他说。
我笑了——我知道他希望我怎么笑,便按那样子笑了。但是我决心
更加小心注意我的每一个动作,用以保卫和掩饰在我心中萌发的新思
想。
如果我到北方去,我能在那儿建立一种新的生活么?人怎么能把生
活建立在模糊的没有成形的向往之上呢?我想写作,但是我连英语也不
会。我买来了英语语法书,却发现它很枯燥。我感到我从小说中所获得
的语感要比从语法书里得到的强些。我读书很用功,只要我觉得抓住了
一个作家的观点,我就把他扔到了一边。晚上我睡觉了,书页还翻开立
在我的眼睛面前。
一个星期天早上,我的女房东莫斯太太问我:
“孩子,你读些什么东西,读个没完?”
“啊,没什么,不过是小说。”
“你读这些书有什么用?”
“我只是读着玩罢了。”我说。
“我希望你能有点头脑。”她的口气叫人感到她并不相信我有什么
头脑之类的东西。
我所认识的黑人谁都没有读过我喜欢的这些书;我甚至怀疑有没有
黑人想到过它们。我知道有黑人医生、律师、新闻记者,但是从来没见
到过。我在黑人的报纸上找不到对萦绕我心里的念头的丝毫反响。我觉
得上了当,有时便连续几天不读书。但是我心里立即感到一种模糊的对
书的饥饿,于是我又伪造条子去找白人图书管理员,又读起书来, 彷徨
起来。这种又读书又彷徨的情况,只有在天真的没有文化的人身上才能
见到。我觉得每天心里都背着一个秘密的犯了罪一样的包袱。
那年冬天,妈妈和弟弟来了,我们用分期付款的办法买了些家具杂
物过起日子来。我们上了分期付款的当,却无法回避这个办法。我开始
吃热的食物,令我吃惊的是定时进餐提高了我读书的速度。我过去很可
能熬过了多少次疾病还一点都没有觉察到。我的弟弟找到了一个工作,
我们开始攒钱,计划到北方去。我们计划着时间,计划着可能出发的日
子。我没有告诉白人职员我打算到北方去。我明白,他们一知道我想着
北方,就会改变对我的态度。他们会因此感到我喜欢我现在所过的生活,
而由于我的生活完全受到他们的语言和行为的支配,那就意味着向他们
挑战。
我现在对自己作为一个黑人在南方生活的前途看得相当清楚了。
我可以跟爷爷一样,跟别的黑人组织在一起去和南方的白人作斗
争。但是我明白,我永远无法取得胜利:白人很多,黑人很少;他们强
大,我们弱小。黑人的直接叛乱决不可能成功。如果我公开战斗。我就
会死去,而我却不愿意死。私刑的消息时有所闻。
我也可以投降,过一个温驯的黑人的生活。但那是做不到的。我过
去的全部生活都培养我过具有自己的感情和思想的生活。我可以和蓓丝
言归于好,把房子继承下来。但那也是奴隶的生活;如果我那样做,我
就会粉碎我心里的某种东西,让它死去。我会因此仇恨我自己,我知道
有些白人就是那样仇恨投降的黑人的。我也不会甘心情愿地让自己受人
践踏,像矮子那样。要是那样的话,我宁可死去。
我可以跟矮子和哈里逊打架,发泄我无处发泄的烦躁。我见过许多
黑人把他们对自己的仇恨转移到别的长着黑皮肤的人身上,和他们打
架,用这个办法来解决自己的黑人身份问题。要那样做我必须冷酷,而
我却并不冷酷,也决不可能冷酷。
当然,我也可以忘记我读过的东西,把白人赶出我的脑子外,把他
们忘记,而在女人和酒精里消磨掉我的渴望和追求。但是一回忆起我父
亲过去的行为,我对这种做法便感到恶心。既然我不愿意别人干涉我生
活,我怎么能自己去干涉自己的生活呢!
我完全没有成为自由职业者的希望。我本来就受到条件限制,即使
有这样的雄心也做不到。富裕的黑人居住的世界对我说来跟白人居住的
世界几乎同样陌生。
那么,还有什么出路呢?我每天都把我的生命的问题捧在心里,有
时真怕不小心摔一跤会把它全弄洒了。我的阅读在我和我所生活的——
也打算继续生活下去的世界之间制造了一种强烈的距离感。白天黑夜对
于我都是一个漫长的、沉默的、永远压在心里的梦,恐怖的、紧张的、
烦恼的梦。这梦,我真不知道还能承受多久。
(孙法理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