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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雁云这个地方,金山虽然不大,却非常出名,尽管它在一般的地图上根本找不到。这地方西傍崇山,东临大河,巍峨的内长城横穿全境,按理说在全国出名的东西很多,但是在本地人的心目中,却只有这座耸立在断陷盆地中央的小山包分量最重,从古到今都像一块巨石沉沉地压在每一个人心上。
远远望去,在一望无边绿油油的平原上,一座怪石嶙峋的孤峰拔地而起,极像是壁立在
蓝天绿野之间的一道鬼斧神工的大屏风,山上一概是光秃秃的,不长树也不长草,随处裸露的石头呈现出一派奇特的黄褐色,就像火烧焰煅过一般,这就是金山了。
在色彩旖旎的历代传说中,金山是当年孙悟空大闹天宫时从太上老君八卦炉里掉下来的一团神火,又说是二郎神劈山救母时溅起来的一块飞石,总而言之是充满灵异的。金山的隐秘处有一道金门,门神自然是著名的尉迟恭。谁只要能像阿里巴巴那样,一声芝麻开门打开这道门,不论从里面拿出什么东西来,不论是黄土还是顽石,就都是价值连城的金银珍宝……但是很遗憾,从古到今所有的人,只要一跨进这道门,就再也找不到返回的路径,只有人进去,不见人出来,全都活活憋死在里面了。
这一年初夏,在金山脚下金山镇一个简陋的小饭店里,雁云日报内参部的记者门一叶,正和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两个男人在一起吃饭。
饭菜是很简单的,只有几个家常菜,又开了两瓶普通啤酒。但是,两个男的显然都吃得很香甜,特别是那个小瘦子,似乎好长时间没有吃过像样的饭菜了,吸溜吸溜的声音在小铺子里响成了一片。
这个时候已经过晌午了,整个小铺子里只有他们三个客人。饭菜是门一叶点的,但她吃得很少,只是时不时象征性地动一动筷子,两眼不住地打量坐在她对面的两个男人。高而胖的这一个,方头大耳,穿一身皱巴巴的廉价西装,显然更像是个头儿。瘦小的这一个,一身衣服已破烂得不成样子,每说一句话都要小心地瞅一眼他所称的“杨哥”,好像一直拿不定主意似的。两个人的脸膛都是黑黢黢的,门一叶根本无从捉摸他们的年龄,总觉得从二十岁到四十岁都像,只好含糊其辞地尊他们一声大哥了。
这些年,由于在金山一带探明了国内十分罕见的钛矿,金山镇一下子成了本地最繁盛的一个大集镇,依旧臭烘烘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歌厅饭店桑拿洗头泡脚一应俱全,一些坦胸露脐、异服奇装的年轻女人在街上四处游走,像他俩这样脸膛漆黑的民工小贩也总是成群结伙,南腔北调的口音混杂在一起,使每一个刚来到镇上的人都会感到耳鼓发麻,产生一种极其强烈的疏离感,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这两个人说了好半天,才总算把一份皱巴巴脏兮兮的打印材料摊到了门一叶面前。她匆匆翻看着,心房不由得就抽紧了。材料举报的是金山镇派出所的所长王霞,一件一件全是她如何敲诈钛矿的事儿,总额高达七八万,而且具体情节和一笔笔账都说得很清楚,显然是个内行人知情人写的,落款署名“一个不敢透露姓名的共产党员”……王霞是本市惟一的女派出所长,又是多年的老先进了,更重要的是她的丈夫就是金山镇所在的金山区的副书记啊!
门一叶努力抑制住怦怦乱跳的心,把材料小心翼翼叠起来,装进斜挎在腰后的小坤包里,从容地掏出三张大票子,搁到脏兮兮的饭桌上,便从这家小铺子里迅速走了出来。
等她再回头看去,搁在桌上的那几张票子已经不见了,两个男人正相视而笑,显出很开心的样子,更加香甜地吃起饭来……门店外面停放着一辆破三轮车,是那个小瘦子当时蹬过来的。门一叶随手把那个歪车把子扳了一下,便立刻响起一片吱吱嘎嘎的怪叫声,引得周围无数双目光全聚到了她的身上。好悬哦,她的心不禁又猛烈地悸动起来。
从金山回雁云城,隔着一架子大山,一个多小时的路程。碧空万里,起伏的田野一片葱绿,远远近近的村落炊烟袅袅,勤劳的农人在烈日下弯腰撅臀,却不知道在劳作什么。大片大片的庄稼地里,种的什么也叫不出名儿来。对于如今的农村和这些农人,门一叶实在是很生疏的,对于雁云这个地方,她也没有多少好感。说实话,要不是老爸一直呆在这里不走,要不是老门家十亩地里只有她这么一棵独苗,放着全国全世界那么多好地方不去,大学毕业后她是死活也不会再返回来的。
门一叶这女孩儿,说不上绝顶靓丽,但绝对是大家闺秀、现代女郎。个子高高的,皮肤白白的,一双单眼皮的大眼睛调皮又倔强,加上一身虽不显摆但绝对名牌的紫色套裙,站在那里任谁都不敢小觑,更何况她的身后还罩着市委书记门力生这样一个巨人般的身影呢。
在雁云这一十三县(区)的辽阔土地上,许多人可能不知道那些天天占据主流媒体的国家级领导人,可能不知道那些搔首弄姿的影视明星,但是几乎没有人叫不出门力生这个十分拗口的名字来。整整十年了,这里发生的每一点变化,似乎都是和这个名字连接在一起的。特别是那些市县两级的机关干部们,只要一提起这个名字来,就无不露出肃然起敬的庄重神情。据说即使是一些偏远山区,几个机关小青年正围着桌子打扑克,只要有人喊一声“门书记来了”,就立刻全作鸟兽散了。
《换届》 一雁云(2)
整个雁云,要说还有人敢和这个全市一把手顶嘴,第一个就要数女儿门一叶了。
近了,更近了,汽车已经驶上雁云城郊那一条宽阔笔直的迎宾大道。门一叶十几岁就跟着老爸履新来到这里,一直到外地念大学,毕业再返回这里工作,雁云是在她眼里长大的。她一再和老爸说,这些年雁云虽然变化很快也很惊人,但是放眼全国全世界,那算什么呀,不就是马路加宽一些,楼房多了一些嘛。其实呢,就像一个从山沟沟里突然蹦出来的暴发户,即使从上到下缀满了金的银的,一身的珠光宝气,骨子里还是透着那么一股扇也扇不掉的粗俗气羊膻气哟。街道倒是拓得挺宽,入夜的路灯贼亮贼亮,街道两旁也矗立起一幢又一幢的高楼大厦,但是你只要一不留神,没准脚下就会踩着一摊一摊的牛粪马屎,再仔细一瞅,高大的幕墙玻璃后面,隐着的却是一排又一排将倒未倒的土坯房。尤其是在这个时辰,一路呼啸而来的那些个高级轿车,哪一辆不是这机关那衙门的,里面坐满了往来应酬、酒足饭饱的“公家人”……看着这一切,心里总是不由得就生出一种十分古旧的陈霉感。
就像此刻,怀揣着那么一份来历可疑但内容翔实的“材料”,她就再一次产生了满腔的愤怒。是的,那女人的丈夫陈见秋,不仅是金山区的副书记,而且是老爸多年来的一员爱将呢!但是,我才不管这些哩!现在正是好时候,老爸率着一个规模庞大的代表团,正在遥远的京城里“招商引资”,整个雁云是郜市长在主持工作,这机会多难得啊。门一叶来不及多想,便指挥着司机,把采访车直接开上了绿草如茵的市府广场。
十年前她刚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一大片茂密的松树林,当时的地委大院就建在松林后面。放了学,她就常常不顾妈妈的反对,带着地委大院的一堆小朋友来松树林里捉松鼠,捡来一堆堆的松塔去垒篝火。后来听人们讲,雁云这地方从秦汉开始就是著名的边关要塞,一直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还保留着一处不知道建于何年何月的宏大府衙,当年的地委大院就是拆掉那府衙的大堂二堂后建起来的,背后这片松树林则是府衙当年的后花园。撤地设市以后,为了促进旅游开发,老爸下决心要恢复当年的府衙气象,才砍掉这片茂密的松林,在这里矗立起一幢高达二十一层的市委、市政府综合大楼。而且独出心裁,办公大楼前不再搞一圈儿围墙,干脆青石铺地、假山点缀、芳草萋萋,建成了一个占地数百亩的府前广场……原来那一望无边的盘根古松都被刀砍斧斫,运到地委大院旧址复建仿古衙门去了,只保留了两株双人合抱的巨松,如伞盖一般迎霜傲雪,在空旷的广场上凛然挺立……入夜,这里一准是人山人海、灯火辉煌,一曲“二人台”《走西口》小调也总是久久回荡,那凄婉的曲调已经在这块土地上至少传唱了二三百年……
奇怪,今天不是星期天,也不是下班时间,广场上却聚了不少人,除了一些天天照面的老上访户、市直什么企业一堆打着横幅的下岗工人,一些衣冠楚楚的机关干部也混迹其中,这可是很不寻常的。这些干部们有的表情淡漠地呆站着,有的三三两两地扎成堆儿,神色紧张而又神秘,却不知道在悄悄议论什么。这些机关干部门一叶虽然大多叫不出名儿,看着却都很面熟,大约大家都认识她的。看她走过来,人人都冲着她一笑,却不等她开口,连忙一转身又走开了。门一叶心里便很不是滋味,不由得暗自嘀咕,许是这些家伙在机关大楼里枯坐久等,官没当上,财没发成,便一个个心理发霉,都有点儿变态吧……后来在门厅口,和常务副市长杨波夫妇顶头相遇,那两口儿却连话也顾不上和她说一声,只不知所云地摆了摆手,噔噔噔一溜跑下台阶,很快钻进一辆黑色轿车,没影儿了。
进了大楼,同样静悄悄的,看不到一个人影儿了。先上二十一楼,从最高处一层一层地下,那些市级领导的办公室一间间全紧锁着。不可思议,这些头头脑脑都人间蒸发了?难道老爷子一走,他们就都唱起了空城计?门一叶出电梯又进电梯,一阵心烦,正要转身下楼,电梯口对面宣传部办公室的门敞开着,里面忽然传出一片很响的声音来:
“我给你们这些年轻人说啊,现在这种局面,是很微妙也很危险的了。你们都是才出校门,又是搞理论的,实际情况你们都根本不知道。我这个老宣传这几年在县区里面混,雁云的情况没有我不清楚的了。实话说,不管出了多少事,只要现在这两颗头儿在,只要这种总的政治格局不变,雁云就不管怎么都是稳定的。别看一直有人在暗地里嘟嘟囔囔,天塌不下来。但是,现在不同了。平衡打破了!马蜂窝炸了!这就等于进入战国时代了!你们想想咱们那几位副职,哪一个是盏省油的灯,哪一个不是雄心勃勃、虎视眈眈?所以,我陈见秋有
言在先,你们年轻人就等着瞧吧,下一步咱们这地方可有好戏看呢……”
然后,是吸溜吸溜的喝水声。
有人压低一点声音说:“老陈啊,你现在好歹也算是一方诸侯了,和我们这些饿烘烘的宣传干事可不一样,你呀说话还是小声一点好,吆五喝六的是生怕人听不见吗?”
“我不怕,我这人就这德性,说话从来就是这样。而且你着急什么嘛,现在整幢大楼也没几个当官的了,你不看好多人连办公室都坐不住,跑到广场上扎堆去了?”
“你知道什么呀,人家那是商量着,准备该怎么做呢,哪像你呀,只管在这里大呼小叫的。你呀,这么老资格的干部了,吃亏就吃亏在这张嘴上,要不早就上去了。”
门一叶想起来了,这个陈见秋去金山以前就在宣传部,这里是他的老“根据地”了,怪不得他这样气焰嚣张呢。只听他依旧粗声粗气地说:“哼,你小子算说对了。可是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有好处就有坏处,拿起这个就得放下那个,如果我老陈上去了,还有时间和你们这些饿烘烘的宣传干事在这里溜嘴皮子?”
有人出来了,正好电梯门也开了,门一叶连忙一转身闪进了电梯,心里却愈发糊涂起来,刚才陈见秋那一番话,没头没脑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换届》 一雁云(3)
对于陈见秋这个人,门一叶一向就有点儿反感。硕大的头颅偏偏安顿在一个又粗又短的身子上,看人的时候两只眼总是滴溜溜乱转,好像一下子就把那些让你自己毛骨悚然的隐秘地方都看到了,说起话来就更是数他活跃呢,一边说一边挥舞着手臂,天下事似乎没有他不知道的……所以,只要这人一到家里来,她就赶紧躲到楼上去了。真不知道怎么搞的,这家伙却和老爸关系特铁,一向不怒自威的老爸对这么一个人却似乎格外宽容,也只有他一个人敢于在老爸面前放言无忌……但是老爸你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家伙的老婆居然会“犯”了那么样的事儿,而且沉甸甸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