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事情他见得多了。谁叫咱农村人穷呢,米一把面一把的养个漂亮闺女不容易,长到十八九水灵起来了,大概就是专供城里面的那些个白肚皮去操吧。反正那东西又操不坏,就像哥儿们在一起常说的,既碰不了边边儿,又磕不了沿沿儿,只有大了也小不了,只有多了也少不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但是,他还是觉得憋气,这些话没法给丽云说,只好又凶凶地抽起烟来。
又沉默了好半天,杨涛才忍不住低低地说:“不要告诉老人们,我把金山矿上的那个工作辞了。”
丽云倒什么反应也没有,反而笑了一下:“辞了就辞了吧,反正那也不是什么好营生,担惊受怕的。今年咱们村里人倒是找到了一个好营生,不出门还挺赚钱的。”
“什么营生?”
“捉蝎子。”
“捉什么蝎子,怎么捉?”
丽云得意地笑起来:“这买卖其实真不赖,又不出门,又不占时间,等一会儿我带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反正,就最近这一个月,我只是捎捎带带的,还赚下一百六十多块钱呢。那些年轻后生,有的已经赚下大几百了。”
“捉下蝎子干什么用?”杨涛还是有点儿不明白。
《换届》 二明争暗斗(10)
“我们也不知道,人家是上门收购,一斤一百块。都是些南方人,听说是大饭店什么的。”
这次回来,杨涛本来是想从家里拿点儿钱的,看老婆这架势,他便不好开口了。
不过,这倒是条好信息。捉蝎子既然能够赚钱,那倒贩蝎子就一定能够赚更大的钱。只是不知道这东西在咱们北方饭店有没有销路,抽时间一定找一些地方打听一下。
人哪,还是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好啊。像人家那些城里人,吃了上顿不愁下顿,这个月工资花完了,下个月就又发下来了,多好。自从离开矿上这些天,他心里就总是慌慌的,满脑子就剩下一个“钱”字了。一分钱收入也没有,杨波老婆给的那两百块钱,是他现在仅有的一点儿积蓄,那是要做买卖的惟一资本,不到万不得已,万万不可动一指头的。难道自己五尺高的男子汉,真的就到了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地步了?
饭熟了。娘悄无声息进屋来,看看儿子又看看媳妇,一直等他们说了好半天话,才小声说:“吃饭吧,一边吃一边说。你爹吃过了,娘把火也焖了,再热饭还得生火呢。”
杨涛忙瞪丽云一眼,赶紧跟着娘围着灶台坐下。
几时不见,娘更衰老了,好像还不到六十岁嘛,一头头发竟没几根黑的了。可怜的娘从来都是这样,一天到晚悄无声息地忙呀忙,从来连重话也没说过一句,更不用说打他骂他了。这一辈子,娘就没过过一天展活日子。听村里人讲,爹年轻的时候是有名的风流鬼,比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差远了。娘一辈子生过十个娃娃,但是按照这穷苦地方的乡俗,两儿一女正好好,其他的一生下来就按在尿盆里淹死了。谁知道成人以后,姐姐嫁了比娘家更穷的一户人家,和哥哥换的亲,一直到前些年家里还碗筷不全,来了客人只能端着盆子吃饭哩。哥哥倒挺争气,长得也五大三粗,是全村出名的好劳力,谁成想后来下了煤窑,砸死了,嫂嫂也带着娃娃改嫁了。好在丽云又生了两个儿子,要不他们老杨家连香火也续不上了。只是村里学校只有一到三年级一个复式班,两个儿子从四年级就到乡里住校,这钱也就更花得流水一样了……杨涛一边吃饭,一边和丽云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又看着她们婆媳俩收拾洗涮,一根接一根不住气地抽着烟。
其实,在他的印象里,娘年轻的时候是很能说也很聪明的,记性特别好,会讲各种各样的故事。有关尉迟恭金山把门的故事,他就是第一次从娘嘴里听说的。记得他当时不住气地问,人们既然能进去,怎么就出不来了,是尉迟恭不让他们出来吗?娘总是笑着说,你还小,等你长大就知道了。还有一次,说起本地正月十三不出门的乡俗来,他认为纯粹是迷信,娘忽然郑重地说,什么迷信,你不知道这乡俗的来历,就不要瞎说。当年杨家将七狼八虎血战金沙滩,老令公撞死李陵碑,就是正月十三,所以那怎么是迷信,那是咱们老杨家的忌日
啊!吓得杨涛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
夏天的夜黑得很晚,一直到了九点多钟,才什么也看不见了。街上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有的人站在崖顶吆喝着,满村子都滚着他的声音。说声走,丽云从门后面找出一个大塑料瓶,让杨涛拿着,自己拿了一只手电筒一样的东西和一把一尺长的细钳子,就一起跨出了家门。
不一会儿,全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几乎都出来了,像元宵节赶会那样热闹,一起向村外的一道道山梁上涌去。所不同的是,每个人都拿着塑料瓶、手电、钳子这三样东西。那手电看起来和一般的手电筒差不多,来到土梁上一照,才发现原来发的是蓝光。说也奇怪,只要用那种很特别的手电一照,满坡上爬的蝎子就一动不动,而且清楚得和白天一样……这时候就用那把长钳子一夹,放到塑料瓶里盖住。丽云说了,这几样东西都是来收购的人专门为他们配备的。
一到地头,丽云就一边比画,一边弯着腰忙碌起来。杨涛看她干得那么欢,也有点儿耐不住了,向她要过手电筒,顺着土坡一溜一溜地照了下去。
丽云一边在后面紧跟着夹呀夹,一边笑着说:“怎么样,这活儿还不算累吧?反正一晚上窝在家里,也做不了什么事情,就当是出来锻炼锻炼身体嘛。你不在,我就和咱娘出来了。”
“这样要干到几点?”
“人们情绪可高呢,一般都要到十一二点。”
“这坡上蝎子这么多,我平时怎么就不知道?”
“谁也不知道,这还是从邻村传过来的。”
“一黑夜能捉多少?”
“一般还不捉二三两?二黑那小子,有那么几天一夜都不睡,一捉就捉到天亮了。”
要说不累,那看是和什么活儿比呢。这些年在外头跑哒惯了,杨涛才发现,自己的这副身板其实还不如老婆结实呢。也就过了一两个小时,他就觉得腰酸腿困,一点儿精神头也没有了。也许是因为昨夜扒了火车,蹲了火车站,今天又走了一天山路,身子骨本来就累坏了。可是,丽云也是锄了一下午的地呀,扭头看去,她依旧那样神情专注,眼睛一眨也不眨,弯着腰倾着头,手脚麻利得像个猴子。
他把手电筒交给丽云,又点上一支烟,从齐腰高的庄稼地里直起身来。
今夜没有月亮,星星便显得格外明亮。在金山那样一个烟尘笼罩的地方呆久了,这里清新的空气,这样又大又亮的星星,都似乎觉得很突兀,有点儿不适应似的。放眼望去,远处是黑黝黝的连绵的山峦,近处是黛青色的一条条梯田,周围的山梁土坡上,慢慢蠕动的人们看不清楚,那一道道蓝色的光柱却显得格外炫目,就像有无数的火龙在山间飞舞……不过又不太像火龙,因为那一条条光柱一个个光点都是湛蓝湛蓝的,动起来其实显得很恐怖,令人不由得会想起一些古墓地的点点鬼火……
唉,丽云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儿太死心眼。这些年来,自从跟了他,其实也没有过过几天好日子。想当年把她娶回来的时候,她的腰身其实一点儿也不粗,用他这大手卡起来也就那么一把把儿。脸蛋儿也和根柱媳妇一样红是红来白是白,现在变成这样一副模样,真的不知道是该怨谁呢……
杨涛觉得自己再也呆不下去了,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像村里人这样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谁如果想仅仅依靠几亩薄地山田,甚至想靠着这小小的蝎子发财,那纯粹是痴人做梦。就凭着他这样一副好身板,就凭着他是村里面惟一的高中生,也绝不应该和他们这些少头没脑的村里人一样,他理应该有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他的机会毕竟还会是很多的啊。
“你来你来,让我也歇一会儿。”
丽云朝他喊着,把那三件宝贝都递过来。
《换届》 二明争暗斗(11)
杨涛接过来,一手拿着细长的钳子,一手拿着那只大手电筒,塑料瓶就搁在地上,却不去捉蝎子,兀自挥舞着,清清嗓子唱了起来:
提起老天来老天它不亲,
提起老天它最恼人。
清风细雨呀它不下,
每天起来就刮黄风。
提起大地来大地它不亲,
提起大地它最恼人。
糜子谷子它都不长,
遍地长的是棉沙蓬。
提起世道来世道它不亲,
提起世道它最恼人。
有钱的花天酒地把福享,
没钱的卖艺来求生。
…………
这是本地“二人台”中很有名的一出戏,也是当年丽云娶过门后,跟着村里人学会的第一段“二人台”。当时她喜欢得不得了,经常有事没事独自哼哼着。现在他唱出来,却把丽云吓了一大跳,赶紧推推他说:“你看你,快悄悄捉你的,这是干什么嘛,也不怕村里人笑话!”
果然,在他这样高一声低一声饿狼嚎似的清唱中,漫山遍野的人们都停下来,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蓝色光柱一起向他们这个地方射过来。丽云没处躲没处藏,只好蹲在地上埋住了脸。
“走,回家歇着去。”
杨涛拉起她就向山下走去。
第二天一早,他就离开家,又坚决地进吵吵嚷嚷的城里去了。
十七
夜已经很深了,叶欣还没有回来,连电话也没有一个,大概又有什么危重病人了吧。
大座钟嘀嗒嘀嗒响个不休,像个不知道疲倦的老人。人老了,其实怎么能不疲倦呢,只不过是硬撑着罢了。就像他现在,五十八九的人了,要不是今儿这么个特殊时刻,早就关门闭户,舒舒坦坦在床上躺了下来。
门力生这样想着,又拿起一支中华烟,在手里捻着。
一直伏在电话机旁的陈见秋,抬起眼小心地看着他的这个动作,似乎想劝说,又似乎有点发怔,好半天才捡起茶几上的打火机,嚓地为他点上。然后又伏在电话机旁,不住不歇打起来。
门力生站起来,猛吸了几口,又使劲把烟头捻灭,步履沉重地在客厅里踱起来。
消息是陈见秋告诉的。门力生打了几个电话,这消息果然准确。但是,像他这样级别这样年龄的人,显得太急迫了实在有失身份。所以,在今儿这么个紧急关头,秘书司机全打发掉了,却单单把他留下来,让他去忙活好了。想到这里,门力生自己先嘿嘿地笑了笑。
不过嘛,所谓官场十条道,九条民不知,陈见秋再神通,关系再广,在涉及一个地方主要人事变动这样的重大问题上,他的信息和能量都是要大打折扣的。就像此刻,他在那里电话不住地打,神情也显得十分紧张,其实门力生心里早已经有数了,至少也是八九不离十,要不然他还当这个市委书记干吗。之所以放手让陈见秋去漫天撒网,一方面自然是因为“滋事体大”,消息掌握愈快愈准愈好,再一方面,一个下级能够在领导面前这样放得开,本身就是他的一种荣幸,也体现了对他的一番宠爱罢了。因为门力生深知道,如果不出所料,在下一步凶险叵测的政治角逐中,这个陈见秋可是绝对不可或缺的一个过河卒子啊。
可怜的老郜啊,终于没有能够再坚持下去,死了。对于这位好兄弟来说,也算是一了百了,再不用活受那个洋罪了。但是,他这样一撒手,对于雁云而言,却真的不啻一场大地震呵。听到这个消息,门力生一晚上都没睡着。第二天头昏脑涨爬起来,就觉得全身的骨头痛得厉害,好像闹了一场大病,自己也要倒下去了……
死,其实是最简单也最彻底的解脱,而活着,才是真正无休止的艰难啊。
在他的亲自过问下,老郜的这个句号总算是画得圆圆满满,也不枉他们搭了几年的班子。他最意想不到的是,虽然没有专门组织,前来参加追悼会的普通群众居然会那么多,有的人破衣烂裳,一看就是从最偏远的地方特意赶来的,黑压压一眼望不到边……这一幕,对门力生的刺激很大。为官一任,主政一方,只要你做了哪怕一点儿好事,这些素昧平生的人们都是不会忘记的,这还不够吗,除了这个,你还需要什么呢?人心真的就是一块不倒的碑啊!他当时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