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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的公路。
“它们已经跳了上来,在我的身前身后做着跳跃练习。它们旁若无人的玩耍使我的行进速度大大地减慢了,为躲闪它们,我的步伐变得有些滑稽可笑。二十分钟的路,我也许走 了四十分钟。这多用的二十分钟,使至少一百只青蛙的孩子得以继续它们的游戏。
“我不是因为善良,只因我的心脏无力承受一只沉浸于一个重要游戏里的动物的幼子碎裂在我的脚下发出的那个声响。是那个声音让我胆战心惊,举步维艰。可是,那些行进的汽车,尤其是那些滚动的橡胶轮胎,对那种声音没有我这般敏感。有着肌理坚实的心脏的汽车从我的身旁开过去,从青蛙的肉体上轧过去,转眼就将我甩在了身后。它们没有为那众多的生命停留哪怕一秒。
“横穿水稻田的公路,是青蛙比赛、表演跳跃的惟一舞台,虽然这舞台上有滚动的车轮。车轮无视青蛙的存在,而青蛙也做到了无视车轮的存在。在同一个舞台上,车轮和青蛙都激情饱满地跳着自己的舞步,而对不时的碰撞忽略不计。那被忽略不计的尸体,横满了雨中的公路,它们在我近视的眼中是血肉模糊的一片。我看不清它们,只是听到了那些声音,那些啪啪啪的碎裂声。在我的耳边,汽车像是碾过了一个布满了气泡的路面。那些声音穿过汽车的鸣响,又涉过雨水的喧哗,长途跋涉而来。它们一定是走累了,来到我的耳边就不走了,长久地停了下来。”
《晚餐》的文章的结尾也让我满意。
“此后再吃那盘肉,总是想到马路上血迹斑斑的青蛙尸体,而那些尸体与我有关。被这种轻微的精神强迫症困扰了一段时间后,我决定吃素了。只吃青草和谷物,像牛羊一样活着。实际上,我的素食运动只维持了两周。在一次朋友的聚餐上,我略犹豫了一下,就把一块牛肉放到嘴里咀嚼,我深刻地感觉到牛肉同一根菠菜的细微不同。那块牛肉也乐意在我的牙齿间跳跃,而我的被青菜纠缠了半个月的牙齿,也像突然遇到了一个久违的老朋友,它们急切地拥抱,既而溶为一体。”
梅花状死结
“青蛙,幼年的青蛙,对同伴的尸体视而不见,对车轮巨大的杀伤力视而不见。它们在同类的尸体间继续着雨中的狂欢。”
在阅读五年前的文章《晚餐》时,我发现了问题。我追忆出的画面十分清晰:十六年前,烟雨蒙蒙的横穿水稻田的公路,像一条有着油亮脊背的卧在水中的大鱼。成千上万只小青蛙跃上它的脊背,而没有一只成年蛙。成年蛙一定也经历了公路上的血雨腥风。水稻田里所有硕壮如牛的大蛙,都曾是雨天公路上的舞蹈者,它们是车轮间的剩余。这就是十六年后我猛然意识到的。
幼年蛙没有成年蛙的看护。它们的母亲,看着(也许根本就不看)自己的孩子死在车轮下无动于衷,视而不见。也许,长出四肢的蛙必须要登陆舞蹈,必须要认识陆地的残酷,然后才能开始它们的两栖生活。
它们的血液是凉丝丝的,不能培育出一,株枝繁叶茂的母爱与责任的大树。公路上的青蛙是自由的,绝对的自由。它们对自己的死亡负责。它们不知道谁是妈妈,它们吃的第一口食物是自己找到的。它们无视血缘,血缘在那里不是绳索,而仅仅是一个起点。
血缘在我们这里不是起点而是链环。我们的前后左右都拧满了环扣。我们无处跳跃,也无力跳跃。我们被固定在一个环节上,受左右的牵绊,上下的制约。这些环扣被一些人感觉到了,有个叫苏童的人把这些环结画到了纸上。
苏童的图画叫《训子记》。这个题目并没有马上吸引我,虽然苏童的图画大名鼎鼎,但我还是先读了同期的其他篇目。在一个无所事事的下午,我躺在床上准备睡午觉。那期《小说选刊》就放在我的床头柜上,我于是 拿起了它。其他篇目都看完了,甚至评论都读了,我别无选择地读《训子记》。我对于这位作者是知道的,尤其他的名字很好听——苏童——苏童——苏童——,像小巷中悠长的叫卖。
《训子记》的小说通篇写父亲与儿子在链扣中的扭动,写父亲对儿子从各个角度,各个层面耐心细致的捆绑,而这个捆绑却是为他(儿子)好。而儿子觉得不好,拼命挣扎。小说的结尾十分有趣:儿子喝酒中毒躺在医院里,已经死了,父亲来看儿子。
“让我们惊讶的还有马恒大,他在儿子马俊成为东城毒酒案的第一死亡者后,并没有想到追究毒酒的来源,追究制造毒酒者的刑事责任,他只是一味地呼天抢地。过度的悲伤使马恒大老人失去了理智。他突然爬到儿子床上,与儿子并肩躺在一起。医生护士都不知道他的用意,他们说,你这是干什么?再伤心也不能影响我们工作,马恒大闭着眼睛,对他们说,闲话少说,你们赶紧给我打一针,打毒针。死得越快越好。医护人员当他是说疯话,他们说,人死不能复生,你老人家不要太伤心了,回家休息一下吧。马恒大仍然闭着眼睛,看得出他确实是在慢慢地镇定自己的情绪。他们看见马恒大拉住儿子的一只手,他说,我不伤心,我是不放心。他以为去了那里,就躲过我了?没这么容易!马恒大说到这里面容恢复了平静。那只苍老而有力的手更紧地握住了儿子的手,他说,没这么容易,我今天跟他同归于尽!”
这就是勒进肉里、还不放过灵魂的残酷父爱。我们的亲情之绳实在是太紧了,成了我们担不起的重担,并让我们时时痛苦。
不过,我们大多数人早巳习惯了血缘对我们的捆绑。习惯强大无比。我刚刚穿上胸罩的时候,简直无法呼吸,但是我现在要是脱掉它就无法入睡。我觉得自己像一捆散开的干枯的稻草,一阵清风足以将我吹乱。我太需要一条绳子将我拦腰捆住,再勒勒紧,然后打一个梅花状死结。我就在这看似美丽的死结里安然入睡。
一个家族的上帝
那是一团揉得有些像丝棉一样的稻草,颜色像枯萎的黄菊花。谁也不会认为那是一团毫无意义的草。这样细致柔软的草一定包裹着更柔软更细致的东西。我首先想到的是鸟类的卵。
这是我和姐姐一同挖一小块菜地时从地下挖出的。
姐姐伸手分开那草团时,我看见了一团蠕动的粉红色。那是一团此起彼伏的肉!是几只没有长毛的幼鼠。它们还没有睁开眼睛。对于突然暴露在春天上午的阳光下,它们本能地蠕动,徒劳地往一起挤。虽然还没有视力,但危险是无须看见的。对一窝深居地下的幼鼠来说,阳光就是危险,一阵清风也是危险。它们也许还不知道自己的还不能奔跑、不能躲避危险的肉体正被两个人俯瞰着。
不是危险,而是灭顶之灾已经降临。人鼠相遇,人要是不置鼠于死地,就觉得没有尽到人的本分。我的姐姐一看见老鼠马上觉得自己有义务处死它们。虽然她没受过老鼠的什么伤害。也许它们吃掉了一点姐姐家收获的粮食,但姐姐家的粮食实在是太多了,装满了一个大仓房,很低的价格也无法卖掉,成了她最犯愁的事。姐姐把和她没什么仇的一窝幼鼠一只一只从温暖的草窝里拉出来,然后丢到刚刚翻过来的油黑而潮湿的地上。我拦了一下姐姐一边笑一边要砸向它们的铁锹。
我的理由是我觉得它们很好玩,先别忙着弄死。那时我二十几岁,还一脸天真,说玩一玩小老鼠完,全说得出口。
我以最快的速度将它们丢回到草团里,一、二、三、四、五、六、七,它们是七兄妹,恰同我父母的孩子一样多。我捧起那个包裹了七个生命的草团,审视着我脚下的那块空间。我要找个可以放下它们的地方。菜地肯定是不行了,那里的所有泥土都将被翻转过来。对于生活在菜地里的小动物来说,它们的家园已发生了八级以上的地震,很多生命被切成两段;所有的精致隐蔽的居所轰然倒塌;众多的晶莹剔透的卵暴晒在阳光下,锋利的光线将刺透卵膜吸千里边的所有水分。菜地的西北角有一个倒扣的水缸,那里有一个直径五十厘米的平面。我将草团放了上去,并将草叶拉了拉,以遮住它们的肉体。我的幼年的家,由泥石、砖和金黄的稻草组成。稻草覆盖在我们兄妹七人的头顶,我们在温暖的稻草的保护下,度过酷夏,度过严冬。我们的房子在凌驾于我们头顶的生命看来也是一团柔弱的草,一团不堪一击的草。
我把那个同我的家极其相近的草团安置好了后,继续干活,继续摧毁着无法计数的房屋。一把铁锹就是它们头顶的法力无边的神。
天黑了,姐姐早已忘了那七只老鼠的存在。我在姐姐回屋做晚饭的那段时间里,为它们找到了一个更安全的地方。那只倒置的水缸上虽然安全,但那只母鼠无法靠近它们。我想那只母鼠快回来了。为了让母鼠能找到她的孩子,草团的位置不能离菜地太远。我看到菜地边有一个废弃的草筐,就把草团放了进去,然后把草筐扣了过来。草筐上至少有两个直径五厘米的洞眼。
第二天早晨,阳光照亮了每一片树叶。我在那个倒扣的草筐边蹲下身,拨开凝结了一夜水气的那个昨天的草团,里边已是空空如也,它们不翼而飞!
这结局同我预想的或者说希望的完全一致。从草筐和草团的情况来看,它们没有遭到其他肉食动物的攻击,搬走它们的只有它们的母亲。那两个拳头大小的洞是它们转移的出口。母鼠在夜色的掩护下,将它的孩子一个一个地运送到了尸个安全的地方。母鼠寻觅了一天食物,勉强弄了个半饱,乳房里聚集了几毫升奶水,于是它往家跑。它一边跑一边想它的七个孩子已经一天没吃奶了,它的眼前浮现出那七个肉乎乎的小家伙的可爱模样。七个小嘴一起叼住乳房时的感觉也让它加快了奔跑的速度。我的孩子的哺乳期,我有过一次外出的经历,晚上没能赶回去。晚上,奶水不断地涌向我的乳房,涌向它们平日的出口。然而,出口出了故障,它们滞留在那里,更多的奶水涌过来,使我的乳房像即将决口的大坝。我因此疼痛得几乎无法入睡。而同时,我的孩子也在保姆的怀里哭叫了一夜。拆散母子是最残酷的事。
当它接近家的那片领地时,它靠嗅觉就感到了异样。它熟悉家附近的每一根草每一粒土,而这一切都被移动了。它知道,自己的家一定遭到了不测。正在它悲伤欲绝时,它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继而又嗅到了那个熟悉的气味。它惊喜地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发现了自己的孩子毫发无损。它急切地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一个都不少。母鼠在那一刻相信了上帝,这不是上帝干的又能是谁干的呢?
我的孩子曾经走失,也奇迹般地找回。我的五岁的孩子被两个十岁的孩子带到离家两公里外的公园里去。据我后来的了解,那两个孩子是想在天黑之后,快速地跑回来,而将我的孩子丢弃在路上。我的孩子感到了危险,他几次乞求他们带他回家未果,
于是他决定一个人往回走。从公园里找到出口是第一个难题,穿过一条本市最宽最繁忙的马路是第二个难题,行走两公里而不走错方向是又一个难题,在家的附近正确地转弯也很难。而且,这一切都是在天已经慢慢地黑下来的时候。如果再晚十分钟,路灯、楼房窗口的灯都亮了后,他反而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他奇迹般地走回了家。在任何一个环节上都没有出错。而这对于一个五岁的没有单独出过门的孩子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是谁在指引着我的孩子穿过车水马龙的街路?辨认大同小异的楼房?断在哪个路口转弯,并抢在路灯齐亮之前回到家门前?
那七只幼鼠一定躺在一个新的草团里,这草团被母鼠像捧一个瓷器一样小心翼翼地置于深深的地下。想到这里,我从那个空空的草团旁站起身,回到屋子里吃早饭。早饭是米饭,青菜炒肉。我的食欲很好。我们的铠甲
在给我的小狗虞美人洗澡时,我发现了一个秘密。虞美人是长到成狗时才来到我家的。因此我们没有那种从幼小时培养起来的情感。它对我很提防,甚至有些敌视。尤其在它趴在那里想什么心事,而我却不知趣地要抱它时,它对我一点也不迁就。我曾被它咬伤,仅仅是因为我用手抚摩了它。虞美人是一只性格奇怪、脾气乖戾的小狗。我一般不敢惹它。它想怎样就怎样,一切听它的。
但我得喂它吃东西,给它洗澡。它十分不愿意洗澡。每次洗完,都对我发一大通脾气。冲我大叫,低吼,抓破床单,发疯似的跑以发泄心中的不满。
这样厉害的一只小狗,却被我强迫做了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