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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起后便要去往上房侍奉汤药饭食,王何氏仍旧借口生病闭门不出,这活儿自然要落在史清婉身上。所幸小丛箴对史清婉素来黏糊,王老太太虽说喜欢孙子,可是真要她亲身上阵哄孩子却是不会的,因此,面对小孙儿泪眼朦胧,她只能免了史清婉的这份差使。
如此一来,除去刚开始几日需要出门拜访亲友,之后便每天带着小丛箴往上房去两趟,用膳之类的还是在自己院子里,日子倒也勉强算得平淡安适,并没有史清婉原先想的那般会有围观正室与姨娘交锋的场景。
说起来,王子胜正为了自己当日对母亲咆哮的行为而愧疚伤怀又后怕不已,又被水云银月两人缠得过了,哪里有机会去管其他事儿呢?自然是两边都安生下来了……
现下里,王老太太对史清婉那是打心眼里一百个满意,有对比才有差距,王何氏的躲避与史清婉的孝顺一比,那可真是天差地别!
……
“老二家的,你今儿怎么神魂不定的?”王老太太被史清婉扶着坐起来,瞧着自家二儿媳心不在焉地瞧着窗子外面,连身边小丛箴的咿咿呀呀都不管,心生疑惑地问道。
史清婉转过神来,有些不大好意思:“老太太——外面不是都说成羌战败了嘛,儿媳便想着,不知道二爷什么时候能回来呢?”她没说出后半句来,早些赶回来,还能再与你多呆几日。
陆嬷嬷苦心竭力隐瞒的事情,在史清婉面前分分钟便无所遁形。史清婉看得出来,王老太太的寿数,怕也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情了;虽然王子腾被王悦宁弄了个心灰意冷,可是史清婉看得出来,对于王老太太,他心中还是有着濡慕敬爱的。
提起远戍边境的次子,王老太太也叹了口气:“我这把老骨头,临到这会儿,还得记挂着儿子;家里儿子才一点点大,他也舍得狠心离了家?!便好好安生在家过日子不好么?”
这话史清婉听着不像,却是反驳不得面前之人,抿着嘴轻轻笑了笑,将话头转开:“老太太今日可还要吃那枣泥山药糕?昨儿您说好克化就是不甜,回去儿媳便让绣茗往里面试了蜂蜜、桂花糖,做了两碟儿出来,软软糯糯香香甜甜的,正好这会儿能吃呢!”
闻言,王老太太哪里还记得讨论的话题,点点头,有些迫不及待地应道:“拿来给我尝尝!”
站起身来,史清婉颊畔漾起两个小梨涡,嘴角一勾,却是如三月春光荡漾。不管她从前偏心也好固执也好,如今也就是个心软嘴硬、行将就木的老人家了,自己便是对她好些又如何?便当是为丈夫、儿子积些福报吧!
从小厨房出来,史清婉不假人手,胳膊上挎着一只方方正正的掐金累丝五彩食盒,里面装着点心,汤药,另加一碗熬得水油油匀溜溜的鸡丝粥。她身边的几个丫鬟全被留在院子里看顾正睡着的小丛箴,其余的人,她又不大放心,毕竟,王何氏又不是真的病了,万一她铤而走险拿自己做筏子,这阖府上下大部分都是她的人手,那自己可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才将食盒子放下,史清婉正吩咐福儿将其中东西一一取出来端进内室,只听得身后一阵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停在门口处。
那种熟悉的、专注而热烈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史清婉身子一下子僵住了,她不敢置信地想要扭头回去看一下,却发现这个简单的动作,此时竟变得如此艰难。
“婉儿——”
第61章 一家人
带着些颤颤巍巍地转过身来;史清婉晃了晃脑袋;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子,若非那熟悉的气息,她真的差点没认出眼前的人来。
原本麦色的皮肤已经被西北的风沙磨砺成了黝黑,右边面颊上有一道浅浅的、约莫两寸长的伤疤,尚且是肉粉色的,显见着才愈合没多久;一双虎目精璨如星辰,他咧嘴微微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与肤色对比之下更是明亮。
“我还以为,是块黑炭呢——”史清婉抿着嘴嗤笑一声;眼泪却是扑簌扑簌落了下来,笑靥明艳却是梨花带雨,直叫王子腾心跳漏了一拍。她上前去,伸手将他有些凌乱的衣襟整理好,咬着下唇,满肚子的话却是不知怎么出口,最终化成一句:“你回来了!”
福儿转过头来,吓了一大跳,这人是谁?怎么冒失失地跑到这儿来?然而一听史清婉熟稔的语气和动作,她又仔细地瞧了瞧,瞪大了眼睛,这、这是二爷?!
看着旁边还有人在,王子腾强忍住将史清婉拥住怀中一叙相思之情的冲动,平淡的目光落在内室门上悬挂着的五彩锦绣缎帘上,垂眸看向侧首拭泪的史清婉:“母亲可还好么?”
史清婉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镇定,闻言,抬起头来笑了笑,朝着内室的方向努了努嘴,悄声道:“母亲午睡过了,这会儿精神不错,正等着用糕点呢!你等等——”趁着福儿继续收拾食盒,史清婉蹙了蹙眉头,伸手又将先前整理好的衣襟扯得散乱些。
“老太太——”史清婉领着王子腾进了内室,瞧见床榻上王老太太正眯着眼儿打盹,显得很是安宁祥和,她放轻脚步,压低声音轻轻唤了两声。半晌后,王老太太缓缓地睁开眼,显得有几分神思混沌。
等了片刻的功夫,她眼神逐渐定了下来,转头看向史清婉,却在下一刻愣住了。
“老二家的,这是——”王老太太瞧着史清婉身后那个黝黑的人影,背着光,脸有些看不清楚,一身灰扑扑的对襟褂子,瞅了老半天也没认出来是谁,不由得心生疑惑,却并没有不虞。如她这样大的年岁,避讳什么的早就不谈了,何况史清婉素来有分寸知进退,想来是有什么事儿才会带一个不相关的人进来吧……
闻言,王子腾心底苦笑两声,想不到亲生兄弟、母亲都没认出来自己是谁啊!他往前走两步,衣摆一掀,直愣愣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方才开口道:“不孝儿见过母亲,给母亲请安,愿母亲福寿绵延!”
这是老二?!王老太太一瞬间呆住了,回过神来,她仔仔细细上下打量着,却怎样也没办法将此人与自己印象中那个虽说长相不是上佳然而却也气质彬彬的儿子联系起来。声音倒还是对上号的,可是也未免有些粗犷了吧。
她心里暗自嘀咕着。
瞧着这母子俩大眼瞪小眼,史清婉忙出声打破这有些怪异的静默:“刚刚还和您提起二爷归期不定,谁想得天随人愿呢?老太太您说可是?”
从自己的小心思里脱出来,王老太太笑眯眯地点头:“回来就好,以后可别这么莽撞了,那战场哪里是容易呆的?你媳妇和儿子都在家里,好好守着过日子,可别再瞎折腾啦!咱们这样勋贵人家,犯不着和旁人去争这些……”这话一打开头,老太太便唠唠叨叨地说了一通,大有不罢休的意味。
王子腾随口答了几句,被人拿这样言辞说教,任是哪个有雄心的男子都不愿意的,只是面前这人是母亲,他便是再心有不耐,也只能硬着头皮应允敷衍下来。
“哎呀,差点给忘了——”瞧着自家丈夫嘴角笑容里的苦涩,史清婉忙出声,满脸懊恼之色:“刚刚从小厨房那边取回来的点心,若是不用,凉了便不好吃了!”边儿上端着茶盘的福儿极有眼色地将一旁什锦攒心洋漆小几挪过来,茶盘里搁着一只碟儿两个碗儿,一色皆是玛瑙缠丝的花样。玉色的糕点上缀着红枣,有淡淡的桂花香;碗里一个是黑漆漆的汤药,气味并不十分苦,一个是煮得软糯喷香的鸡丝粥,叫人食指大动。
再偏心老大,这也是自家儿子,王老太太瞥着王子腾身上那身满是风尘的衣裳,忙挥挥手叫史清婉和王子腾回去,梳洗休息。史清婉自然是求之不得,对着福儿嘱咐了几句,夫妻俩便一同离去了。
屋内火盆烧得暖融融的,史清婉忙吩咐小厨房烧水来给王子腾沐浴,因为不曾想到王子腾这会儿回金陵来,便叫人去寻王子胜拿两件衣裳来。
一进门,王子腾便自个儿动手将身上的褂子脱下来,虽说男子汉大丈夫不像女儿家那般注重外貌,可是谁也不喜欢身上黏糊糊的不是?他是在先锋小队里的那一批,随着陈禹徳先行回京汇报具体军情。从边关赶回京城,快马加鞭,走了也有二十余天,谁想到家中方才得知妻子回乡侍疾的事情,他索性便告了假直奔金陵,拢共算起来,已经奔波了一个多月!
先拧了帕子过来给他擦脸,转过花罩,瞧见王子腾站在床榻边上,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柔软被褥里那个睡得香憨的宝贝瞧,却是小心翼翼地不敢动一动,连呼吸声似乎都放轻了,史清婉不由得“扑哧”一声,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
“婉儿,原来丛哥儿长这么大了啊——”王子腾忍不住想要伸手去碰碰那柔嫩得像是花瓣一样的小脸蛋,却在下一刻果断缩了回来,声音里满是失落。
上前去,将他粗糙的手掌捉住,细细地拭去掌心薄薄的汗与些许尘土,眼底闪过一丝心疼,史清婉拉着他的手,轻轻地覆在小丛箴的面颊上。下一刻,史清婉明显地感觉到了这男人身体瞬间的僵硬。
小丛箴全然不受打扰,翻了个身,继续呼噜呼噜。
“他已经会叫娘了,也能说些简单的字词,不过我没有教他喊爹爹,为的是等你回来亲口教他——”史清婉握着王子腾的手,凝眸望着他,莞尔浅笑,刹那间一室春华,她声音温柔得好似春天里冰雪最初融化的溪水:“他很乖,偶尔也闹得厉害。日后还有大把的时间——所以,你以后可要好好看着他,别叫他成了混世魔王才是!”
明白史清婉的意思,王子腾只觉得心头一股甜意蔓延开来,熨帖得很。反手紧紧握住史清婉一双纤细柔荑,嗓子眼仿佛被堵住一般,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傻傻地望着她。
被他这么直勾勾不加掩饰的炙热眼神盯着,史清婉难免有些羞赧起来,忙借着试试水温的名头出去了。
泡在木桶里,王子腾舒惬地闭上眼眸,方才,他坚定而固执地拒绝了史清婉要进来为他擦背的提议。袅袅的水汽里遮不住水中的场景,垂眸看向自己腰上那一道狰狞可怕的伤疤,他微微有些头疼;今儿是躲过去了,可只是早晚的问题,自己还是要面对婉儿的眼泪啊——
还是希望从孙伯父那讨来的药确能有奇效,能将这伤痕淡化点吧!
史清婉正坐在床边,膝上摊开一件即将完工的海蓝色祥云压襟绸衫,捻着针线细细地进行最后一道工序。耳旁传来屏风那一边哗啦啦的水声,史清婉微微摇了摇头;说什么身上实在是脏污不堪,这种苍白无力的借口也亏得他能编出来!身上肯定是伤痕累累,难不成自己会猜不到么?
将线咬断,史清婉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将衣裳抖了抖,唇角弧度却温情满满。
真是个傻子啊……
余光瞥见从屏风后面转出来的人,正在喝茶的史清婉一下子呛住了,接连咳嗽了好几声,慌得王子腾三两步跨上前来为她拍背顺气。
王子腾身量本就比王子胜显得高些,再加上常年练武,身材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精干型;然而王子胜——他风流公子的形象也要靠衣装,因此这拿来的两件还没穿的衣裳都是浅色暗纹的料子,一瞧便是温文儒雅风度翩翩的那一种剪裁。王子腾穿着这衣裳,短了一截不说,还有些紧巴巴的,把他的身形勾勒得一丝不差。
史清婉捂着嘴闷声笑倒在王子腾怀里,纤纤素指勾起他腰上系带尾端一条拿珠子串起的花穗,很是促狭地挤挤眼:“想不到夫君——也能这般风姿独具啊?!”
很是无奈地看着妻子在自己怀中乐不可支,王子腾眼底浮现出淡淡的懊恼与浓烈的宠溺放纵,将那枚花穗夺过来,三两下飞速地将它塞进了腰间藏起;瞧见紫檀圆桌上叠得整整齐齐的那件海蓝色袍子,他轻轻一笑,竟带了些少见的痞气,凑到史清婉耳旁吹着气:“哎,为夫的风姿,婉儿不是最清楚了么?不然怎么能知道为夫的尺寸呢?”
被他温热的呼吸弄得耳朵痒痒的,听着他这似有无限深意的一句话,史清婉嗔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将他在自己腰间来回摩挲的爪子打掉,从他怀中脱出来,啐了一声:“难怪都说是兵痞子!老老实实歇会儿,我去给你煮碗银丝面,将就着用一点儿,睡上半日,等晚膳再给你做些爱吃的!”
瞧着妻子急匆匆离去的背影,王子腾摇摇头,想起方才她那酡红如醉的容颜,笑容里满是愉悦与歆慕,乖乖地依言扯过床上被褥,倚在上面,小心地没有惊动正熟睡的小丛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