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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 锐
摆在读者面前的这本四十多万字的书,不仅详细叙述了王实味冤案的始末,以及毛泽东同此案的关系(直到1962年七千人大会仍念念不忘);而且还记载了延安整风运动转到抢救运动的全过程,以及同一九五七年反右派之间的渊源。弄清楚这一段痛苦的史实,对于了解我们党从四十年代到七十年代的许多事件,尤其是“左”的错误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是极有意义的。
书中这一段历史我是亲身经历过的,如抢救运动一开始,逮捕王实味的同时,我也是被关押到保安处几百人中的一个(比较幸运的是只关了一年两个月,1944年6月就释放了)。受作者的委托,为此书写一篇序言,我就写一点感想吧。
延安整风运动最初是在党中央高层开始的,即彻底清算四中全会后政治思想路线上的王明“左”倾机会主义。由于发生了王实味问题,使毛泽东作出决定,将整风运动的矛头从王明转向全体党员和干部,从而导致抢救运动:要“有眼光去发现坏人,即托派、日特、国特等坏人”。于是,本来是要清算历史上王明路线的“左”倾错误,反而转为新的极“左”错误,搞坦白运动,清“红旗党”,在全党抢救以知识分子为主的新党员新干部。当时有个说法:“特务如麻”;延安吃公粮的五万人中,竟清出“特务”一万五千多人!这就重复了苏维埃时期的肃反错误(从富田事变打AB团开始,据统计死了十万人)。好在总结了一个教训,没有再开杀戒(王实味被杀是后来的事情),毛泽东的九条方针中,有“一个不杀,大部不抓”。但是仍普遍搞逼供信,自古相传和苏联学来的种种刑罚,直到假枪毙,我在保安处都曾亲历亲闻。
一九四九年南下湖南,我从公安部门看到全部《唐纵日记》,其中一九四二年八月二十三日写道:现在延安很乱,可惜没有一个内线。这就是说,当年国民党并没有一个特务能钻进我们党内来(从境外混入边区的特务是有的)。唐纵乃国民党特务头子,戴笠的二把手,当时在蒋介石侍从室负责特工(这部《日记》已出版)。从各方面说,延安时期究竟不同于苏维埃时期,为什么不认真总结过去的教训,为什么还要重复如此可怕的“肃反”错误?如果说,敌情观念过重算作一个理由的话,那么,一九四九年以后又怎么说呢?经过了大规模的镇反(其中自难免过头)之后,“敌情”应当说基本不存在了。可是历史上的肃反运动,却发展到以言定罪,以思想划阶级,从反胡风、反右派、反右倾、四清,一直到十年“文革”,遍地敌情,如山冤案,国家主席、三军元帅都难幸免。回顾历史,我们党(和毛泽东)有光荣、正确、伟大的一面,这是主要的一面;但是也确有不光荣、不正确、不伟大的一面啊!尽管是次要的一面,我们决不能淡忘,若无其事。由于几十年中没有认真彻底清算总结这种滥杀无辜的肃反错误、根深蒂固“左”的教训,我们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太大了,以致出现古今中外绝无仅有的十年文革灾难。一九八○年讨论后通过的第二个《历史决议》,我曾经说过,这是我们总结毛泽东晚年的“左”的错误的开始。一九九二年邓小平南巡讲话,仍沉重地谈到,“根深蒂固的还是‘左’的东西”。列席十五大时,我有一个长篇书面发言:《关于防“左”的感想与意见》,建议总结改革开放以来二十年的经验教训。关于“左”的历史教训,究其来源我想到的一点是,此乃我国封建专制主义君为臣纲惟上独尊的传统,同苏联无产阶级专政惟我独革榜样的结合;这也是个人迷信与理想至上即毛泽东毕生追求的君师合一(伟大领袖、伟大导师)的结合。将理想(理论)或革命绝对化以后,滥整、盲干、滥杀、死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王实味冤案由李维汉“引发”,康生定性,毛泽东参与造成,经过五十年后,到一九九一年才彻底平反。李维汉是党的元老,参予过王明路线,经历过光荣正确与各种曲折,“文革”前后挨整受害,终于彻悟,一九八○年找邓小平长谈党受封建专制主义影响的问题,导致邓小平随即作《党和国家领导制度的改革》长篇讲话,论述封建专制传统对我们党和国家体制的种种严重危害(可惜的是,讲话中的种种措施没有完全落实)。这时李老已八十高龄,以带病之身写作回忆录,其原则是写出历史的本来面目,总结正反两方面的经验,坚持真理修正错误,勇于自我批评。为王实味平反,就是这时提出来的。王实味在延安中央研究院工作,李老时为该院领导。他说:王实味问题要重新审查,王的问题是由我引发的,我有责任把它搞清楚,当即向中央组织部建议重新审查这一大案难案。可以说,没有李维汉这样对历史认真负责的态度,没有这种勇于自我批评的精神,王实味的冤案是难以彻底平反的。所以我写这篇序言的另一个感想,就是大家尤其老同志(我们这些过来人)应当学习李维汉对历史负责和自我批评的精神。没有这种精神,我们就不能认真吸取历史教训,顺利开辟前进道路。
作者宋金寿从一九八○年协助李维汉整理回忆录时,即开始研究王实味问题。多年来他访问了许多当事人,从多家图书馆和有关单位搜集资料,经过严肃认真的研究和思考,全凭历史事实说话,先后二十年写成了这本书。
按道理这个序言本应由温济泽来写,因为一九八四年李维汉去世后,为王实味平反的责任主要就落在他肩上了。李老临终前将这件未了之事嘱托给老温。温济泽是当年中央研究院的工作人员,也是王实味冤案的当事人。他同李老一样内疚,感到有责任为王实味平反,为此多年奔波,来往于中央组织部与公安部之间,从各方搜集证据,付出了极大努力。他还自己并组织有关同志撰文,编著了《王实味冤案平反纪实》一书,一九九二年由群众出版社出版。为此书出版,他又写了《再谈王实味冤案——冤案的始末及教训》一文。不幸的是老温一九九九年去世了。我写的怀念温济泽的文章中,引用了他总结王实味冤案的六大教训为:一、要解决历史上对托派的错误看法。二、对敌情的过火估计。三、一个人说了算的主观武断的恶劣作风。四、群众运动的斗争方式(千人大会,“左”风压倒一切)。五、宁“左”勿右的不正常心态。六、不愿意听不同意见的专横态度。这六大教训现在是否都已解决了呢?温济泽认为这样的总结远远不够,还应当从王实味到批判“三家村”写出一本书来,总结历史上“左”的教训,教育当代人,启迪后来人。他对宋金寿说出了这个心愿。现在王实味冤案始末及其教训,已呈现在读者面前了。同志们,防“左”、反“左”还是我们长期的任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