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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去的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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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李仲轩(1915—2004),名軏;字仲轩;天津宁河县人,形意拳大师唐维禄、尚云祥、薛颠的弟子,武林名号“二先生”。其父系和母系均为京津地区的官宦大家族,因遵守“武林人士不能有官场身份”的门规,放弃做官机会。34岁自武林退隐,遵守与尚云祥的誓言,一生未收徒弟,晚年于《武魂》杂志上发表系列文章,提供了珍贵的史料和拳理,被誉为“中华武学最后一个高峰期的最后一位见证者”,在海内外武术界引起了巨大反响。
前言
由李仲轩老先生讲述、徐皓峰先生整理的文章,令海内外许多武术爱好者称赞不绝!从其披露的点滴技术细节看,非形意拳嫡传莫属,非尚云祥先生言传身教不能。平淡之中显真实,读后令人顿觉清爽,是近年来有关心意、形意等历史考证、技术阐述的佳作!
尚云祥先生的情况,以前虽然陆续有文章介绍,但由于缺乏更具体的技术、生活方面的信息,使作为读者的我们,始终对尚云祥先生知之甚少,或仅是感觉神奇。而这种感觉,不仅是对尚先生,就是对形意拳本身以及对形意拳其他早期有贡献的历史人物;形意文化也是如此,而 李仲轩先生的回忆,再现了大量客观真实的历史画面,弥补了许多方面的空白。
李仲轩老先生确得到了唐维禄、尚云祥、薛颠先生的真传,并在中国武术人才断层与技术断层的关键时刻,轻描淡写地将之披露,是在两 大技术断层中起到了部分钢筋支撑作用。文章面世后,得到广泛好评,尤其在活跃的网络上,得到不同门派的推崇,其影响还波及海外。
李仲轩老先生文章中有许多内容,再现了当时武林风俗,对习艺作人很有启迪。例如:
一、古人守信:
尚先生收徒时为其所立的规矩,真实地反映出前辈们凡事不仅仅考虑到自己,还要为其弟子们着想,对人负责,也对这门艺术的传播负责 。这是历史,李老的作法也是与此一脉相承的,实现了对恩师的信用!
二、弘扬国术精神:
诚然如李存义先生所言“形意拳叫国术,就是保家卫国”,我的恩师亦曾道:“心意、形意的真传正传,乃是正、大、光、明。”这不仅 仅是指技术上,更是指精气神、胆识、气魄与抱负!津津乐道于一拳一脚,谁胜谁负者,必与真谛相去甚远!
三、体现武术工艺层面:
武术的内容除去拳谱上的理论和指导时的具体要求,实际上,从深层次上分析,还有一大块内容,那是难以表达;难以传播的,但却对学 者的成功与否起到关键作用的中间内容——笔者喻之为“武术工艺层”,这些内容;处于理论与具体要求之间的夹缝中,难以寻求,不易悟到 ,而李老的文章中却含有许多,实难能可贵,价值连城。
四、提供历史证据:
李老不仅仅为我们提供了技术艺术真传等内容,而且为形意有关历史;文化;事件现象及其人物的空白;提供了及时的证据。且提醒我们, 以今日之理去判断衡量古人,在历史研究中是不恰当的。
以前,我们看到民国时期出版的武术书中;常有以口令形式编排的教学内容,使人看后产生怀疑:那是国术么?是内行所为么?
李老文中简单的一句话,倒出了缘由:那是国难当头时,国术界的热血男儿为早日培养出杀敌之军而作的努力!
历史证据表明,中国抗日部队确以形意门武功训练士兵,如《最新形意刺枪术》一书,印成方便携带的随军小册,这是历史上形意拳大规 模运用于“保家卫国”实战中的证据,进而回证了李先生讲述的那段历史真情。
墙倒容易推,天塌最难擎。中华武学经过战乱、抗战战争、文革等,至今已经是青黄不接。技术与学术,文化与历史均出现严重断层,挖 掘抢救刻不容缓,在这一时刻,出来为断层接续的人,就是武术界的英雄。
但当李老先生开始倾吐更高层次的形意绝学,令我们了解和分享其中奇妙的时候,却意外辞世,系列文章嘎然而止!不能不令读者失声、 茫然……
今日,以故事等灵活多样的形式挖掘、抢救、宣传之文,已是武术界新颖文风。由此想到,从此开始,各武术人物都应该写传记,以弥补 技术著作不方便写出的内容,那将是对历史不同侧面的纪录,将是武林的一大财富!无论对前人、对后代,功德无量!
公元二零零六年十月胡刚
李存义像(图)
李仲轩与家人(图)
李仲轩与家人
李仲轩与母王若南、兄李捷轩(图)
李仲轩与母王若南、兄李捷轩
尚云祥像(图)
尚云祥像
李存义像(图)
李存义像
孙禄堂像(图)
孙禄堂像
荣辱悲欢事勿追(1)
我的父系在明朝迁到宁河西关,初祖叫李荣,当时宁河还没有建县。旧时以“堂”来称呼人家,我家是“务本堂”,民间说宁河几大户的 俏皮话是“酸谈、臭杜、腥于、嘎子廉,外带常不要脸和老实李”,我家就是“老实李”。
我母亲的太爷是王锡鹏,官居总兵,于鸦片战争时期阵亡,浙江定海有纪念他的“三忠堂”。王照(王小航)是我姥爷的弟弟,我叫他“ 二姥爷”,官居三品,他后来发明了“官话合音字母”(汉语拼音的前身),据说某些地区的海外华人仍在使用。
清末时,天津的教官(市教育局局长)叫李作(字云章)是我家大爷,我父亲叫李逊之,考上天津法政学堂后,自己剪了辫子,被认为是 革命党,李作保不住他,因而肄业。他有大学生架子,高不成低不就,整日喝酒,他的朋友说他中了“酒劫”,他的诗文好,但没能成就。
唐维禄是宁河的大武师,他的师傅是李存义(注1),绰号“单刀李”。刀刃叫天,刀背叫地,刀锷叫君,刀把叫亲,因为刀是张扬的形 状,所以刀鞘叫师,接受老师管束之意,刀头三寸的地方才叫刀,人使刀一般用天地,大劈大砍,而李存义的刀法用刀尖。
唐师是个农民,早年练燕青拳,到天津找李存义拜师,李存义不收,唐维禄就说:“那我给您打长工吧。”留在国术馆作了杂役,呆了八 九年,结果李存义发现正式学员没练出来他却练出来了,就将唐维禄列为弟子,说:“我的东西你有了,不用再跟着我,可以活你自己去了。 ”
我仰慕唐师,就把家里的老鼻烟壶、玉碟找出一包,给了唐维禄的大弟子袁斌,他拿着鼻烟壶喜欢得不得了,在大街上溜达时说:“瞧, 老李家把箱子底的东西都给我了。”是袁斌将我引荐给唐师的。
唐师有个徒弟叫丁志涛,被称为“津东大侠”。天津东边两个村子争水,即将演变成武斗,丁志涛去了。动手的人过来,他一发劲打得人 直愣愣站住,几秒钟都抬不了脚,这是形意的劈拳劲,一掌兜下去,能把人“钉”在地上。
他“钉”了十几个人,就制止了这场武斗,也因此成名。丁志涛有三个妹妹,后来我娶了他二妹丁志兰为妻。
宁河附近的潘庄有李存义师弟张子兰(注2)的传人,叫张鸿庆(注3)。唐师让我多去拜访这位同门师叔,并对张鸿庆说:“我徒弟去找 你,你多鼓励。”张鸿庆脑子非常聪明,令我有受益。
他精于赌术,一次作弊时被人捉住了手,说他手里有牌,他说:“你去拿刀,我手里有牌,就把手剁了。”刀拿来,他一张手,牌就没了 ——可想而知他的手有多快,手快脑子就快。
我行二,大哥是李辕(字捷轩),随唐师习武后,宁河人管我叫“二先生”。有一个人叫李允田,练单刀拐子,对我师弟周锡坤说:“二 先生有什么本事,见面我就把他敲了。”
周锡坤就跟他动起手来,用横拳把他甩出去了。李允田回去约了东黄庄一个姓侯的人来报复,周锡坤听到消息就避开了。
他俩四处找周锡坤时,有人告诉我说:“周锡坤打李允田是因你而起,他们找不着周锡坤就该找你了。”我当时正和父亲闹矛盾,心情非 常恶劣,从家里搬出来,住在母亲家的祠堂里,我说:“我正别扭呢,谁找麻烦,我就揍他。”
那两人最终也没来找我,周锡坤回来后,也没再找他。
宁河附近唐师有个师兄弟叫张景富,绰号“果子张”(注4),我们一班唐师的徒弟都喜欢呆在他家,他为人随和,也愿意指点我们。一 天我带了一个朋友去果子张家,正赶上午饭,就在果子张家吃了饭。
我跟这位朋友说过,按照武林规矩,只要来访的是武林朋友,要管吃管住,临走还要送路费。
没想到这朋友后来自己跑到果子张家吃饭去了,一去多次,还带了别人。果子张有点不高兴了,我就去找那朋友,不要他再去,他说:“ 你不是说练武术的,来人就管饭吗?”
他是借着听错了去吃饭。当时宁河发大水,闹了饥荒,红枪会(注5)趁机招会众,参加就管饭。唐师的徒弟廉若增亦因饥饿参加了红枪 会,他的爷爷和我奶奶是亲姐弟。
唐师、丁志涛都对红枪会反感,说:“不能信那个,一信就倒霉。”我劝过廉若增:“义和团也说刀枪不入,结果枪也入了刀也入了,过 多少年了,红枪会还玩这套,你怎么能信呢?”他说:“我就是去吃饭。”
红枪会头目杨三是治安军督办齐燮元的表弟,他知道我收藏刀枪,就让我捐给红枪会,我认为他们是骗人去送死,所以把刀枪藏在神龛上 面,对他说:“我放在四十里外了。”
杨三说:“快给我取去。”我说:“现在发大水,过不去。”他又冲我吆喝,那时是我心情很不好的一段时期,我一下就发了火,说:“ 二先生说在四十里外,是给你面子下台,现在告诉你,就在这神龛上头,离你五步远,你敢拿就拿。”——这也是我唯一的一次自称是二先生 。
杨三没拿,转身走了。后来别人告诉我,有人问杨三:“杨三爷怎么吃这瘪,一个毛孩子都弄不动?”杨三说:“他六叔李牧之十九岁就 当了同知(比知府低一级),现在的官比我表哥大。”
红枪会和日本人开了仗,几乎全部阵亡,河里都是死尸,宁河话叫“河漂子”。只有一个人生还,叫李锐的十四岁小孩,也是为吃饭进的 红枪会,算起来还是我本家的弟弟。日本人拿机关枪对着他,他吓得直摆手,那日本兵也摆摆手,意思让他快走,他就从死尸堆里走出来了。
可能还有一个。红枪会的服装是一身黑,一个生还者躲进我住的祠堂,求我救他。当时日本人开着快艇在河道转,见到人就扫机关枪。日 本人要上岸搜查,祠堂临街,是躲不过。
荣辱悲欢事勿追(2)
我说:“你呆在这儿必死,翻墙吧,一直向北翻,北边河面上没日本人,过了河就安全了。”我教给他做水裤:将棉裤脱下来,吹足气, 扎上裤脚就成了气囊,浮着过河。也许他活下来了。
因我与父亲闹矛盾,唐师说他有个徒弟叫郭振声,住在海边,让我去散散心,并给我一块药做见面凭证,这块药就是李存义传下的“五行 丹”(注6)。我拿着药到了渤海边的大神堂村,然而郭振声不在。
他是此地的请愿警,户籍、治安都是他一个人,当时有一家大户被匪徒绑票,索要两千大洋,郭振声让朋友凑了十八块大洋,留了九块给 母亲,一个人去捉匪徒了。
他在黑鱼籽村的旅馆里空手夺枪,捉住了两个劫匪。其中一个竟然是大土匪头子刘黑七(注7),不远就是他的老巢,郭振声知道凭自己 一个人,没法将他押走,就把枪还给了刘黑七,说:“绑票我得带走,你要不仗义,就给我一枪。”
刘黑七连忙说:“那我成什么了?”拉着郭振声讲:“你知道我以前什么人吗?”
原来这刘黑七是天津有名的大饭庄——登瀛楼的少东家,因为打死了客人,才逃到海边作了土匪。他向郭振声保证,只要他活着,大神堂 村再不会受土匪骚扰,还要给郭振声三十块大洋,郭振声为不扫他面子,拿了两块。郭振声之举,保了大神堂村以及附近地区十余年太平。
郭振声带着人票回来,全村人庆祝,我就跟着大吃大喝。那时我已经在大神堂村住了十多天,我把药一拿出来,郭振声就认了我这师弟, 给了我五块大洋。
从大神堂村回来后,唐师就带我去北京找他的师兄尚云祥(尚升,字云翔)。
尚云祥年轻时求李存义指点,练了趟拳,李存义就笑了:“你练的是挨打的拳呀。”一比试,李存义没用手,一个跨步就把尚云祥跨倒了 。尚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