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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鸟。你起的这个菊比古的名,我就知道一个也是这几个字,叫菊比古的同性恋酒吧。那儿的老板的名字就叫菊比古。”
“他多大年龄?”
“那种人实际的年龄很难知道,大概比鸟年轻四、五岁吧。”
“那一定是我在县城时认识的男子,他被美国占领军负责文化情报的一个人当成同性恋的情人,结果就跑到东京去了。”
“真是偶然,鸟。那么,过后我们去那儿吧。”
过后,就是到那个令人可疑的坠胎医那儿把婴儿处理后,鸟想。于是,鸟又想起了在县城时自己抛弃一个少年友人的那个深夜的事。我现在又把这个要扔掉的婴儿起了个和被我遗弃的少年相同的名字。结果,起名字这事就被可疑的圈套包围了。鸟突然想返回去把名字改过来,一会儿那念头又被无力的毒所腐蚀掉了。鸟有点自暴自弃地说:“今天晚上去同性恋酒吧‘菊比古’喝酒,喝上个通宵。”
在特儿室,已经从玻璃隔板那边抱过来的鸟的婴儿——菊比古穿着火见子选的暄软的衣服,躺在婴儿篮里。鸟感到看着睡篮里的婴儿的火见子受到了冲击。婴儿长大了一圈,睁开了斜视的眼睛,很像是褐色的皮肤上刻的一道深深的皱纹,而且脑袋上的瘤子好像越发发育起来了,它比脸色还好,发出红亮的光泽。刚睁开眼睛这会儿,婴儿就像那南画上的老寿星,不过实在还缺点儿人的印象。那大概是因为比起脑袋上的瘤来,额头显得过于窄小。婴儿频频地微微挥动着握得坚硬的小拳头,好像要从小篮里逃出去。
“不像鸟啊。”火见子兴奋地用难听的声音嘀咕着。“他谁也不像,本来就不像人吗。”鸟说。
“哪有那事啊。”小儿科的医生声音微弱地责备鸟说。鸟往玻璃隔板的对面望了一眼。婴儿床上的那些婴儿们一下子都活动了起来。鸟怀疑他们是不在那议论着被领走的伙伴的事呢。婴儿们好像都一样地兴奋了。在保育器里的那个几乎可以装到衣服口袋里的瘦小的眯着冥想的眼睛的婴儿怎么办好呢?为那没有肝藏的婴儿奋战穿着茶色的灯笼裤,扎着宽大的皮带的父亲会来这儿争辩吗?
“事务室那边的手续都办完了吗?”护士问道。
“嗯,都办完了。”
“那么,就请自便吧!”护士说。
“不再重新考虑一下吗?”小儿科的医生好像在钻牛角尖。“不想重新考虑了。”鸟坚定地回答:“您费心了。”
“哪里,我什么也没做呀!”医生谢绝了鸟的感谢。“那么,再见了。”
“再见,请多保重。”医生眼圈发黑,好像是对自己刚才的发出的大声有些后悔,也和鸟一样用低沉的声音回答。鸟和火见子抱着婴儿篮出了特儿室,无所事事伫立在走廊上的患者们都朝婴儿这儿望来。鸟用可怕的眼光瞪着他们,支开两只胳膊肘护着婴儿篮,咚咚地走着。火见子小跑似地追着他。被鸟的气势汹汹镇得目瞪口呆的入院患者们觉得有点奇怪,但看到了他抱着的婴儿便都微笑着闪身躲开了。“那个医生或护士也许会报告警察的,鸟。”火见子边回头望着边说。
“不会报告吧。”鸟声音粗暴地说。“那帮家伙给婴儿喝稀释的奶粉和白糖水,也是想让婴儿衰弱死。”
来到主楼的正面大门,鸟就感到从聚集在那儿的外来患者们的庞大的好奇心下,用自己的两只胳膊护着婴儿,实在是难以办到的。鸟就像抱着橄榄球,只身朝着敌方成员排得整整齐齐的终点线冲去的运动员一样。他犹豫一下,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说:“把我裤兜里的帽子掏出来,给他盖在脑后好吗?”
鸟看见火见子按他说的取出帽子盖在婴儿头上时,胳膊直发抖。然后,鸟和火见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从那些脸上挂着勉强的微笑靠近他们的患者中突围出去。
“可爱的婴儿,像天使似的!”一个中年妇女象唱歌似地说。鸟有一种被轻蔑的感觉,即使如此他们也只是低着头脚步不停地一口气从那儿穿了过去。
病院前的广场上,正下着不知是第几场的倾盆大雨。火见子的汽车像水鳖似的在雨中疾速地退到了抱着婴儿篮的鸟的跟前。鸟先把婴儿篮递给车里的火见子,然后自己也钻进车去,把婴儿篮接过来放到膝盖上,为了使它安定,鸟就像埃及王的石像,必须保持上身的垂直。
@奇@“行吗?鸟。”
@书@“嗯,行。”鸟说。
@网@小汽车宛如在竞技场上出发一般,猛地往上一窜,鸟的耳朵撞在车顶篷的支柱上,他屏息忍住疼痛。
“现在几点了?鸟。”
鸟用右手扶着婴儿篮,看了一下手表,表针指着无聊的时间,已经停了。
这几天来,鸟只是习惯性地戴上手表,却一次也没有看时间,不必说他既没有给表上弦,也没有调整时间。鸟生活在那帮没被奇怪的婴儿纠缠,过着平稳的日常生活的家伙的时间圈外。几天来,他总有一种生存着的感觉。而且,现在鸟也没有复归到他们的时间圈里。
“手表已经停了。”鸟说。
火见子打开汽车里的收音机,正是新闻节目时间,男播音员在讲莫斯科又开始核试验后的反响。日本原子弹氢弹协会声明支持苏联核试验的宗旨。不过,其内部也有各种各样的动向,下一次的原子弹、氢弹禁止世界大会可能会陷入混乱。对原氢爆协会的声明怀有疑问的广岛被爆者的录音也插了进来。究竟有所谓的纯洁的核武器那种东西吗?苏联人即使在西伯利亚进行核试验,难道能说是对人畜都无害的吗?火见子又调到另一个台,正播放着大众音乐。探戈舞曲,本来在鸟听来,所有的探戈舞曲都是一个调子。那曲子响了好久,终于被火见子闭掉了。鸟们没能与时间相遇。
“鸟,原氢协会屈服了苏联的核试验哪。”火见子实际上并没有对此感兴趣的语气说。
“好像是那样。”鸟说。
在他人的共通的世界里,只有一般人的时间在进行着,世界中的人们感到同样的坏命运正在逐渐成形。不过,鸟只管支配他个人的命运的怪物婴儿的小睡篮。
“哎,鸟。在这个世界上,和不管是政治的还是经济的,与从核武器生产中直接或间接地获得益处的人们不同,有没有纯粹是希望打一场核战争那样的人呢?大多数的人没什么特殊的原由,但相信这个地球的存续,而且也希望如此,可那些黑心肠的人们,同样也没有原由,却相信人类灭亡,并且寄希望会那样。象老鼠那么小的叫做莱米科的北欧产的小动物,时常集团自杀,可是在这个地球上也有像莱米科的人们吧,鸟。”
“你是说怀着黑心肠的莱米科似的人吗?那正是联合国必须尽快拟定逮捕对策的。”鸟接过话碴儿。
然而,他自己不想加入去抓那些黑心肠的莱米科似的人们的十字军。不如说,鸟感到具有那黑心肠的莱米科似的存在掠过自己的内心。
“真热啊,鸟。”火见子好像对刚才说的这个话题并没有特别的兴趣,冷淡地转换了话题。
“是啊,确实热。”
从车底颤抖的薄金属板下传来发动机的热气,赛车的顶篷又将鸟们密封着,所以渐渐地他们感到好像被塞到干燥室里似的。可是,如果把车顶篷卸下来一部分的话,很明显风裹挟的雨滴就会从那里飘落下来。鸟无可奈何地调查了一下车顶篷的情况。那是相当旧式的车篷。
“鸟,没办法。常停几次车开开门放放风吧。”火见子看着灰心丧气的鸟说道。
鸟看到车的前方有一只死掉的被雨淋湿的麻雀躺在那里。火见子也看到了。鸟们的车朝前开去,当那只麻雀在视野里沉没下去的时候,车突然大幅度倾斜地拐了个弯,车轮陷到积存着混浊黄水的柏油路边的深坑里。鸟抱着婴儿篮的两手指猛地被撞了一下。车开到坠胎医主的病院之前,我大概也弄得遍体麟伤了吧,鸟悲哀地想。
“对不起,鸟,”火见子说。那是忍受着痛苦发出的声音,她的身体哪块儿也一定被撞了吧。鸟和火见子都不想谈及那只死麻雀。
“没什么。”
鸟说着把膝盖上的婴儿睡篮又放回原来的位置,从上车到现在他还是第一次俯身直视孩子。孩子的脸变得越来越红,无法判断是否在呼吸。好像窒息了似的。鸟突然感到恐慌。晃了晃婴儿篮,突然,孩子好像要咬住鸟的手指张大了嘴,用难以相信的大声哭了起来。他紧闭着眼,露出仅有一条一厘米左右象线那么细的缝,没有一滴眼泪,身体震颤着,没完没了地哭了起来。啊,啊,啊……鸟刚从恐怖中摆脱出来,想用手掌盖在孩子那蔷薇色的嘴唇上,可新的恐怖的情感又抑止了他那样做。孩子的脑瘤上盖着的小山羊花样的帽子哆哆嗦嗦直颤,他仍在不停地哭着,啊、啊、啊……。
“孩子的哭声,好像包含了好多的意义呢。”火见子迎着婴儿的哭声,自己也扯开噪子大声地说。“也许孕育着人的语言的所有意义呢。”
婴儿还在哇哇哇……地哭叫着。“我们听不懂那哭声的意义真是幸运啊。”鸟不安地说。
鸟们的汽车载着婴儿持续的哭声,在马路上跑着。就像装载着五千只蝉在跑,同时,鸟们也感觉到就像潜只一只蝉的身上飞。结果,鸟们不能中止与车里的热气和婴儿的叫唤的对抗。他们把车在路边停好,打开车门。车内潮湿的热气,就像热病患者打嗝时呼出的气,发出一声声呻吟飘了出去,而和雨滴一起冰冷濡湿的外面的空气却闯了进来。浑身冒汗的鸟们立即感到寒气袭人,不禁打了个寒颤,颤抖起来。鸟的膝盖上的小摇篮里也悄悄飘进了一点点雨滴,比眼泪还小的小颗粒牢牢地粘在婴儿通红的闪着光泽的脸颊上。
婴儿仍在哭,断断续续的哭声中还掺杂着咳嗽声,那使全身都发抖的咳嗽很明显是异常的,令人怀疑婴儿是否还患有呼吸系统的疾病。鸟把婴儿篮倾斜了一下,好容易才把雨滴挡在外面。
“在那样被管理的空气里保护着的婴儿,突然接触外面这样的空气,很可能得肺炎呀,鸟。”
“是啊。”鸟说。他感到一种沉重根深蒂固般的疲劳。“真难办。”
“这种时候,要想不让婴儿哭的话,究竟怎么办才好呢?”鸟感到自己实际上是个无感觉的人,他说。
“常看到给婴儿喂奶。”火见子说完就闭上了嘴,然后急忙又加了一句:“应该准备点奶粉,鸟。”
“稀释的奶粉还是白糖水?”表疲力竭的鸟换成嘲弄的口吻说。
“我去一趟药局。怎么说呢,也许有那种仿照乳头的玩具吧。”
于是火见子冒着雨跑去,鸟没把握地拎着婴儿睡篮,目送着穿着平底鞋跑去的情人的背影。她是同年龄的日本女子中接受过最好的教育中的一个,不过其教育是空虚的,不起作用的,她连极普通的女人们的日常生活的智慧都没有。她可能这一辈子也不会生自己的孩子吧。鸟想起了当年在大学的低年级时,经常聚在一起的一帮活泼的女生中最活跃的火见子,不禁对现在像一条胡乱地蹦跳在泥水中笨拙的狗似地跑去的火见子心升一种怜悯之情。谁能预想到那个年轻好炫耀学问又充满了自信的女大学生的未来呢?留在车里的鸟抱着婴儿篮坐在里边,这时有几台长途运输的大卡车像一群犀牛轰隆隆地疾驰而过。鸟和婴儿坐着的汽车也随之震动起来。鸟在大卡车群的轰隆隆的声响中,感到好像听到了一声意义不堪明了,但又尖锐急迫的呼唤。那自然是幻听,然而,鸟在那幻听过后却徒然地倾听了一段时间。
火见子脸上挂着一个人独自坐在黑暗中生闷气时的表情,公然无视他人的目光,顶着夹着雨滴的阵风返了回来。她没有跑。鸟从她魁梧的身上看出和他同样丑陋的疲劳。可是,火见子一返回车里,立刻就抑止住了婴儿的哭声,她高兴地说。
“婴儿含着的玩具的名字叫奶嘴儿,一时想不起来了。嘿,买了两种,鸟。”
奶嘴儿一词从遥远的记忆的仓库里搜寻了出来,似乎又恢复了自信。不过,在火见了摊开的手掌上的黄土色的橡胶制的,像是有着枫叶的翅膀的放大的果实。鸟的婴儿像看一台似乎难以操作的机器似的望着它。
“里面有蓝芯的是矫正牙用的,再大一点的孩子能用。鸟,这个没有芯的软软的肯定能用。”火见子说完,就把它给贴到哭叫的婴儿的桃色的口腔。
鸟想说,为什么连矫正牙用的都买了呢?
鸟看到婴儿对给他放在嘴里的东西,用舌头轻轻地往外顶了一下。
“好像不行,用这个还太早了吧?”试了一阵,火见子完全束手无策地说。
“那么只能就这样出发了。走吧。”鸟说着把自己一侧的车门关上了。
“刚才我看药店的挂钟是四点,五点钟以前能赶到医院。”火见子发动起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