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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石之墓-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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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利。在我走近的时候,看护连忙向后退,他小心谨慎,严格地遵守着规则。

我们走过一扇又一扇门,和以往一样,耳畔响起了只有这种地方才有的各种怪声:尖叫,哀号,呼喊。沉重的敲击声。自言自语的声音。每每听到这种声音,我都会紧张不安;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我才会庆幸每扇门上都有锁。那些疯子叫我害怕。

我们跨过门槛,走进这栋建筑里舒服漂亮允许访客进入的部分,这时候,我放松下来,却也更紧张了。那些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较为正常的声音。公事化的谈话,高跟鞋的嗒嗒声,手指在键盘上每分钟输入一百个单词的敲击声,电话铃声。我在等待区停下,那里是海伦的地盘。就在我想在一把靠墙的椅子上坐下来的时候,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推我向前走,我刚一感觉到这股压力,就意识到彼得森办公室的大门开着,他正在等我。

用不着等了,马上就可以进去,我不禁松了口气,但与此同时,我还指望依靠珍贵的等待时间来让我自己平静下来,做好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恶战。

我走进办公室,却见彼得森医生不在办公桌后面。我蹙起眉头,转过身,只见他在我斜后面的一个文件柜边。他正在最上面的抽屉里翻找着什么,直到此刻,我才注意到他这么矮。他穿着那双闪闪发光的黑色鞋子,要踮起脚尖,才能看到抽屉里面。这个认知让我的嘴角漾出一抹不合时宜的微笑。在未来一段时间里,这大概会是我最后一次真心的微笑了。

“希瑟!”彼得森医生和我打招呼,他微微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我惊奇地扬起眉毛。他这样和我打招呼,真是太异乎寻常了。他通常都是端坐在办公桌后面。我不知道这是否是个精心布置的陷阱,是不是他想出来对付我的奇怪新花招。不过不是,他似乎有些心烦意乱,很不自在。我一声不吭地看着他翻找文件,然后拿出一份。他脸上流露出放松的表情,砰一声合上抽屉,把那份文件放在他办公桌上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文件上面。就在我走到座位上的时候,我看到最上面的文件写着我的名字。

“有进展,希瑟。”他说着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他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他上年纪了,调整时他的骨头咔嚓响了一声,脸上随即露出痛苦的神情。

进展?我维持着无动于衷的样子,可好奇却在心里泛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一向从容不迫的彼得森医生如此焦躁不安?

“法官发来了传票。你要去接受第二次听证会。”

如果这是动画片《猫和老鼠》,我的嘴巴一定会张得大大的,下巴咚的一声落在地上,滑稽可笑。可惜这是现实生活,没有惊掉下巴这种事儿。我只是惊诧地瞪着他。

第一次听证会简直就是个玩笑。我甚至都不在场。我当时在医院,不过我的父母去了。他们坐在一个房间里,同在的还有法官、几个律师和老好人彼得森先生,我估摸他们也就谈了十分钟,便认定我发疯了。疯狂。神志不清。不适合受审。所以彼得森医生才能把我锁起来。或许还有一个医生在场提供补充意见(那时候我平躺在医院那个接触不到外界的病房,尝试弄明白我周围的世界,见到了很多穿白大褂的人),可就算有,他也会同意彼得森的判断。我的父母甚至都没反对。他们八成是以为那总好过坐牢。也不那么丢人。一个疯女儿总比罪犯女儿要强。

第二次听证会。彼得森在几次见我的时候都没暗示过。看他在椅子上扭动的样子,还有他额头上的汗珠,估摸这事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看到他紧张狼狈我倒是很开心,只是我自己也很吃惊,根本无暇享受这份快感。

“为什么?”我问。出现了什么变化吗?

彼得森医生咳嗽一声,正正领带,撅起嘴唇。

“法官希望重新评估你的案子。”

是呀,这我当然知道,可是……“为什么?”

他抽了抽鼻子,做了个深呼吸,直勾勾地看着我的脸。

“现在有了个新证人,法官认为这个人有可能就黑石冢案提供新证词。”

是道奇。不然还能有谁?

我控制自己不要怀抱希望。新证人——可能是个了解石冢的当地人;一个我们都没看到的遛狗的人。还可能是另一个急于了解我内心想法的医生。

但不是这样的。我知道一定是道奇。他醒了。他终于醒了过来。

“我要见他。”我说。

彼得森医生立即摇摇头。

“不行。”

“我要见他。”

我们都没有提到这个新证人的名字。没这个必要。彼得森医生不愿和我对视,这就说明了一切。难怪他会坐卧难安。如果道奇证明了我的说法,那他们就不能说我是疯子了。如果道奇证明了我的说法,那他们就不能管我叫凶手了。

如果?没有如果……他一定会这么做。

“我要见他。”

我会坚持到彼得森医生明白这件事没得商量。

不幸的是我没有商量的资格。彼得森摆摆手,表示不同意我的要求。

“听证会在七月七日周四那天。我会陪你去,你的父母也将出席——”

“我不希望在那里见到他们。”我下意识地说。

彼得森耸耸肩。“你未满十八岁,希瑟。你的父母必须在场。”

我皱起眉头,不过我其实并不在意。一时间我思绪万千。七号,周四……我尝试在心里盘算今天的日期。今天是周一,我很清楚这一点。上周与彼得森的见面时间和马拉松一样漫长,和噩梦一样可怕,那时候是一周年纪念日,我轻轻地哆嗦了一下,这么说……

“今天是什么日子?”我问。只是为了确认一下。我一定要确认无虞。

“周一。”彼得森医生答。

我强忍着才没有发出啧啧声——他清楚我问的是什么。

“今天是几号?”我重新措辞问道,希望能压下语气中的讽刺。我觉得今天有必要在他面前表现友好。我可不愿意把他惹恼,给他借口在听证会时说出对我不利的话。当然了,我可能早在一年前就该这么做了。

彼得森医生叹口气。“四号。”

“七月?”

“是的。”

我开始消化这个信息。听证会在三天后举行。再过三天,我或许就能自由了。

再过三天,我可能被送进监狱,审判日期就会像夺命套锁一样勒住我的脖子。

再过三天,我可能还会回到这里。

这三天过得很漫长,却也是眨眼即逝。我在这些天里都是一个人待着。看护并不常和病人说话,而我拒绝离开病房,去锻炼或第七次去看同一部无聊的电影这种每周一次的消遣。在离开彼得森医生的办公室前,我又要求见道奇,但他没理我,全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那是我最后一次说话,到了周四早晨,因为很多天不说话的关系,我的喉咙开始发紧,声音都变得嘶哑了。我默默地吃完早餐,默默地走到淋浴室,默默地在海伦那个小办公室兼等候区里等待着。彼得森医生遵守承诺,陪我一起去,他准时出现,细条纹西装外面穿着一件看起来价格不菲的深灰色羊毛外套。他的一只手臂下面夹着一个大文件夹,是有关我的文件,浓缩版的,写得都很精彩。

如果我今天得到释放,我能看到里面的内容吗?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不会。

我还以为会坐来时的那种“救护车”,然而,我们却慢慢地从前门走了出去。这是我头一次见到这个地方的正门,我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然后上了一辆豪华轿车的后座。这车看起来……很贵,气派得如同一栋乡村庄园。车里没有一丝疯狂的迹象。我信守保持沉默的誓言,并没有就此发表任何评论。我只是盼着再也不要看到这样的情形。

现在是七月,天气却并不温暖。天空乌云密布,蒙蒙细雨从浅灰色的苍穹中坠落下来。我告诉自己,这绝不是不祥之兆,可焦虑就像蛇,在我的肚子里蠕动。车子启动,稳稳地开着。彼得森医生在我身边翻看记录。我很想偷瞄几眼,但肾上腺素开始飙升,我的视线开始摇晃起来。再说了,我可不想表现出我对彼得森医生所写内容感兴趣的样子,轻信他的“专业”意见。所以我只是凝视窗外,等待熟悉的风景进入我的视线。

过了一会儿,我终于如愿。我们穿过一栋栋商业大厦,跟着,不知不觉中,我们进入了住宅区,却是高档住宅区。这里是有钱人住的社区。不知道那些居民发现一座疯人院与他们比邻而居会做何感想。我不知道他们半夜醒来,会不会担心有个疯子正悄悄穿过他们那精心修剪的草坪。也许不会。

一直来到高速公路上,我才弄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只有一条车道向北延伸,标志牌上的名字清晰可见。我惊诧地挑高眉毛。我与家中的距离比我想象的还要远。事实上,这里与黑石冢的距离,比我与格拉斯哥之间的距离还要近。我看向西边,就好像我能够看到大海。我看不到,毕竟大海在数英里之外。不过我有种感觉。焦虑,恐惧,不确定。我不再向大海的方向张望。

听证会在格拉斯哥郡法院里的一个侧室里进行。这个房间和豪华酒店里的会议室很像。里面有一张长桌,一扇巨大的窗户可以俯瞰另一栋建筑,墙上挂着品位高雅的画作。一开始,里面只有我、彼得森医生和我的看护,但我们刚一到,其他人就开始一个接一个走进来。一个拿着闪亮黑色公文包的西装男走了进来,我肯定这人是个律师。他没理我,却和彼得森握手。跟着,我父母进来了,我真是尴尬极了。我尽全力不让自己去看他们,可我就是忍不住。我父亲紧张地笑了,我母亲一脸痛苦相。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该说点什么,但是,彼得森医生和律师在房里,我突然忸怩起来。我在椅子上坐立不安,只是盯着大门,等着能有人进来,缓解这一刻的尴尬。

确实有人进来了。大门砰一声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个轮子。一开始,我看不到是谁坐在轮椅上,因为推轮椅的人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不仅撞到了门上,还帮倒忙净添乱。我听到一声叹息,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小声道,“我来吧。”

是道奇。我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可当我看到他的情况有多糟的时候,我的笑容便僵在了嘴边。他弯腰驼背地坐在轮椅上,身体像是缩水了。他的脸颊凹陷,黑眼圈很严重。头发平直柔软,油腻腻的。不过他在看到我时笑了,在操纵轮椅时还冲我挥挥手。

我们没有说话,因为紧跟着道奇走进来一个胖子,头发花白,一脸严肃,肯定是法官。他直接走到长桌首席位置坐下,其余人则在下手找了各自的位置坐好。

我坐在长桌最末尾的位置上。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大部分谈话都将在这张椭圆形红木长桌的另一端进行,而那里距离我很远。

“各位,”法官那洪钟一般的声音终止了房间里的低声交谈,集中了大家的注意力,“现在举行希瑟·肖尔的听证会,是这样吧?”他环视众人,那个律师简略地一点头,“很好。现在是——”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手表,“——七月七日上午十一点四十七分,在座各位包括——”就在他一一说出出席者姓名的时候,他身边一个留着灰褐色头发的女人则用一台小笔记本电脑记录下他说的每一个字。她和冷静的海伦可不一样,正焦急地拼命跟上法官那尖刻的讲话,“我是麦克道尔法官,负责主持今天的听证会。好了,客套话讲完了。我们从哪里开始呢?”

首先发言的是那个律师。他读了他面前的一份打印文件,我很快就意识到这是到目前为止我的案件报告。在听到几个地方的时候,麦克道尔法官点点头,由此可知,他要么是看过了这份报告,要么他就是第一次听证会的法官,就是他同意把我送到彼得森医生那里去的。我希望是前者。律师读出我最初给彼得森医生的证词的时候,我在椅子上扭动了几下。非常详细。一字不差。我的脸开始发烫。如果我不是此次讨论的主人公,那我准会说,提出这份供词的人毫无疑问是个疯子。在律师念的时候,道奇都听得很仔细,他的眉头轻皱着。他有几次挑挑眉毛,像是很惊奇,但我看不懂他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可能开口问。

律师终于读完了。

“那么今天我们要来听取道格拉斯·弗莱彻的证词,是不是这样?”

“是的,法官大人。”

“请提醒我一下,为何之前没有听取弗莱彻先生的证词。”

“他之前因头部受伤而陷入了昏迷,法官大人。”律师道。

“昏迷了一年?”

“是的,法官大人。”

“那倒真是有点不方便来作证。”

我真想笑,但我紧紧咬住舌头,疼得我差点掉眼泪。法官为他自己的玩笑话抿嘴一笑,我想要大笑的冲动却无可阻挡。我绝不会用“有点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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