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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支阻击军,包括一部分武装抵抗的家庭在内,最后都葬身在火海中。
这符合他们的愿望,〃火〃,消灭了他们的(禁止),但使他们的精神获得永生。他们以宝贵的生命换得比生命更宝贵的两、三个时辰,阻滞宋军前进,使耶律大石能够完成王城的守御准备,使大局转危为安,使王城的保卫战产生了胜利的可能性。他们死可瞑目了。
所谓奇袭,就是要乘敌之不备,直取其要害之地,收得全功。不用说,燕京城是残辽政权的要害之地,是奇袭的目标。但是要害中之要害,却是王城。单是取得燕京而没有夺取王城,杀进皇宫,俘获皇后和将相大臣,瓦解军队的战斗意志,从根本上摧毁辽的统治枢纽,这场奇袭战就不能算为成功。
杨可世容易地夺得迎春门,成就了一半的大功,却没有乘机直取王城,反而分兵去夺其他的七道城门。可能有人批评杨可世的战略思想太保守了,由于他的行动滞缓,不够勇决,使耶律大石和萧皇后争取得时间做好准备,以致功败垂成。以〃杨霹雳〃出名的杨可世,在他一生最重要的事业上,其错误不在于〃霹雳〃过甚,恰恰是由于他〃霹雳〃得不够。
从结果来看,这种议论似乎也言之成理,其实这不过是历史家在事后的空论而已,并非持平之论。事情过去以后,空论家要作种种批评、指责,都可以夸夸其谈。如果在这场奇袭中,杨可世做了相反的事情,不夺取和守住其他的城门,径扑王城,结果是外援从外城而入,截断杨可世的后路,前后夹攻,造成溃败。这样空论家仍可批评他不够持重,思虑不周,胃进〃霹雳〃。做个批评家是容易的,人类语汇中提供了成千上万条贬义辞可供他们左右逢源地使用。可是在事件的进行中,人们能够始终把握住事物的本质,不受现象欺骗,不左右摇摆,这就困难得多了。
就这个役后而论,直接指挥者杨可世在战斗进行中确曾犯了不少错误,但是导致奇袭战全部失败的主要责任,却不在他身上
大军出发以来,前后两军一直保持联络。当天凌晨以前,当杨可世的大军隐藏在丛林后面时,就派出第一个使者驰往后军通知消息。夺得迎春门后,杨可世又急忙派去第二个使者告捷,兼催后军快来接应。据杨可世的估计,最多不出三个时辰,刘光世的大军就会接踵而至。杨可世的主导思想是及时掌握各道城门的防守权。一来防止辽方官员逸出,通风报信,搬来援军。二来便于迎接后军入城增援。两军合并,有了二万六千人的雄厚兵力,以之攻取王城,扫荡辽军的残余抵抗力量就绰乎有余了,他并无全部垄断功劳的意思。可是事态之发展,大大出乎他的意外。他既没有料到外城契丹人的抵抗会如此激烈——其实当他下达了一律摘杀奚、契丹人的命令后,就应当想到这是必然的后果。这才是他主观上犯的最严重的罪行和最大的错误,而他反而倒因为果地认为是由于契丹人的猛烈抵抗才迫使他下这道命令,真是愚不可及。他更没有料到近在百里内的后军统领刘光世在这个紧要关头,竟然会想再观望一下,逗留不进,坐视友军的死活于不顾,最后造成这次奇袭的功败垂成——才是奇袭战失败的主要原因。
原来刘光世接到头两起通知时,恐怕进城后还有一番恶战,乐得让杨可世去拼命,自己落后一步,等到瓜熟蒂落再去分享胜利果实不迟。杨可世派去第三个使者时,已遭到契丹人的激烈抵抗,使者为了督促刘光世尽快进兵,特别强调了战斗的紧张性和艰苦性。谁知惬怯成性的刘光世误解了使者的意思,认为战局已发生不利于我方的逆转。战局顺利时,他还想观望观望,战局逆转后,他又怎敢冒险上去接应?为了遮盖耳目,他率军在附近兜了一个圈子,借口迷途,就在当地驻扎下来,后来听听前方来的消息更加不利,他索性率部循原途逃回去了。谁也不会相信要找到近在咫尺的燕京城还会迷途,谁也不能原谅前方如此吃紧,负有接应重责的后军竟然丢下友军可耻地逃走。他冒着军队里的大不韪,竟然干出别人决不会干的事情。
一切胆小鬼干起可耻的事情来并不胆小,他有恃无恐的一条是父亲是都统制,无论怎样失机,父亲总要替他掩饰。刘延庆所谓〃让儿子阅历阅历,长些见识〃,儿子的见识就是这样〃长〃起来的。在利害关系上越见得分明,在行动上就格外卑鄙和无耻。
十多年后,由于种种条件凑合,刘光世居然也成为〃中兴名将〃之一,与韩岳二吴并称。但他的这个〃将〃不是以善于打仗、善于战胜敌人,而是以善于见风使舵,善于从战场上滑脱出〃名〃,这在当时也有了定评。
(九)
巳末时分,也就是宋军夺得迎春门的四个时展以后,宋军基本上肃清了奚、契丹人在外城的抵抗,它使一、两万名持械来斗以及徒手受戮的奚、契丹人流尽了鲜血或者连皮带骨都化为灰烬,使得几千户的房屋成为瓦砾堆,同时也使自己付出了将近一千人的代价。在外城的奚、契丹人并没有被斩尽杀绝,他们挣扎得性命出来,都逃往王城。耶律思轸堵塞了宋军前进的通衢,同时却畅开了供自己人撤退的渠道。这样就使王城的守御力量增加到几倍以上。
在宋军方面,除了战死者以外,又发生最糟糕的情况。一部分常胜军,甚至也有个别泾原军闯入奚、契丹人的家里,或者借口搜查隐匿逃亡,随意闯入汉儿的家里,干尽了盗劫、奸淫、杀人、放火等勾当。在军队里有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只要口袋里装满别人的财物,手里沾满以发泄虐待狂为目的的鲜血,这部分军队就再也无法集合起来,听候调集再上战场去作战了。杨可世听到这项情报,虽然发狠抓住几个犯罪者正法,仍不能制止这些罪行的继续发生。此外,分守各城门的一千六百名士兵不能调动。现在,杨可世手里可以机动使用的兵力,只剩得半数左右了。
街垒上浴血苦战的情景还在眼前,手里的人马,有减无增,后军的消息杳然,派去的军使不是找不到传达的对象,空手而归,就是军使的本人也像石沉大海,一去后再也找不到踪影。这时杨可世所处的地位并不佳妙。他踌躇一回,回过头去问郭药师道:
〃今日之事如何?〃
这是一句有点畏缩,与杨可世一贯的气吞山河的气势不太相称的问话。契丹人的猛烈反扑,寸土必争,似乎给杨可世造成某种程度的心理影响。耶律思轸、耶律怀沙以及其他的战死者如果死而有知,一定要为此感到自豪的了。
杀了几个常胜军,郭药师心里是不痛快的,但他的特点是在任何时候都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听了杨可世的问话,他恭敬地回答道:
〃悉听统领指挥。〃
〃攻城!〃
杨可世不再踌躇了,他振作起来,发出雷霆般的命令。自己一马当先,率领郭药师、高世宣、甄五臣、赵鹤寿、石洵美、李侥等将领和三千名铁骑,浩浩荡荡,径奔王城而去。
在此之前,城中的秩序已经逐渐恢复,奔出家门前来迎接王师的汉儿也越来越多。就中还有一名文士当场献上一首七绝,表达他自己以及大部分汉儿的〃俟我后,后来徯晚〃的向往心情:
〃破虏将军晓入燕,
满城和气接尧天。
油然叆叇三千里,
洗尽腥膻二百年。〃
汉儿们的心理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杨可世西瓜大的字识不到十担,又当军务倥偬之际,他需要的不是文人,而是武士。他随手把诗稿往靴筒里一塞,问他可骑得动马,使得了枪?诗句洗涤不掉腥膻,腥膻要用鲜血来洗涤。杨可世露了一句口风,当下在场的许多汉儿一齐回答道:
〃愿随将军鞭镫,前去攻打王城,共洗胡尘。〃
杨可世大喜过望,立刻命令甄五臣留下来负责他们的组织编队工作。汉儿们果然呼兄唤弟,招朋觅侣,顷刻问就集合得一、二千人,编成一支作战队伍。这时满街上都有兵刃铁甲,他们俯拾即是,有的还牵住了奔轶的马骑上,变成了一支步骑两栖的庞杂的部队。其中战斗力较强的,还是装运煤柴的乡民,他们中间一大部分人,自早起就跟着甄五臣转辗作战,显示出他们的机动性、灵活性,对战争很有贡献。
一批汉儿跟随甄五臣,追上杨可世的大军参加战斗了,随后又有许多汉儿陆续赶上来,要求参战。甄五臣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通通把他们编入队伍。
在犯下了种种错误,错失过许多机会以后,杨可世正式率部直扑到王城城脚下,这才发现在前面迎待他的是一堵铜墙铁壁。清晨以来,曾产生过轻敌思想,消灭了外城的契丹人的抵抗后,也曾存在过一些幻想:例如在王城城头上已经树起降旗,萧皇后打开城门,在宫门口舆榇衔璧迎降;或者有一部分汉儿南面官反正,正在与城内的契丹人鏖战,城厢上乱成一团等等。这些幻想在铁的事实下面都已破产。他明白一场艰苦激烈的攻坚战是无法避免的了。
杨可世观察一下形势,他先看看这座王城,看看四围的城墙和正面的这道城门——它称为宣和门,与东京的宣和殿遥遥相对,这两个交战的朝廷在那一段历史时期中,对外都标榜一个〃和〃字,似乎他们都不愿以兵戎相见。杨可世竭力在寻找敌方的薄弱点,决定从那里下手。
辽的时期,燕京王城远没有外城高大雄峻,但它也造得十分厚实坚固,城四周围绕着几丈阔的护城河,正对大内的宣和门还建有一层瓮城。无数契丹、奚的甲士已经林立在城头的马面、雉堞上,弯弓搭矢,持满以待。一切用来守御城池的战具,也大体具备,显出有恃无恐的样子。其中一个站立在城楼上督战的威风凛凛的将军,在那里指指划划,所有的军官都要跑来向他请示汇报,遵听他的指挥,看来他就是他们的最高统帅。郭药师指点道:〃这个就是耶律大石。〃兰沟甸战役,杨可世曾是耶律大石的主要敌手,但是觌面相逢,今天还是第一次。
避坚攻瑕,本来是杨可世选择攻击点的原则,现在耶律大石的形象把他吸住了。兰淘甸一役中,杨可世几次冲锋陷阵,掌握胜机,但是耶律大石坚韧不拔运用高明的战略战术,把他打败了,他立誓要报仇雪耻。既然耶律大石在这里督战,他就应该攻击这道宣和门和这一重瓮城,和他决一雌雄。
方针既定,杨可世立即部署进攻,他传令士兵们弃去战马,徒步涉渡已经结了冰的护城河。
护城河相当宽深,冬季水干,冰面距离河岸还差六、七尺高低,冰滑岸高,要徒涉过去并不容易。随军带来的木板有限,临时搭制不起浮桥来。幸亏乡民们考虑得周到,携来大量干草,干草填进河床,渡过河去就容易得多。
城下行动迅速,城楼上的耶律大石估计敌军已经进入箭力能够达到的射程内,把手里的小红旗一挥,遮天蔽日的箭矢顿时飞射下来。还有用发石机飞掷下来的石块,都有磨盘大小,射程更远、杀伤力更大。城下涉河的宋军用挡牌挡住一般的箭矢,碰到弓力特劲的,箭矢就会射透挡牌,自然更加挡不住飞石,脚底下还要照顾冻得不太结实的冰层。有些地方干草填得较薄,人又挤得太密集,冰层承受不起那么大的压力,就会发出可怕的断裂声,人们不得不挤着、挨着,尽快地分散开去,以减轻冰块的压力。有时城上飞来一块大石,正好击中冰面,裂开了一个大窟窿,战士们来不及逃跑,就连人带甲,沉入河底。
但是渡过护城河只有极短促的一刹那,奋不顾身的战士们冒着箭石之险,很快就越过这道障碍,爬上河岸,直扑城根。
他们是奇袭队,不可能携带洞屋、鹅车等一类笨重的攻城武器。连发石机、凤凰弩等重武器也无法携带,随军只带一些轻便的云梯。他们立刻把云梯倚在城墙下,有的战士在矢雨石雹之中,凭着一面盾牌,一把斫刀,登上云梯,就直往城上爬。
还有的战士在几层牛皮帐的掩护下,扑到城根下,用铁锤和大凿子凿着城砖。不怕城砖多么坚厚,一锤下去,总有一些砖石的粉屑飞迸开来,只要功夫用得深了,还是能够凿出洞穴。每一个战士的目标是要凿开、抽出一块砖石,然后飞快地跑开,让后面上来的战士接替下去。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凿洞抽砖,最后就能凿成一个大洞,让大伙儿冲进去。
当然,主攻的目标,还是正面的瓮城门。这次又是民兵出了大力,他们从后方找来几根粗硕无比的大木桩,正对瓮城门,临时搭起木架,把木桩悬挂起来,猛烈地冲撞城门。几十个人轮换着撞,每撞一下,就使得用几重厚铁皮包裹的城门发生一个大凹印,城门也随着猛烈地震动一下。
所有这些逼进城根的猛攻,都要付出重大代价才有可能进行。在城下奋勇进攻的有正规的泾原军、常胜军,还有更多的汉儿民兵。尽管临时编制起来的民兵,不习攻战,有少数临阵畏缩,偷偷地开小差逃跑了。但是越来越多的汉儿们从后方涌来,补充了损失的员额,使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