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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听下回分解-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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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田芳最惦记两个人: 奶奶和父亲。奶奶的岁数越来越大,身体也大不如前了。父亲,娶了个后老伴儿,对人还算体贴。家安在了沈阳,几个妹妹常来常往,照顾着他们。    
    一想起体弱多病的妻子,单田芳就心疼,也不知她带着一双年幼的儿女怎么过。尤其是自己失踪这段日子,王全桂那个火爆脾气能受得了吗?丈夫下落不明,家里的天就塌了。后来,他从儿子“老铁”嘴里打听到了当时的情况:     
    自从单田芳搬进了鞍钢第二宿舍,时常几天不回家,王全桂急得坐卧不宁,热锅上的蚂蚁似的。鞍钢宿舍出事当天,她把家里仅存的一点儿细粮捧出来,做了单田芳最喜欢吃的包子、花卷和馅饼,东西刚出锅,就拉上俩孩子直奔鞍钢宿舍。可惜,娘儿仨迟到了一步,连门都进不去了——大楼已经被“造反派”包围了……    
    平常,王全桂见了老鼠都“妈呀”乱叫,这次,胆子却格外大。她直勾勾地盯着远处的鞍钢宿舍,里面囚禁着自己的亲人,百十米的距离近在咫尺,可是,在她的眼里,却像生与死的两个世界。她真担心丈夫会从屋顶上或者窗户里跳出来……呆呆地注视了很久,没有人跳楼。还好,真的没人跳楼……王全桂失魂落魄地走回了家。    
    这个性情暴烈的女人确实被吓坏了。她脸色铁青、双唇颤抖,眼睛里空空荡荡的,怎么也生不出营救丈夫的好主意。那些近乎神经质的言语弄得儿子莫名其妙,她面色灰黄,急切地问:“老铁,现在啥也别想,你立刻回答我: 你爸——他究竟能好能坏?还是能坏能好啊?”    
    儿子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便顺口答腔:“能坏!呵呵呵……”    
    王全桂立刻就变了脸,一把推开“老铁”,发疯似的扑进里屋,跪在炕上磕头作揖。没人知道,这个绝望女人是怎样含着眼泪祷告亲人的名字,她只要自己的丈夫平平安安、欢欢喜喜地回来,拉扯一家老小过日子……    
    王全桂娘儿仨出现在鞍山市收容所的时候,已是事件发生的十多天之后。当“造反派”头头儿拉长了大驴脸招呼人的时候,单田芳还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呢。看守甩手一指,漫不经心地说:“家属看你来了。”单田芳眼前一亮: 原来,是真的!看守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大磨盘似的,沉重地砸在他薄脆的心上。    
    亲人相见,恍若隔世啊。一家四口,面面相觑,居然谁也没有一句话,只能靠眼睛交流,靠心灵揣摩……    
    默默地接过家人送来的纸烟,单田芳根本就不知说啥好。    
    这段浑浑噩噩的日子苦熬了两个月,才算告一段落。其间,老婆孩子先后来探望过两次,每回见面家里都迫不及待地问:“挨打了没?什么时候出来?”单田芳只能无可奈何地一笑,怎么答复呢?究竟什么时候能重获自由,恐怕只有天知道。    
    在收容所关押了半个多月,接着换地方。这次有三十几个人上了囚车,单田芳也在其中。    
    车过鞍山虹桥,从铁西往东,穿过“二一九”公园到达鞍山打靶场。在这儿老调重弹,继续批判、斗争,没完没了地检查,无止无休地交代。“老资格”们除了检讨自己之外,还要批判资历较浅的后来人。“造反派”们有言在先:“你们完全一样,都是罪行累累。但是,要通过斗争这帮家伙,争取立功赎罪。”


《且听下回分解——单田芳传》 第二部分人前频遭青白眼心下尽展黑红伤(2)

    单田芳心里极其反感,暗道:“什么立功赎罪,纯粹是群众斗群众,这叫什么玩意儿啊!我才不掺和呢。”抱着这种念头,他的斗争工作自然就不“彻底”。一轮到他值班,那些新来的“反革命”总会得到私下关照,比如喝水啦、吃东西啦,都尽量满足。浩劫之后,这些“搞小动作”的人都成了好朋友。但是,被囚在靶场里的时候,干这种事儿却需要担当极大的风险,一旦上纲上线,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上边肯定调查: 你单田芳什么阶级立场?什么政治态度?人家嘴角儿一歪,就会让你比新来的“反革命”还惨。因此,心眼儿活动的人都想处处表现自己,决心“立功赎罪”的也大有人在——和单田芳同寝室的小伙子就属这一类。    
    按照辈分,那个小伙子是杨田荣的弟子,应该称单田芳为“师叔”。成天住在一块儿,平常私交也不错,因此,单田芳和他说话就比较随便。一次,批斗鞍山市人民医院的主治医生付波,本来屋子里很平静,是“文斗”,忽然,那个小伙子跳起来一脚踢在付波的脸上,医生顿时两颗门牙脱落了。这种哗众取宠的政治投机行为很招人反感,事后,单田芳真诚地批评那个年轻人,说:“喊口号,怎么攻击都没关系,应付上边嘛。可是,付大夫是个非常不错的人,你何必下死手呢?都在难中,这不叫自残骨肉嘛!”    
    都是好话吧?没用!不但没用,而且有害。后来,为了再次“立功赎罪”,那个小伙子竟然在关键时刻出卖单田芳,把刚才那番肺腑之言稍加整理,添油加醋,然后敬献给了“革命组织”——叫你善良,叫你多嘴,末了就活该你倒霉!    
    单田芳评书里有几个老词儿:“白眼儿狼”、“狼崽子”,不知道是不是指的这种人。古语说:“英雄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话虽偏颇,情理在焉。    
    “文化大革命”不断朝纵深发展,斗争的策略与方式也是一天十八变。前些时候,“阶级敌人”还要集中批斗,日子不长,又改为分组进行了。一道命令传来: 各归各口,拎包回家。单田芳长出了一口气,想,总算可以出去透透风了。    
    鞍山市曲艺团出面接人,管事儿的正是团里当红的造反头目之一。还好,单田芳同他们两口子极为熟悉,平常就以师兄弟相称,夫妻俩也很会来事儿,小嘴儿倍儿甜,见了他不笑不说话,一口一个大师哥。有了这层关系,单田芳非常就待见人家。业务上,翻着箱子底传授;生活上,二话不说就掏腰包。据说,小两口结婚的时候,单田芳还随了一份厚礼,喜筵上,他被奉为上宾。如今,这位小师弟来接管自己,肯定彼此会有个照应。但做梦也没想到,单田芳错打了算盘,前来接洽的师弟忽然变作了另外一个人,横眉立目,一脸悲愤。单田芳立刻从头凉到脚,无产阶级专政的“阶下囚”还有什么好说的?认命吧。    
    在几个“造反派”的挟持下,他们徒步走进了市区的“二一九”公园,从这儿到工人剧场,足有十几里路。刚到公园正中,单田芳便被喝住,对方命令他反背双手,然后,拽出一条事先预备好的绳子,非常麻利地捆绑起来。捆完了,又给他披上一件蓝外套。经过这番掩饰,便可避免公园里行人围观。    
    六月的鞍山,阳光明媚,绿荫遍地,一行人“悠闲”地穿过茂密的林木。不了解内情的,还以为单田芳是首长,正在随员的陪同下背着双手,悠闲地散步哩。    
    “工人剧场”早就严阵以待了。拐进剧场的那条巷口已经扯开了巨大的标语横幅,上面的黑体字赫然写道:“打倒反革命分子单田芳!”刚把他押送到门口,就有人抬出预备停当的大木牌,死沉死沉地挂在了单田芳的脖子上。这下,他只能低头猫腰撅屁股,被人推推搡搡地架上了主席台。台下人群黑压压的一大片,人们的口号声一浪高过一浪:“打倒单田芳!”“声讨反革命!”……    
    真是造物弄人啊!曾几何时,那个被掌声簇拥的著名评书表演艺术家、青年劳动模范、鞍山市曲艺团的顶梁柱,转眼之间,成了“现行反革命”!口号声浪搅混了他的思维,他暗问自己,眼前的一切,是现实,还是梦境?他幻想着一觉醒来,固有的生活秩序都恢复了,那些罪恶、丑陋与痛苦不过是一枕黄粱。遗憾啊,他欺骗不了清晰的感官,更左右不了未来的命运,自己内心的呼唤也是一浪高过一浪:“我单田芳不坑人,不害人,一片赤诚,可昭日月。我只想凭手艺吃饭,靠本事说书,有什么罪?凭什么这么虐待我!这个历史玩笑开得太过分了吧……”    
    当他悄悄扫视身边的时候,哎呀!一起挨斗的竟然有十几个人,师兄杨田荣也挂着大木牌,低头哈腰、规规矩矩地立在台口。心里“啪”的一声,踢翻了五味瓶,单田芳的脑子更乱了。    
    据著名作家邓友梅回忆,频繁的政治运动把王蒙、刘绍棠、丛维熙和邓友梅等青年作家,打成了所谓文坛“四只黑天鹅”,个人自然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文革”期间,邓友梅和单田芳曾经在同一个群众大会上挨批斗。“那时候,我们在台上低头猫腰、撅着屁股,真是人不人、鬼不鬼的,就算彼此认识、熟悉,谁敢答理谁呀?就得活活儿地忍着,极其绝望,甚至没人敢想将来会拨乱反正,重新做人。”这就是那一代中国知识分子和艺术家的命运,许多人被放在了同一位置上。    
    批斗大会正式开始。那位师弟指着台上挨斗的一排人,极为轻蔑地叫嚷道:“哎,哎,哎!都给我听着。你们这些‘反革命’,抬起狗头来!互相认识一下,让革命群众也瞻仰瞻仰。现在,听我的口令,先向伟大领袖毛主席请罪!”接着,他开始挨个儿点名,以冷峻的口吻喝令:“单田芳!你是重案犯!说!在鞍钢第二宿舍,你向革命群众扔过几颗手榴弹?炸死了多少革命小将?……”    
    多年以后,有位河南书迷附会说,单田芳繁体的名字可以分拆:“单”字七个口,“田”字五个口,再加上他身上一张口,他独自就占了十三张嘴。从名字上看,单田芳天生善辩,难怪评书讲得那么好。可是,十三张嘴又能怎么样呢?人家要将他打翻在地,再踏上亿万只脚,子子孙孙都翻不了身。冤吗?活该!摊上这种事儿算你倒霉。    
    几十斤的大木牌,沉甸甸地挂着。勒进皮肉的绳子,死死地绑着。艳阳高照,三伏盛夏,一站就是两个时辰,单田芳浑身都湿透了,活像蒸锅里捞出来的落汤鸡。“造反派”可不管你死活,他们折腾累了,找凉快地儿歇着,“反革命”尿了裤子都没人问。


《且听下回分解——单田芳传》 第二部分人前频遭青白眼心下尽展黑红伤(3)

    单田芳打算求人给松松绑绳,他可怜巴巴地四下张望,嘿!小师妹正站在不远的地方——虽然她和“造反派”师弟是夫妻,大概,师妹做不出六亲不认的事儿来吧。于是,单田芳压低嗓门儿向她求援。相隔距离很近,对方立刻就听见了。那位师妹先是一愣,随即便镇静下来,她大摇大摆地走到近前,斜着眼,很不耐烦地问:“你叫我?什么事儿!”    
    单田芳陪着苦笑、低声下气地哀求道:“师妹,求你跟师弟通融通融,我身上的绳子太紧了,能不能,给我松一松?”    
    昔日的小师妹,今天“造反派”头目的夫人,一转身,向台上招呼。“造反派”头目立刻应声跑过来,问:“什么事儿?”师妹朝单田芳一努嘴儿,拖着长腔地打哈哈:“单田芳说了,绳子勒得太紧,不舒服,想让你给松一松。”    
    这句话可捅了马蜂窝,小头目转到单田芳背后,一边拽绳子,一边刻薄地说:“太紧是吧?我给你松,我给你松!”他勒着绑绳,似乎这种动作能给他带来兴奋和快感。勒啊勒,忽然“咔嚓”一声,单田芳惨叫着、翻滚着跌倒在剧场的舞台上,脑袋重重地撞在胸前的木牌上,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鼻青脸肿的单田芳忽然清醒了:“他们一点人性都没有了,这是往死里整我呀!”    
    就是这条绝情的绳子,在单田芳的胳膊上勒出三道疮疤,紫红紫红的,扎进了肉里,也勒到了心的深处。两年以后,疮疤宛然,就像昨天才刚刚褪下绑绳似的。    
    “文革”时代的倒霉蛋儿统称为“牛鬼蛇神”。对单田芳这种“牛鬼蛇神”实行无产阶级专政,还留什么客气?“造反派”的策略就是一鼓作气,穷追猛打。    
    第一套方案: 万炮齐轰。    
    单田芳一边忍受肉体折磨,一边接受集体质询。某些人的“聪明才智”在各种政治运动中层出不穷: 挂木牌、戴纸帽儿、坐飞机、喷气式等等,五花八门。其实就是一句话,侮辱人,折磨人,让你的人格尊严和心理防线彻底崩溃。这些千奇百怪的新招法,在单田芳身上反复使用了无数遍。    
    揭批过程简直是疾风暴雨,强加于人。什么窝藏军火啦、包庇坏人啦、投掷手榴弹啦、迫害“革命小将”啦……凡此种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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