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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泊金沙滩上,俺这两把板斧只杀得个半死的鸟郡主,尚未发过利市,这一回,既有密密麻麻的官兵,只消俺排头儿吹将去,还怕回不了那饮马川么?”
施耐庵听他一味胡说,嗔道:“黑牛兄弟,大敌当前,休得又胡搅蛮缠!”
卢起凤也不去理他,立时转身对围到身边的众位好汉说道:“众位兄弟姊妹,扩廓已在前面设下重围,此番必有一场恶战,且休慌乱,听俺吩咐!”说毕,与晁景龙悄悄附耳一阵,复道:“全体人马分为两队,第一队,俺与饮马川六杰、阮氏兄弟、关猛、呼延镇国居中,李显大哥率回龙庄七雄作右翼,李海大哥领杨思、孙不害、薛琦及林、燕、李三位侄女为左翼。黑牛兄弟与孙家大嫂、施相公掩护宋旗首为后队,只听俺一声令下,一鼓作气冲过敌阵!”
话犹未了,李黑牛早蹦了起来,敞开叫道:“卢大哥,你们都去冲锋陷阵,偏教俺守着两个女子、一个秀才,俺心中有气!”
卢起凤厉声斥道:“军令如山,休要啰唣!”说毕,当先率着晁景龙等十一条好汉杀奔那黑魆魆的敌阵。李黑牛心中不忿,犹自一头走,一头咕咕哝哝,施耐庵情知卢起凤如此分拨,一来是担心李黑牛在敌阵前胡冲乱撞,怕有闪失,二来也是压压他的锐气,一旦情势危迫,好教他出一番大力,不觉暗暗叹服这“玉面狐”的智计。
二十九条好汉护着个宋碧云看看来到元兵阵前,只见那座绵延在旷野上的“长山”渐渐地变成一道人与马、旗与刀排成的方阵。约摸离那方阵一箭之地,卢起凤勒住部伍,展目一看,心中立时往下一沉:只见那方阵一共列为四层,居前的是大约五百名白衣白甲、长身猿臂的长枪手,每隔三步排列一人,一式的右手虎头金枪、左手兽面藤牌,正中立着一员骁将,毡盔铁铠,面如金箔,手掂一杆丈二点钢枪,背后认军旗上大书着“胶莱路总管骁骑尉答失八里”;长枪阵后面紧接着是一列河西矮马,矮马上坐着大约一千名青衣青甲、身形剽悍的弓弩手,一个个斜挎箭囊,张弓如满月,正似引弦待发,居中一员大将,豹睛燕颔、长臂蜂腰,一部卷毛赤须,却是西域胡将,身后青旗上写着“钦点畏吾儿猎鹰将军乌拉策凌”十三个大字。施耐庵一瞧见这人,心中陡地一惊,幼时曾听叔父施元德讲过:当年成吉思汗第三子合罕皇帝窝阁台大汗西征花喇子模,顺道灭了畏吾儿国,该国国主一把火焚死了所有的皇族男女,悲壮殉国,他麾下的一支精锐部队“猎鹰军”不知下落。据说这“猎鹰军”人人都是弓马谙熟的箭手,寻常驰马射那夭矫掠空的大鹰,无不应弦而落,当时听了这故事,也曾为这支精兵未能替畏吾儿挡住蒙古大军而惋叹不置,谁知他们却已投降元朝,此刻竟来到山东,充当残杀百姓的鹰犬。
众人再往后一看,只见“猎鹰军”背后雁翅儿摆开三千匹高头大马,马背上骑着的都是浓眉阔颡的彪形大汉,一个个膀阔腰圆,身如铁塔,一式的镔铁重铠、黑衣黑甲,左手高擎长刀,右手挽着巨弩,腰间皮囊插着的雕翎长箭,比起那“猎鹰军”又长了一倍,居中一匹黄骠马上坐着一员大将,背后大纛上写着“钦点正三品讨虏将军德州副元帅也先迭木儿”。这一队铁骑背后乃是一带土堤,土堤上列着五千名金盔金甲的蒙古科尔沁劲旅、居中一杆旄旌猎猎招展,上书“世袭男爵正一品凤陵侯领山东行省平章扩廓帖木儿——王保保”,却不见扩廓的人影。
众好汉见这阵势,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只见卢起凤凝视着众人说道:“今日狭路相逢,扩廓帖木儿已是竭尽全力。眼下敌有备而我无备,还须先乱他阵脚!”说着,对李海吩咐道:“看来元兵第一队最弱,扩廓老贼是想以齐王赛马之术先耗我元气,俺可不上他的当。就请李海大哥领兄弟们冲突一阵,先打乱他的前军!”
李海说声“得令”,率着杨、孙、曹、薛、林、燕六位男女英雄和女儿李金凤,“叱咤”一声,立时朝元军前队长枪手扑了上去。
那胶莱总管答失八里见对阵走出来的竟一群老弱妇女,禁不住呵呵笑道:“扩廓大人把这伙草寇夸得英雄盖世,却不道竟是这样些人物,倒也叫俺好笑!”说犹未了,猛见眼前黑风一道,一柄撕风挟电的铁桨早已劈到头顶,答失八里浑身一震,撤一步,一摆点钢枪便迎了上去,只听得“哐当”一声大响,枪桨相交,绽出火花。答失八里不觉“啊呀”一声,虎口一震,双臂一麻,一杆长枪险些磕飞!这一来是李海常年弄潮扳桨,两膀有五七百斤气力,加之答失八里一时小觑了对手,故尔交手第一招,他便落了下风。
李海堪堪与答失八里交上手,这一边杨思、孙不害、曹协、薛琦已然杀入敌丛,那“蓝面狼”一杆朴刀在京杭道上堪称一流,“活敬德”孙不害心怀杀妻之恨,一柄铜鞭亦自威势骇人,薛琦那一根杆棒,使出来夭矫灵便,曹协舞一根铁棍,亦自武艺不弱,四个人一阵劈、砸、挥、扫,元兵早倒下一片,另一边三个女将更是骁勇,李金凤一杆梨花枪泼风般着地疾卷,燕衔梅两把绣鸾刀寒芒翻飞,林中莺左手执刀,右手丈二白绫“灵蛇吐信”,当先一排元兵长枪手尚未举枪迎敌,额头上早已鲜血迸溅。
答失八里接招失风,不敢轻敌,打起精神与李海斗在一处。这元将到底久在戎行,武艺其实不弱,使得性发,一杆点钢枪亦似怪蟒出林,敌住李海那柄铁桨,倒是旗鼓相当。两个人斗得十余合,答失八里猛听得身边一片惨叫呼号三声,他瞟眼一扫,只见激斗之中,五百名长枪手十停折了七停,长枪队阵势已然大乱,七条大虫在阵中追奔逐此,仿佛猛虎驱羊般赶杀着长枪手。答失八里一见大势不好,待要撤身跳出战圈,李海那柄铁桨却哪里容得他喘息?这元将心里一慌,手头上稍稍一慢,早被李海一铁桨磕开长枪,喝一声“趴下”,铁桨挟着雷霆之势,拦腰一扫!只听得那元将“哇呀”一声惨叫,立时腰脊断裂,喷一口鲜血,栽倒在地上。
李海见一桨扫倒元将,心中大喜,正欲补一桨结果他的性命,以报子、媳惨死之仇。谁知,背后倏地响起卢起凤一声大叫:“李大哥快撤!”
李海不知何故,收桨抬头,略略怔得一怔,霎时间只见满空中飞蝗万道,元军阵后那一队“猎鹰军”早放出箭来。那漫天箭雨挟着“嗤嗤”的破风之声,仿佛长着眼睛,直奔战场上八个人的后心!李海直惊得汗毛森森直竖,反腕抡动铁桨,脚下攒一股劲,耸身疾跃,便要奔回阵来。这时,他只听得箭雨洒在身后铁桨上的“铮铮”之声骤然响起,亏得卢起凤提醒得及时,李海一杆铁桨又抡得风雨不透,磕落了追身而来的箭雨,方才逃得性命。饶是如此,他那裤腿上亦自被射了两个大洞。
此时,杨思等七人抽身较早,亦已返回本阵。李海叫声“好险”,正要去抹那额头上的冷汗,猛听得脑后“嗤嗤”有声,就在同时,对阵响起一声大笑:“呵呵,老贼看箭!”众人尚未回过神来,只见一支青镞小箭已然追到李海后颈窝,施耐庵吓得失声大叫:“阿呀!李大哥性命休矣!”众人也一时吓住,却哪里救助得及?
就在这呼吸之间,猛听得“铮”地一声轻响,卢起凤手腕轻抖,瞧不见那“无影飞链”如何击出,就在那追身箭堪堪离着李海后颈二寸之际,仿佛被一道巨力一拍,轻轻地坠到地上。
众好汉惊魂未定,只听得对阵那“猎鹰军”主将乌拉策凌怒叫道:“好贼子,竟敢破俺的追魂神箭!儿郎们,撒网捕鹰者!”喝声未毕,只见那一千名“猎鹰军”早已策动马匹,卷起一阵黄尘,方阵立时变成弧形,从两翼合围上来!
施耐庵见状大骇,他心中忖道:适才这队“猎鹰军”立马遥射,小试牛刀,李海等人便险险乎丧了性命。尤其乌拉策凌后来那一支“追魂箭”,出手之怪、控弦之准,委实骇人听闻。如今两翼合围,包抄攒射,这一干好汉却如何逃生?
施耐庵思忖未了,“猎鹰军”已然栲栳圈裹了上来,那些河西矮马短短的四蹄,奔驰转动却煞是灵便,加之训练有素,转瞬之间,每隔五步一匹,仿佛列队操练的战士,将弧形阵势幻化成为一圈铁桶也似的圆阵。只见骑在马上的那些畏吾儿箭手喑呜一声,双臂齐举,彤弓铁矢,早已控弦待发。
这时,二十九位好汉中除了几个莽撞之人外,大都心中了然:此情此境,一旦敌人万箭齐发,稍有疏虞,二十九位英雄连同受伤的宋碧云立时便会被密密的箭雨射死。
此时,猛听得两军主将几乎在同时间大叫起来。敌阵上的乌拉策凌大吼“儿郎们开弓放箭!”而卢起凤却喝了声“众位好汉快抢藤牌!”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周围马上一片拽弦之声、彤弓嗡嗡震动之声、箭矢脱弦之声、矢镞破空之声响得疾骤,而战圈内则陡起一阵衣衫破空的“簌簌”声,兵刃出鞘的“铮铮”声,紧接着二十九位好汉早跃到那些被杀的元军长枪手身旁,抢过了二十九面兽头藤牌,背对背、肩靠肩倚在一处,将受伤的宋碧云护在垓心。
霎时间,那飞蝗般的箭雨挟着狂风,矢镞上寒光映着夕阳,闪闪烁烁,上千支攒射之箭仿佛七月流火,兜头直扑向二十九名好汉,只见得那兽面藤牌上“篷篷篷篷”一阵骤响,霎时间便插满了密密的箭矢。那些“猎鹰手”端的好手段,射出的箭上三下四、左五右六,数十支箭同时攒射一人,上三路直射眉心、脑穴、双眼、咽喉,下三路径奔丹田、气海、膝盖、脚踝,饶是众好汉身手矫捷、久经恶战,许多人亦自弄得捉襟见肘、手忙脚乱。龚洪、曹协二人手中藤牌稍稍慢得一慢,头上英雄巾立时便被射落,便是焦霸、乐龟年如此武艺,一时间早弄得气喘吁吁,略一疏神,双双肩头上早着了一箭,亏得闪避迅疾,幸好只划破层油皮。
正在危殆之际,猛听得藤牌阵中响起一声大喝:“什么狗屁猎鹰手,几支鸡毛烂箭替俺搔痒痒么,不要走,俺来也!”话犹未了,只见两团旋风,一青一黄,倏地卷出,卢起凤瞟眼一看,却是“山间鹿”柴林与“秃尾豹”薛琦两位好汉,前者手挺一柄五股钢叉,后者执一根铜头杆棒,两个人举着兽面藤牌,精灵便捷的身躯藏在藤牌后面,仿佛钻在壳里的蜗牛,冒着那密密的箭雨,两道狂风着地便滚向敌阵。
施耐庵也瞧见了这情景,心中大惊:这两个冒失鬼,漫天箭雨,躲之唯恐不及,干嘛要去送死?
他嗟叹未了,那两团旋风早卷到“猎鹰军”阵前,柴林、薛琦两人仿佛心有灵犀,竟一齐奔了那敌军主将乌拉策凌!此时,乌拉策凌正自得意洋洋,他只道以“猎鹰军”的神技,一阵攒射,不消片时,这二十几个露贼顷刻便会人人变成蜂窝一般。即便都是武艺骇人的绿林悍贼,也只能勉强撑持得一阵,哪里会有还手之力?两个好汉眨眼间便双双卷到了他的马前,他一时却哪里回得过神来?还只道是狂风卷来两团沙尘,不觉呵呵笑道:“这些蟊贼,人还未死,冤魂儿便来索命了么?”一头说,一头扬鞭一挥,便要去挥散那两团烟尘。
蓦地,只听得“喀嚓”一声,那一团青光之中忽然伸出一柄寒光闪闪的五股钢叉,只一磕便磕断了那根马鞭,那威猛之势犹自不能遏止,竟自挟着狂风,直搠向乌拉策凌的咽喉!乌拉策凌浑身一凛,一时间弄不懂乱箭之中如何冒出这猝然临身的强敌,“啊也”一声惊呼,一手举起大瓜锤去挡那钢叉,另一只手一勒马缰,便要矬身避过这致命的一击。
有道是:出敌不意,无往而不利。薛琦、柴林二人于绝险之际猝然出击,敌酋已自乱了方寸,加之二人自幼在山林中练得一副矫若灵猿的身手,饶是乌拉策凌久经大阵,却哪里脱得此厄?他那瓜锤尚未举起,薛琦的杆棒已然扫上马蹄。那西域矮马哪里当得一条游龙般的杆棒神力,“咔嚓”一声,前蹄早折,只听得“轰隆”一阵大响,乌拉策凌骨碌碌滚下马来,柴林手腕一转,五股钢叉搠进他的腹部,薛琦复一棒,登时结果了性命!
这一切都发生在顷刻之间,那一众“猎鹰手”起先见藤牌阵内倏地奔出两人,待要去攒射阻遏,仓卒间来不及转弓换箭,及至发觉主将受困,又不敢盲目出箭,怕误伤了自己的首领。恶战之际,哪容得有须臾的犹疑!就在“猎鹰手”们举棋未决之时,卢起凤一声大喝:“众位好汉,此时不搏,更待何时?”白袍一闪,掠起一阵清风,眨眼间便跃出数丈,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