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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得“梆”的一声,那脱脱乌孙没倒,施耐庵却惊得退了三步,口里连呼:“有鬼,有鬼!”
春兰一见,挺剑拔步,早已杀了过来,斗得三四回合,也是连连诧叫,托地跳出圈子,呆呆地站在当地,半晌做声不得。
施耐庵瞠目结舌,直上直下地望着脱脱乌孙那圆滚滚的身躯,心下大骇。当年在书馆勾栏,他也曾听说过什么混元体、铁布衫的功夫,却从未见过这种刀剑不入的奇人,此刻遭逢强敌,顿时觉得手足无措。
只见那脱脱乌孙叉手擎刀,大言道:“兀那穷酸,既已识得俺这金刚罗汉体的厉害,快快交出那只箭囊与金克木,俺便放你一条生路!”
施耐庵与春兰对视了一眼,情知无力抵敌,却又不甘束手就擒,立时大眼瞪着小眼,半晌不能言声。
忽地,路畔草丛之中响起一声高叫:“施家年兄,待小老儿与你拿了这厮!”
众人闻声回头一看,只见路畔草丛里钻出一个人来,白须飘飘,正是那雕花待诏金克木。他晃晃悠悠走到施耐庵面前,右手一伸,说道:“施家年兄,拿剑来!”
施耐庵不觉失惊:这金克木身无武艺,老迈龙钟,只怕连只鸡都不敢杀,此刻竟然请缨上阵,岂不是想去送死?
那金克木也不答话,从施耐庵手中夺过那柄湛卢剑,摇摇摆摆走到脱脱乌孙面前,叫道:“老父母,既然如此看重老朽,来来来,俺与你战三百合说话!”说毕,颤颤巍巍擎着把长剑,兜头便刺。
脱脱乌孙见这金克木剑无门户,步无章法,竟然还要上阵,不觉恶心顿生,喝一声“老狗找死!”长刀霍霍,早劈向金克木的肩背!
那柄长刀来势劲疾,金克木从未练过武艺,哪里辨得厉害?胡乱横剑一格,却挡不住那长刀的劲力,只见他脚下一个趔趄,叫声“啊呀死也!”踉跄两步,稳不住身子,“卟嗵”摔了个仰八叉。那脱脱乌孙见状大喜,倒转长刀,凌空便剁向金克木的心窝。
施耐庵惊得头皮一麻,大叫一声“不好!”一把从春兰手中抢过长剑,奔过来,刺自脱脱乌孙的脊背大穴。
脱脱乌孙见他来得凶狠,连忙收刀迎敌,就在此时,只见金克木仰起上身,双手抱剑,朝着脱脱乌孙背后直上直下地用力一划。”
却也作怪,只听得脱脱乌孙背后“嗤喇喇”一阵响,接着,他那高高凸起的便便大腹竟然蠕蠕而动,直向下面滑来,脱脱乌孙待要去抢住那下滑的肚腹,又被施耐庵一柄剑牢牢裹住,哪里抢抱得及。
只见他那便便大腹渐渐瘪了下去,紧接着“哐啷”一声大响,竟然滑出只乌黑的铁锅,落到地上,兀自滴溜溜乱转。
脱脱乌孙见露了馅儿,却待要走,施耐庵那快活剑诀正使到入港处,哪容得他脱身?只见寒光挥处,血光一闪,剑尖早刺入他那肥肥的颈项,偌大个身躯砰然倒地。
施耐庵在衣襟上揩干了剑刃上的血迹,连忙一把抹起金克木,笑道:“老伯,想不到这厮的金刚混元体,竟是一只铁锅!你是如何晓得这秘密的?”
金克木道:“小老儿久住东台,早已风闻这脱脱乌孙凭着绑在肚子上的一只铁锅,吓唬过许多绿林义士,今日也是他活该遭瘟!”
这时,春兰早捡起脱脱乌孙弃下的长刀,杀散了那一队随从。五个人也不敢久留,望着南边大步疾奔。
尚未走出一箭之地,只听得平空里响起一声怪啸,仿佛山魈鬼魅,尖锐而凄厉,在这长河古道之上,茫茫暗夜之中,声音异常刺耳。紧接着一阵哑哑怪笑响过,随着一阵狂风,眼前掠起一道黑影,眨眼之际,一个奇瘦奇长的怪人早已叉开长腿,横挡在大道中央。施耐庵定睛一瞧,不觉惊呆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三界无常”董大鹏!
只见他哑哑怪笑一阵,冷冷地说道:“你们纵有钻天入地之术,也须脱不出俺‘三界无常’的手心!俺在此等候多时了!”说着,又是一声唿哨,只见他身后草丛中,立时竖起一柄柄长刀,数十名剽悍的侍卫列成方阵,截断了去路。
施耐庵一见此人,情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交起手来,自然是凶多吉少,他想:自己一介书生,死不足惜,而金氏三人身为良民,前此未曾与绿林义军有什么瓜葛,而金克木又心藏那绝世大秘的拆解大法,倘若哄得这恶贼放走金氏一家,自己甘愿血溅战场。
想到此,他对董大鹏拱一拱手,彬彬有礼地说道:“董年兄,闻道你也是衣冠中人,知情达理,晚生已然投效绿林义军,该杀该剐,任你所为。不过,金待诏工匠营生、安分守己,不触刑律,未违国法,还希放一条生路!”
董大鹏听毕,哑哑大笑道:“好个不识相的穷酸!你竟把俺看成三岁小儿?”说着,他从怀中掏出那个帐本,续道:“这金老儿早年为叛贼花九隐藏大秘、偷刻箭囊,证据凿凿。今日又伙同杀人,投靠草寇,实在是罪不容诛!今日落入重围,不须俺亲自动手,只消俺这骁骑营的儿郎们便可将你们一鼓成擒!”他说毕,撮唇作哨,啸声大起,霎时间众元兵挥着长刀,立时将施耐庵、春兰二人裹在垓心。
春兰挺剑而上,施耐庵左冲右突。原来,就在他俩与众元兵舍命相搏之时,几个如狼似虎的元兵早已蜂拥而上,三条麻绳将金家三口缚住,董大鹏直蹬蹬地走了过来,对着金克木白眼一转,哑哑怪笑道:“好个金待诏,看你这驼背弓腰不起眼的模样,竟有这泼天的胆子!勾连叛党,隐藏机密,今日看你逃到何处去?”说毕,吩咐道,“给我搜!”
那侍卫在金克木身上里里外外搜捡一遍,摊摊手禀道:
“大人,这老儿身上什么物事也不见!”
董大鹏一听,“嗖”地掣出短柄狼牙棒,冷冷地笑道:“好哇,好端端牛府的岳丈不做,倒要去做那白莲教叛党的喽罗,俺把你这老不死的贱骨头——”说着,白眼仁一翻,狼牙棒“呼”地一声,砸向金克木的天灵盖。
金克木尽管生性怯懦,可是一旦作了抉择,亦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此刻闭口不言,任凭对方凌逼恐吓,只待一死了之。
董大鹏那狼牙棒砸到金克木头上,堪堪触着头皮,一股罡风忽地消歇,他那手上劲力也煞是惊人,说放便放,说收便收。一根短柄狼牙棒稳稳地压在金克木头上,纹丝不动。
金克木猛的觉着顶梁骨上仿佛钉入了无数钢钉,一阵剧痛直钻心肺。
董大鹏哑哑笑道:“金老儿,快讲,那‘流萤箭’囊现在何处?那上面刻着的奥秘又如何解拆?”
金克木双眼金星乱冒,浑身发颤,依旧缄口不语。董大鹏手腕略贯一贯劲力,只见金克木头上白发仿佛刈草般地“簌簌”纷落,无数根狼牙钢刺早已锲进了皮肉。金克木哪里还耐得住这般剧痛。不觉嗄声惨叫:“老爷休要问了,那、那箭囊委实不在小老儿身上!没有箭囊,小、小老儿又何从解拆?”’说毕,一阵昏晕,踉跄欲倒。
董大鹏喝道:“扶住他!”说着,收起狼牙棒。此刻,只听得旷野上剧斗的两拨人中,先后响起一声“哐啷”长剑坠地之声。董大鹏扭头一看,只见众元兵围困着的那名女子和那个书生早已力尽神疲,激斗之中竟被自己的手下长刀磕掉了手中剑,霎时,几十把寒锋如雪的刀刃便要兜头剁下!
董大鹏嗄叫一声:“住手!”话音未落,身形一动,他早已掠进围住施耐庵的人圈。
此刻,施耐庵骨软筋酥,一番剧斗,早耗尽了全身的力气,长剑已被磕飞,他知道大限已到,双膝一软,跌倒在地上,面对着凌空劈下的十余把长刀,瞑目待死。
忽地,金刃劈风之声一时消歇,耳边厢却响起一声哑哑怪笑,他睁眼一看,原来那如鬼似魅的董大鹏仿佛枯树般耸立面前。
董大鹏笑道:“施相公,早闻你学识广博,笔下生花,不在余杭、江阴教三家村顽童,跑到这荒郊野外寻那做文章的兴头来了,你可也忒不拘形迹了吧!”
施耐庵难忍这恶贼的羞辱,心中又气又恨又恼又羞。可是,打吧,取胜无望,受辱有加;不打吧,又哪里忍得下胸中这口恶气,只得拚力扑上。正值两个对手斗得骨软筋酥之际,背后忽地卷起一阵狂风,紧接着一股砭人肌骨的寒气直袭肩背,那来势与适才这两个对手不啻有天壤之别。
董大鹏跃开数丈,回头一看,不觉双目痴瞪。眼前站着一个娇柔妩娜却又刚气逼人的女子:“啊,是你!碧云娘子!”
花碧云双眉微动,娇脸如霜,一句话掷出犹如铁汁岩浆,她咬牙叱道:“董大鹏,你这枉披人皮的禽兽!还不跟我闪开!”
董大鹏脸上神色变幻,踅近两步,低声说道:“娘子,过去是俺亏负了你,如今,只要能夫妻和好,俺做牛做马报答你。”
花碧云伫立不动,脸上无嗔无喜,无怨无怒。
董大鹏又踅了两步,求道:“娘子,有了那箭囊上的绝世秘密,俺们便有泼天大的财富,一辈子享用不尽,你还犹豫个什么?”
花碧云冷冷地道:“你是真心?”
董大鹏瞟了一眼花碧云那张冷艳无比的娇脸,心想,女人心肠到底柔弱。不觉跨上一大步,说道:“碧云娘子,俺一片真心,唯天可鉴,俺、俺当众与你跪下了!”讲毕,一撩袍襟便要跪下。
花碧云缄默不语,冷眼瞧着董大鹏慢慢俯下身子。蓦地,她倏忽掣剑斜劈向董大鹏的腰腹。这一下,风掣电闪,那柄剑疾如飙风,挟着一腔怨愤,凌空疾斩,劲道煞是骇人。
董大鹏哪里料得到这个女子竟然如此刚烈,面对温言款语,说出剑便出剑。他一时间不及闪避,也顾不得参将大人的身份,绷腿挺腹,一个狗啃屎,平身贴地窜出了两、三丈之遥,于险到毫巅之际躲过了这夺命一剑!
董大鹏挥了挥衣襟上的草屑灰泥,讪讪站稳。适才这一剑,早已彻底斩除了他心头妄念,对花碧云拱一拱手,说道:“花碧云,适才俺让了你一剑,咱们数年夫妻之情已算了结,此刻,俺乃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前来捉拿叛党,收取箭囊,恕俺不恭之至了!”
话音未落,只见他狼牙短棒一抖,搅起一阵狂风,直卷向花碧云身前。
这一场恶斗煞是惊人。两个对手武功相仿,旗鼓相当,加之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施耐庵见状,悄悄挪到春兰、秋菊跟前,低声耳语一阵。两个女子点点头,攥着剑柄,一步步朝那两团青光挨了过去。施耐庵则装着害怕沾着了那两团骇人的青光,畏畏葸葸地退向了近傍的侍卫。
此时,花碧云肩上伤口疼痛,渐渐感到剑招走样,春兰、秋菊已然悄悄挪近了花、董二人激斗的圈子,见了这番情景,一声“不好”,大喊:“花旗首快走!”寒风骤起,两柄长剑抖起两道森森青芒,一前一后直刺董大鹏的前心后背。
董大鹏一听那两个女兵叫唤,心下一凛:原来这花碧云竟然伏下车轮战的圈套,要叫两个女卒缠斗,自己脱身远走。想到此处,他不觉心下大急,待要仗着一身功夫,迫退两个女子,哪知一着失风,竟被两个弱女子占了先手。
说时迟,那时快,施耐庵早已趁着众侍卫辟易退避之际,疾促奔到金氏三人面前,匆匆地解开了绑缚,拖着他们从西侧奔入了黑魆魆的丛林。
花碧云目送施耐庵四人隐入黑暗,旋即回眸一看,只见春兰、秋菊二人与董大鹏缠斗得十分激烈,正待上前相帮,忽听得秋菊气喘吁吁地叫道:“旗首休要顾惜咱们!施相公、金老丈他们要紧,武林秘密要紧!”
花碧云听了,不觉心下恍然。一想到施耐庵和金氏三人身上的干系重大,一路上尚须自己护卫,又怎容踌躇,扬声叫道:“春兰、秋菊,花碧云忘不了你们,义军兄弟忘不了你们!”
说毕,朝着尾追而来的一群侍卫抖出一簇短箭,趁着一片“哎啊”、“卟通”之声大起,纵身掠入了丛莽。
此刻形势突变,董大鹏精心布置的圈套,竟然刹时间被搅得一塌糊涂。金克木早已遭擒,又脱缚而去,不但得不到解拆箭囊的关窍,甚至连那花碧云身上的箭囊也难以得到!董大鹏直急得哑哑怪叫,恶心大炽。
忽听得旷野之上响起“哑——哑”的两声长啸,直震得树叶“簌簌”纷落,人人心底抖颤,接着便是“噗嗤”、“唰”、“哐啷、哐啷”一阵骤响。
呼吸之间,只见春兰、秋菊二人手中长剑颓然坠地。董大鹏利爪狠狠插入了欺身较近的秋菊腰腹,顺势一带,秋菊只觉得一阵巨痛袭上心头,低低地惨哼了一声,弃了长剑,双手按着肚腹,慢慢地瞑目倒地。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