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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此处,他心中一动:啊,此公真实身份掩藏不露,令人难测玄奥,这“吴铁口”三字决不是他的真实姓名!如今乱世浇离,凶险莫测,这必是他潜踪晦迹、掩人耳目的虚名假姓!
他壮了壮胆子,正欲上前发问,忽听得身后花厅上一阵脚步声响,立时又走出两个人来。
只见这两人年纪相仿,都是二十刚刚出头的翩翩少年。走在前边的那位,穿一身蓝,面皮白里透着微黄;后边一个少年,口阔鼻直,着一身黄。他俩步伐迅捷,几步跨到“吴铁口”身边说道:“俺二人前前后后找了几遍,叔父却原来在这里临风望月!”
“吴铁口”点点头道:“原来是吕贤侄、郭贤侄,找俺有何事体?”两位少年指着兀自立在一旁的施耐庵问道:“叔父,这位大哥又是何人?”
“吴铁口”微微笑道:“不妨事,敢站在俺眼前讲话的,便不是外人,尽说无妨。”
也不知那穿蓝衣的少年附耳说了些什么话,“吴铁口”神色变幻,仿佛遇见塌天大祸,眉目间显出惊惧与诧异的神情。不过,他只是稍稍变色,马上又恢复了那闲雅从容的情态,唤了声:“来人。”
廊下走出个家院,问道:“先生有何吩咐?”
“吴铁口”朝施耐庵一指,说:“照俺午间吩咐的,请这位相公到西偏房歇息,休得怠慢!”
那家人一边应“是”,一边走过来,叉手对施耐庵道:
“相公请随俺来。”
施耐庵极想知道眼前有何种奇境异变,及至见了三人神态,似乎自己不便掺合,也就捺下好奇之心,提起伞囊,随着那家人走下廊庑,直趋西偏房。
一路行来,只见幽径盘曲、庭院清新,阶砌墙边养着许多经冬不萎的奇花异草,时时飘来冷冷的幽香。约摸走了两个院子,便到了西厢房。一进门,迎面扑来一股温馨的气息。
家人见施耐庵怔怔地望着屋内的陈设,恭恭敬敬地说道:“俺家先生午间回来,就吩咐赶紧收拾这间屋子,说是有一位贵客要到,想不到贵客便是你这位相公。”
施耐庵听了这几句话,心中不觉一动,心想:只道在那酒楼门前与这“吴铁口”萍水相逢,谁知他却是早有料算。
只听那家人又絮絮说道:“不瞒相公你说,还有一桩蹊跷的事,那便是俺家先生带回来的客人,只须与他讲得半日,住得一夜,从此便是生死之交,无论走到天涯海角,都要时时回到这里看望俺家主人。不管这些人身份贵贱、才气高下,一个个都将他视作至亲骨肉,敬他为尊长,畏他如神明!”
施耐庵听到此处,不觉又想到这半日来与“吴铁口”相处的情景,此人言语不多,那行事为人的确叫人可敬可畏,可亲可近。
他见这家院说得入港,连忙斟了杯茶,扶他坐在椅上,说道:“老丈,坐下喝口热茶,消消停停地讲来。”
老家院道过谢,美美地品了口茶,赞一声:“好茶!”接着叙说:“打从俺随先生进了这庭院,十余年间,就凭着那一爿相面摊子,俺家先生前前后后接纳过三四十位客人。”
施耐庵连忙插口问道:“老丈适才讲道,你家先生即不夤缘官府,又不接识高人雅士,那么,这三四十位贵客又是些何等样人?”
家人说了句:“这个——”忽然住了口,四面巡视一阵,悄声说道:“这些内情也只可相公一人知道,万万不可传出。说起俺家先生结纳的这些朋友,倒也叫人奇怪得紧。这些人,不是落魄的士子,便是亡命的强徒,一个个形迹古怪、行事缜密,尽是些三山五岳人,七长八短汉。”
施耐庵渐渐听出点眉目,不觉“呵呵”连声。
那老家院接着讲道:“更叫人奇怪的是,俺家先生还收留些孤男寡女、孀妇弃儿。”
施耐庵顿觉惊诧,忙问:“如此累赘人物,他收留下又有何益?”
家人笑道:“唉唉,俺又哪里晓得他肚里的心事?相公若是不信,俺便讲一桩奇事给你听听。”
施耐庵又给他斟了茶水,凝神静听。
只见那老家院拍拍额头,想了想,讲了起来:“十五年前,当时,俺家先生还是个翩翩少年。那一日,却是隆冬飞雪、滴水成冰的天气。这张秋镇上沸沸扬扬传出消息,说是朝廷在东边一带荒山野岭中捕得一帮叛党魁首,钦命枭首正法。大约是看中俺这镇子乃是南北通衢,便选在这镇东的河滩之上开刀问斩。
“行刑的那一日,俺家先生仿佛患了一场大病,满镇老幼都涌到河滩上看热闹,他却怒目横眉地吩咐俺这满院之人不许出门。当时,他换了一身白巾白袍,在院内僻静的密室之中备了一副香案,命人在街前买了冥钱香烛。然后,扛起相面的布招便出了大门。
“大约傍晚时分,他忽然领着两个衙役打扮的汉子悄悄进了庭院,又是打躬作揖,又是苦苦相求,仿佛要托那两个公人办一件十分秘密、又十分为难的事情。
“经过一番苦口交涉,那两个公人到底点了头。俺家先生不觉喜上眉梢,连忙叫人捧出大盘的金银珠宝,交给了那两个公人,那两个公人大咧咧地收下,也不言谢,神态煞是傲慢。
“当时,见了这番景象,满屋之人都按捺不住怒气。试想俺家先生平日何等自尊自贵,慢说是两个替官府当差的走卒,便是四品黄堂,他眼角也不曾瞟过一回。然而这两个公人,竟然在俺先生面前如此托大,你说叫人气不气?当时,大家怒气填膺、摩拳撸袖,便要上去教训那两个官府走狗。
“哪晓得俺家先生一边与两个公人周旋,一边暗暗向众人示意: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大家也只好忍住怒气,冷眼旁观。
“这时,只见那两个公人收了金银珠宝,慢慢从墙阴下领出两个人来,在场众人一见,不觉惊得呆了。
“只见牵在两个衙役手上的,竟是两个小小的孩童!
“当时,送走了两个公人,俺家先生也顾不得满院人惊诧叹息,一手抱着一个婴孩,又是亲脸蛋又是逗乐子,那神情,简直象是抱着自己的心肝宝贝,亲生骨肉。接着,他便将两个婴孩抱进那间密室,掇了两把圈椅,将两个孩子放得稳当,让他们脸相朝着香案,然后沐手焚香,燃了冥纸香烛,一头拜倒在地。
“从那日以后,每逢这一天,俺家先生便要将两个孩子领到那间房内,顶礼致祭。”
听了这些话,施耐庵大动感慨,长叹数声之后,问道:
“后来这两个孩子到哪里去了?”
老家院笑道:“后苯,俺家先生便将这两个孩子收留下来,尽心抚养,如今已经长大成人,出落得如花似玉,谁见这两个水灵灵的大姑娘,都是又疼又爱了!”
施耐庵听毕后若有所悟,忙道:“老丈,你说的这两个孩子,莫不然便是那穿红穿白的两个少年女子?”
老家院点点头,说道:“正是她们两个,想必相公早已会过。”
施耐庵又想起日前比武斗棋之事,眼前似乎又晃着那一红一白两个女子调皮娇憨的神态,不觉叹道:“唉唉,真是两个可爱之极的女子,原来身世遭际如此惨痛!”
他忽然兴致大起,忙忙问道:“老丈,讲了许多,你还未告诉晚生:这两个女子姓甚名谁,父母究竟是何等样人?”
老家院笑了笑,连忙扶案站起,说道:“相公,老朽口风不紧,不知不觉竟然讲了这许多事情,再不能多讲了。时候不早,相公奔波一日,也该早早安歇了!”
正听到兴头上,施耐庵哪里肯放他走,连忙一把拽住,说道:“老丈,反正闲暇无事,你就再坐不讲讲吧。”
那老家院一把挣脱,脸色忽地变得执拗,说道:“相公休要相强,小老儿再要多讲,只怕要砸了饭碗。恕不奉陪了!”
说毕,大步走了出去。
老家院这一走,施耐庵顿时觉着冷清起来。适才听到的那些故事,使他对“吴铁口”又增了几分了解,也平添了几分敬意。他的那些行事为人,尽管出人意表、奇幻莫测,但却仿佛使人觉出,这是一位心肠豪侠、决断有谋的奇人。
他一边想着,一边解衣上床,指望黑甜一觉,以消连日疲累。谁知后颈一搁上枕头,想起这半日来见到、听到的许多事情,真是如行山阴道上,令人目不暇接。思绪如缕,真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哪里还能闭目入睡?
此时,冬夜阑珊,万籁俱寂,树影摇窗,烛光明灭。他忽然觉着这座宅邸之中仿佛充满着扑朔迷离的气息,不觉疑窦丛生,忍不住一翻身坐了起来。
他到底按捺不住心头的好奇与疑虑,披衣走出了房门。走着走着,看看出了西院,又穿过两道幽雅别致的月洞门,只见这里既无花草回廊,又无房间屋宇,满眼是啸风的衰草,触目一派荒凉。
他定睛一瞧,发现这一片旷场之上,杂乱的丛草之中,竟然掩藏着无数石碑,一尊尊仿佛潜伏的猛兽,在这寒风冷夜之中,荒郊旷野之上,森森林立,显得煞是碜人。
施耐庵强忍住恐惧,走到一碣石碑之前,蹲了下来。他双手拨开荒草,借着昏暗的夜光,仔细辨认一番之后,不觉一阵惊喜。
只见那石碑上依稀镌刻着十余个大字:
“梁山寨主及时雨宋江六代裔孙宋靖国之墓。”
他读毕猛地站起,疾步走到第二道石碑之前,默默读道:
“梁山寨主托塔天王晁盖六代裔孙晁毅之墓。”
他止不住惊喜的心情,顺着墓道,一块一块地读了下去:
“梁山军师智多星吴用六代裔孙吴钺之墓。”
“梁山元帅玉麒麟卢俊义六代裔孙卢威之墓。”
“梁山正将小李广花荣六代裔孙花九之墓。”
施耐庵一路辨认,直至读完所有墓碑上的文字,不禁目疲腰酸,他回头数了数,这里竖着四十八座石碑。
数完石碑,他回头一看,只见剩下的荒地之上,没有石碑,却掘着六排隐约可见的墓穴,每排十穴,共是六十个墓坑。他不觉心下恍然,石碑与墓穴两两相加,正好是一百零八,恰恰正是当年梁山好汉之数!
此时,施耐庵思潮起伏,久久兀立。
他想,梁山好汉湮没已久,不想在此处找到了四十八位后裔的姓氏坟茔。在这风尘漫天的乱世之中,这真真是一桩难得的发现!
他不禁又记起这宅子的主人,那个奇特难测的算命先生,他不知用何种手段,竟在茫茫宇内查到了四十八位梁山后裔的下落,而且还为余下的六十位好汉留下墓穴。看来此人不仅是一个行侠仗义、胆识过人的豪士,而且他一定与梁山大寨当年的那些英雄们有着意想不到的渊源!
他正自冥想,忽然肩膀被人重重地拍了一掌,接着便是一声森严的低喝:
“好一个读书士子,竟然在此凭吊这些造反的魁首,今日看你往哪里走!”
施耐庵吓了一跳,一纵身便欲跳开。
身后那人忽地呵呵大笑,那笑声尽管低微,却是声震耳鼓。
施耐庵回头一看,不觉舒了口气。
只见面前站着的,正是那位行踪诡异的相面先生“吴铁口”,他的身后影影绰绰跟着十余个人影。
“吴铁口”笑毕,对施耐庵问道:“年兄不在那西厢房歇息,夤夜到这荒坟乱碑之地来作甚么?一位黉门秀士,孤身来此,年兄真好胆量!”
施耐庵惶恐答道:“仁兄休怪,晚生只不过一时内急,出来寻间茅厕,不巧误撞到这坟地上来了,还请多多鉴谅。”
“吴铁口”不觉莞尔一笑,缓缓说道:“年兄何必掩饰,你我均是个中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他倒背双手,抬头向着虚空,长叹一声,吟道:“呜呼,二百余年瞬息间,如今黄天改苍天,沥血长剑空啸吟,不知何日斩楼兰?”
吟毕,他忽然大张双臂,奔过来抚着施耐庵的双肩,语调霎时变得热切,大声说道:“耐庵年兄,你把俺盼得好苦!数年间,俺从苏州施元德前辈府上,盼到皖东乌桥镇上,从乌桥镇盼到汪家营,从汪家营盼到淮安府,从淮安府盼到埝头集,又从埝头集盼到洋河集!到底把你盼到了眼前!”说着,他放开施耐庵的肩背,一边背剪双手缓缓踱着,一边说道:“俺有生以来,尚未为一个区区读书士子费过如此心机,朝夕悬望,日夜忧思!”说毕,他猛地回过头来,一双深邃莫测的眸子凝视着施耐庵,问道:“施相公,你知道这是何种缘故么?”
施耐庵听毕心下一动:“如今江湖中人,大都知道自己身膺那桩绿林大秘,瞧这相面先生如此精明,八成也知晓这桩事儿。他如此企盼,莫不也是为了索取这一百零八名梁山后裔的下落?此人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