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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经验多次证明:从模糊的地带里,最容易滋生出邪恶。
好了,卢梭的故事我们暂且不提,现在,我们就站在了一幢古老的庄园的门前。这庄园黑色的大铁门上镶嵌着一个银盘,银盘上刻有“图尔奈伯爵”家族古老的纹章。银盘下还钉着一个小铜牌,铜牌上简简单单地写着一行字“伏尔泰(VOLTAIRE)之宅”。
走进庄园的大门,只见一条长长的花径,一直绕到屋后翠绿的小山坡上。到处是青葱茂密的树木,粗大的常春藤爬满了古老的红砖塔楼。向东面远眺,前面是瑞士连绵无际、千峰壁立的阿尔卑斯白云。向东南方望,天气好时,可清晰地望见那座位于法意边境的、海拔4807米的“欧洲屋脊”——终年白雪皑皑的勃朗峰。湖光山色,蓝天白云,在这个童话世界般的仙境里,怪不得伏尔泰曾经说过:他晚年时,曾在此地“渡过了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伏尔泰出生于一个法国的贵族之家,31岁时就以文才而名满天下。他创作的戏剧经常在宫廷内的剧场上演,他出版的诗集常常被人们抢购一空。欧洲许多国王都是他的朋友,但他却从20岁起,便不停地、尖锐辛辣地批评天主教会和君主专制,宣传“自由、平等、博爱”等等伟大思想。法王路易十五对他是又气又恨,但又以能与他坐在一起高谈艺术和哲学为荣。相比之下,我们中国的帝王们却很少有这样的雅兴和雅量,所以,我们中国5000年来便从来只有“富豪”而从无“贵族”。但欧洲的君主和贵族们就不同了,伏尔泰一生之中,曾两次因言论获罪而被路易十五关入巴士底狱。当他几次被判决逐出巴黎城外、到处流浪时,各地的贵族城堡却都热烈地欢迎他的光临。在他64岁之时,他花重金买下了这座边境的庄园,个中原因主要是:假如再有什么风吹草动、一旦再有什么“文字狱”的话,他随时一抬腿,就可以溜入那个以“自由”而著称的国度——瑞士。
一直到今天为止,伏尔泰都是以一个文学家、思想家而名世。而学术界也似乎没有什么人会把他看作是一个法学家。但隐居这座庄园的三年后,一宗发生在法国南部的骇人听闻的大冤案,却似一颗巨石,使伏尔泰的“快乐时光”激起了千重浪,而在此后的17年里,也使伏尔泰,从世人眼中一个优哉游哉的“自由骑士”,变成一个风尘仆仆地为法律正义而战的“大律师”或“人大代表”。
这宗冤案的故事大致上是这样的——
1761年,法国南部的图鲁兹小城法院,作出了一宗残忍的死刑判决。被判决的死囚名叫卡斯拉,是一个有6个儿女的普通商人和新教徒。当时,与罗马天主教徒在英国受尽迫害相反,在法国等天主教国家,则是新教徒们受尽了压迫和歧视。卡斯拉的儿子安东尼在大学读的是法律,但当他毕业时,有关当局却强迫他改变宗教信仰,否则,一辈子都休想取得成为法官或律师所必需的执照。在大学里,读了一脑门子“自由、平等、公平、正义、诚实、守信”等信条的这个年轻人,一口气咽不下,便在家里上吊自杀了。
丧子之痛,已令卡斯拉痛不欲生,更糟糕的是,在当时法国的法律中,居然还有一条蔑视自杀者、羞辱自杀者家属、没收其家庭财产的荒唐法律。卡斯拉无奈之下,向警局提供了其子“自然死亡”的虚假证词,想逃过这一劫。
那些猎犬似的警察们自然一眼就看穿了这个可怜的谎言,因为安东尼的脖子上有一条鲜明的勒痕。但“精明”的警察们却硬是把“自杀”说成了“谋杀”,而谋杀的动机则是“卡斯拉企图阻止儿子改信天主教”。这一来,当地民众的宗教狂热便被煽动起来。法庭不问情由便判卡斯拉有罪。卡斯拉竭力为自己辩护,可遭受到的是警察们惨无人道的酷刑逼供——他的四肢被绑在一张铁床上,用绞盘拉断,灌辣椒水、鞭打,放在十字架上用铁棒毒打。打了几小时后,他被拖到一个广场上,高高吊起,当众烧死。
两个星期之后,伏尔泰得知了这宗惨无人道的冤案。这位67岁的老人拍案而起,四处奔波,调查事件,接见受难者家属和证人,然后,他以一个非法律专业人士的身份,挥笔写下了一篇长长的司法调查报告——《卡斯拉先生之死的原始文件》,付诸出版。整个欧洲都被这宗冤案震动了,英国、俄国和波兰的国王争相捐献金钱给死难者的家属,连法王路易十五也过问了此案。最终,3年之后,冤案得以平反,卡斯拉的家属获得3万锂的国家赔偿,而施行酷刑、制造冤案的警官、法官们,也遭到了相应的惩罚。
消息传来,伏尔泰老人又一次流出了热泪,一半是为平民的悲惨,一半是为司法的黑暗。
从此以后,直至他84岁逝世为止,伏尔泰老人都一直地、持续地充当了一个“为民请命”的包青天、海青天的角色。他向全欧洲的知识界发出呼吁:请用学者们的笔,用学者们的良知,去“呼唤欧洲那个沉睡的良心!”去向那不公正的法律、向黑暗的旧司法制度宣战!
他极沉痛地说道:“正是知识界的沉默,才造成了人民的不幸”,这句话虽然有点过火,但细思之下,却也不无道理。
流连在伏尔泰那座世外桃源似的庄园里,凝视着那座巍峨壮丽的“欧洲之魂”——阿尔卑斯山高大的雪峰,遥想当年,那位可敬的老人曾在此日夜奋笔疾书,出版了一部又一部光辉的著作,去探讨和阐述自由平等、宗教宽容、人道主义、公平正义等法哲学的情景,我们真的是肃然起敬。可惜,当时许多思想家学者却对本国的司法腐败噤若寒蝉,而有些人,譬如说——卢梭,似乎对煽动下层民众搞“革命”更有兴趣,于是,日后的法国,便终于是血流成河。
我们现在终于来到了巴黎。在巴黎蒙马特尔高地下的法国先贤祠里,我们终于找到了安息在此地的伏尔泰老人。他的雕像果然是用洁白的大理石雕刻的。他的棺木上,用法文刻着三行文字:“诗人,历史学家,哲学家。
他拓展了人类的精神。
他使人类懂得,精神应该是自由的”。
而我很想给这墓志铭再加一句——“他比他的同胞们更早地知道:自由,必须用‘法治’来保障。”
凝视着伏尔泰那尊洁白的雕像,我分明看到,这石的躯壳里面, 依然跳动着一颗——“欧洲的良心”。
选载法治的宣言:波茨坦郊外的老磨坊
“法院是法律帝国的理想,法官是帝国的王侯”。
——20世纪美国法学家罗纳德·德沃金《法律帝国》
法治的宣言:波茨坦郊外的老磨坊
这一节,我们的世界法律之旅离开了巴黎,来到了欧洲中部的德国。
一提到德国,世人心目中便会浮现出法西斯、党卫军、集中营、焚尸炉等可怕的字眼。无可否认,那的确是德国历史的一部分,然而,却不是德国历史的全部。事情的另一方面,我们中国人较少知道的另一个方面是——在欧洲中部这片秀美的河山上,德国,自古以来,也曾是一个文化昌盛、产生过无数伟人巨星的伟大国家。不说你不知道,早在二三百年前,德国就已经悄悄地取得了两项在世界上遥遥领先的文明成就:一是教育,二是立法。当时的德国,教师已是最受人尊敬、收入最高的职业。更重要的是,当时的德国,已有了宪法、刑法、民法、劳工法、行政诉讼法等一系列完备的法律,已形成了一种“法律权威至高无上,连国王也不能违反”的法治传统。在这种伟大的传统之下,下面这个“磨坊主告国王”的故事之所以会发生在德国,那就是一点都不奇怪的了。现在我们,就来到了德国首都柏林郊外的一个小城——波茨坦,来到那个世界法律史上空前绝后的经典故事发生的地方。
风光如画的波茨坦小镇,位于柏林市西南27公里处,两条清清的小河交汇的地方。行走在小城不宽也不窄的街道上,天空是蓝蓝的,阳光是暖暖的。这里有法国式的园林,荷兰式的街道,有俄罗斯式的教堂,英国式的乡间别墅,亦有伊斯兰教的清真寺和中国式的龙塔,
当然,也有德国式的雄伟 “新宫”。但全城最值得去一看的名胜,还当数隐藏在一片密林里的那座“无忧宫”——桑苏西宫。
我们现在就站在这座著名的桑苏西宫的围墙外,1866年10月13日,普鲁士大公国(德国的前身)的国王威廉一世,在大队御林军的前呼后拥之下,也曾兴高彩烈地来到了这座行宫里。
说起来,威廉一世,在世界史上也还算是一个声名显赫的角色。他在德国历史上的地位,可以与中国的秦始皇、俄国的彼得大帝约略相比。他一上台,就马上对左右邻国发动了三场闪电式的侵略战,连战皆捷,开疆万里。当日,他正是刚打赢了对奥地利的“七周战争”,刚刚把500万人口和64万平方公里土地划入了普鲁士的版图,然后,刚刚从维也纳大吹大擂地凯旋归来。可以想像,当时的威廉一世是多么的春风得意、踌躇满志。
想当日,阳光灿烂的日子,得意洋洋的威廉一世登上了这座行宫的顶楼。在他的身后,簇拥着一大群卑躬屈膝的大臣和一大群花枝招展的贵妇小姐。放眼望去,这座行宫的建筑式样,连同宫内的喷泉、林荫大道、草地、雕塑,都是由他的先祖腓特烈大帝在100多年前,完全仿照法国的凡尔赛宫翻版建造的。正眺望着眼前美丽的风景,忽然,一座又残又旧的大风车磨坊,映入了他的眼帘,挡住了他眺望全城的视线。这给威廉一世兴致勃勃的好心情里,投下了一道不可容忍的阴影。
“拆掉它!”,威廉一世发出了一道阴沉的命令。
“是,陛下!”一个大臣赶快飞跑而去。不过很快就飞跑回来:“报告陛下,拆不得,
那是一家私人的磨坊……”
威廉一世恼怒了:“花钱买下来!再拆!快去办!”
“是!是!”大臣再次飞奔而去。然而,过一阵,又再次飞奔回来,气喘吁吁地报告说:“陛下,陛下……磨坊……还是不能拆……”
“为什么?”威廉一世惊讶地问道。而答案却很简单:“磨坊主……死活……不肯卖”。
“多给他钱!他要多少就给多少!”国王开始不耐烦了。
“不行啊,陛下,那个倔老头儿说了,磨坊是他爷爷的爷爷留传下来的,一家人世世代代靠它糊口为生,它的价值无法计算,给多少钱也不肯卖!”
“混账!”威廉一世暴怒了。我南征北战,攻城掠地,取人皇冠领土如折路边野花,这小小一个倔老头儿,居然敢与我讨价还价?威廉一世咆哮着:“马上派兵去给我拆掉磨坊!谁敢抗拒,就地正法!”
一大队御林军应声蜂拥而去,铁蹄踏处,老磨坊顷刻被夷为一片平地。
事态发展至此,这样的一桩小事,这样的一个结局,在我们许多中国人的眼中,是完全正常的一件事。强权一定胜于公理!鸡蛋一定碰不过石头!磨坊主老头敬酒不吃吃罚酒,有“权利”可以出卖而偏不肯卖,那纯粹是他个人不识抬举、不识时务、不会见风转舵地做人,最后落了个鸡飞蛋打、流落街头的命运,除了怨自己,还能怨谁?但德国人,就不是这样想的了。
“国王竟然如此胡作非为,这个国家到底还有没有天理?”那个又穷又倔的磨坊主老头,一边蹲在旧磨坊的废墟上,老泪纵横,一边向过往的人们大声控诉。很快,废墟旁便引来了一大群民众,个个都义愤填膺地议论纷纷——
“这样蛮不讲理,完全是违反宪法的!”
“可他是国王呀!”
“国王就可以随便侵犯老百姓的权利吗?”
“国王就可以不遵守宪法,那国家的法律还有什么用?”
“告他去”!“对!告国王”!“控告国王!”
金光灿烂的无忧宫外,秋风黄叶,顷刻间化作了一场昏天黑地的风暴。
现在,追寻着当年成千上万波茨坦市民游行队伍的脚步,我们来到了德国的首都柏林最高法院的门外。在波茨坦市民高呼“告国王” 的口号支持下,磨坊主老头就在这里,郑重地向普鲁士最高法院呈递了一份古往今来破天荒第一次的“民告国王”的起诉书——被告人:国王威廉一世;事由:利用职权擅拆民房;要求:赔偿一切损失!保障国民“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财产权利!
起诉书一出,整个普鲁士震动了,整个德意志也都惊动了。小市民告大国王?整个欧洲,都在注视着这宗世界法律史上第一宗、也是空前绝后的一宗“王事案件”的审判。
开庭审判的那天,据说,柏林最高法院的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