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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逃是逃不掉了
下着小雨,我和小雷共打着一把小伞,走在鼓浪屿的青石板路上。两边还是那些破旧的欧式洋房,红的砖,尖的顶,还有生锈的露台上爬满寂寞的青藤。一切都显得那么破落,一如我现在悲伤的心情。
这条幽长的小巷,我不知曾经陪着小米走过多少次,只记得那些方正的青石板从巷口铺到她家时正好是第一千零一块。每次走进小巷她都要求我讲一个笑话,有多少次她抱着肚子,蹲在石板上,笑的站不起身来;黔驴计穷后,我再也搜刮不出正经笑话,她便耍赖,提溜在我的身上不愿下来,非要我的笑话总数最后凑够一千零一个才会放过我,没有办法只好拿些黄段子充数。和着隐约飘来的钢琴声,她不好意思地嬉笑着、轻捶我的背,我们追着、笑着,让欢乐尽情飘洒在这幽幽深巷中。
小米对雨有一种特殊的理解,她喜欢暴雨的那种畅快淋漓,可以洗刷尽人间的一切污垢的气势;她不喜欢小雨,尤其是细雨,太绵软、太细腻,就像温柔的刀,不知不觉中将人慢慢一刀刀割死,太阴毒。也许我在厦门的日子多数都是风和日丽,从来没有和她一起淋过大雨,也没有共同尝试那种畅快淋漓,感觉上有点遗憾。
只有一次,我们在海滩看海时,下起了中雨。小米抓住机会似的硬是逃出我撑的伞,瞬间便成了落汤鸡,看我还是站在伞下,她停止了欢快的蹦跳与欢笑,失望地看着我,终于我扔了伞,冲进雨中,和她一起雀跃起来。那天回到她家时,我感冒了,不停的咳嗽,裹了两张毯子加上她的拥抱,我还是觉得很冷。她出去很快买药回来,还熬了姜汤,第二天我便恢复了健康。从此,哪怕是毛毛细雨,她都会尽量将伞偏向我一边,她说我淋不得半点雨的,几次都感动得我快想放弃流浪。
一夜失眠,我的头脑现在竟然清醒得很。和小雷挤在一张床上,谈了一夜。谈人生、谈价值,却没有谈我们一贯的扣女话题,猛然之间发现我们都成熟了很多,也更现实了很多,再也不是刚出校门时的愣头青。几年的摸爬滚打,我们身上都长出了一层很厚的甲,有如海龟的壳,圆滑中还能风雨不透的保护着自己。他不愿意承认他的有贼心没贼胆,我也最终没有承认我的滥交和薄情寡义,就那么装作坦诚的谈了一夜。
还是那扇熟悉的铸铁门,我们停下了脚步,我忽然感觉紧张起来。小雷一边按门柱上的门铃,一边对我说:“还记得这里吗?”嘴角挂着轻蔑的笑。
没有作声,我透过栅栏静静地看那根顶头雕花的石柱,中西结合的美,庄严并静静地美着。二楼的阳台,班驳的黑色雕花铁栏杆,玻璃窗,白色的幔帘一动不动地将整个窗遮了个严实。院中的花草绚丽地开着,正中那座本应喷水的雕塑还是没有喷水。景色一如往昔,我却没有了往日等候小米开门时的那份轻松愉悦的心情,一切都没有变,惟一变的是我。
时间不长,随着一阵“沙沙”的拖鞋声,一位不认识的四十多岁的妇人撑着把红花伞,快步来到门前。看到小雷,用闽南语打着招呼,笑着便开了门。看来和小雷还挺熟悉,他应该是经常来的吧,我心里想。
见到我,她愣了一下。小雷便用普通话介绍说:“这就是任鑫,小米心里经常惦记的那个人,我朋友。”
她抬起头来,看了看我,我赶忙笑了笑,朝她点头。本来想说句“你好”之类的话,却感觉我的脸刷地热了起来,她也知道我就是那个负心人啊,嘴角动了动,没能发出声音。
进了门,她把我们让进厅里坐了,赶紧到厨房给我们准备茶水去了。
小雷对我说,“她是小米晋江老家的一位远房亲戚,小米父母出事后,便一直住在这里照顾她,也算是个保姆吧。对了,她姓温,叫她温姨吧。”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环视大厅,摆设跟原来也没有什么区别。望着通向二楼的木梯,我站了起来,我焦急起来,我知道小米的房间在楼上,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温姨已经将茶水端了上来,见我魂不守舍的样子,赶紧摆着手示意我坐下,小声说着闽南语。我听不懂,看着小雷。
小雷拉了拉我的衣角,“你先坐下,小点声,别惊动了小米,她在楼上休息呢!”
我赶紧坐下,紧张地不停搓手,“你问问温姨,小米的情况,是不是又昏迷了啊?我想现在就看看她行不?”
温姨一边操作着泡茶的器皿,一边和小雷交谈着。我听不懂,向右首看过去,我知道那边的墙上有一幅“耶稣”挂像。低下头去,我在心里虔诚地默默祈祷着:主啊,我虽然以前不相信您,但是也请您发发慈悲,救救您的孩子吧!她那么年轻、善良,不应该遭受这病魔的折磨的,请您救下她吧!
“小米前几天刚刚做过手术,现在身体还是很虚弱,医生嘱咐不能受太大的刺激”,小雷小声对我说,“我想我们,不是,我想你还是不要见她了吧,至少是现在。”他看着我的眼睛,等着我的回答。
眼泪立刻涌了出来,我不想再掩饰任何东西,什么尊严啊,狗屁!近在咫尺,却不能够看她一眼,心一阵阵疼起来,如果不是怕惊扰了小米,我真想放声大哭一场。
温姨觉察到我的异样,惊诧地看着小雷,好像能在他那里找到答案。
小雷没有作声,从茶几上抽了片纸巾递给我,我没有接,任凭眼泪颗颗滴下,滴在脚下的木地板上,发出“啪”“啪”的微声。声音陈旧得如同这年久失修的地板,声音虽微,却滴滴伤着我的心。
我知道我哭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小时候,每次父亲把我惹哭了,老妈便会拿着一面镜子,说 “任鑫啊,任鑫,你知不知道你哭的样子很难看啊,你自己看看,你再哭,长大了连个老婆都哄不着了啊!”我偷眼看着镜子中不停挤着眼泪的脸,实在不雅观,眼睛眯的很小,连鼻涕都快过了嘴角,再用手抹啊抹的,那个弱智样真的太丑了。不用多劝,我一会儿便会止住哭泣,然后赶紧洗把脸,再照照镜子的。
现在老婆肯定是能讨得到,再也不用为了美而去止哭了。但在两个和我的哭泣不相关的人的面前流泪,我还真是头一次。却是这从小培养的帅气和魅力,俘获了许多女孩子的心,就像小米的真心和我对她的伤害,让我不能止住这场咽声的哭泣了。
屋子里静起来,静得根本听不到窗外的雨声,虽然那本来就是小雨,只有我的抽泣,我的悲伤填充着整个空间。小雷点起了烟,静静地抽着,温柔地将烟灰弹进小小的烟灰缸。
这样过了许久,温姨打破沉静将泡好的茶“哗哗”倒进我们眼前的杯中。热气袅袅旋着从水的中央升起。闻着香气,我知道这是“铁观音”,也应该是安溪的,小米只喝安溪的。
我用三指托起杯子,好像又听到小米在我面前笑嘻嘻地说:“这是‘三龙护鼎’,怎么样,形象吧?呵呵!”
见我的情绪有些好转,小雷说:“任鑫,你看你是继续留下等小米的醒来呢,还是到我那里等着,我今天还要上班,只请了半天假。”
“我留下,”我几乎不假思考地说,“你上班去吧,我一定要在这里等她醒来!有事我打你手机。”我摸了下口袋,这才觉察到装着电话的手包忘在他宿舍了,只带了钱包过来。
“你下次来时记得把我的手机和包带过来,我忘在你那里了”,我说。
小雷将他的手机递给我,“先用我的吧,办公室的电话回头我给你打在手机上。我不会走远的,基本都在办公室。”
将他送出门去,我和温姨回到厅里。语言不通,真的让我无法跟她交流,她只是不停地朝我微笑。可以看得出来,她是一个非常贤惠善良的女人,将小米家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虽然家具都很陈旧,但也能显出大户人家的影子。
从厅里左首走过去,上几阶台阶便是餐厅,欧式的长餐台,擦的很光亮,中线上一溜摆着三个白银的烛台,令我吃惊的是,上面竟然有蓝色的香烛。记得给小米过的惟一一次生日,便是在这个宽宽的餐台。点的也是这种香烛,燃起来时没有黑色的烟,并且还有淡淡的香味弥漫到整个房间。她托着腮帮,隔着台子全神贯注地听我海天湖地乱侃,在烛影的摇曳中,她看起来简直就是个心仪已久的小说女人,单纯、可爱,最要命的是她也非常的漂亮,于是这一切的一切显得异常浪漫。我还曾经把那次的情景作为经历过的最浪漫的事,后来在“挣大钱”想法的诱惑下忙碌到根本无暇浪漫了。现在想来,只感到心头有点苦涩。
小米是一个很干净的女孩,我以前到这里时,经常不注意将用过的东西丢得满地皆是,她总是无奈地笑着将它们或清理干净或折叠得整整齐齐,对我也没有加以指责,让我时刻意识到她的贤惠和勤快。我不知道是否所有的闽南女人都是如此,让我摊上她一个已经够幸运的啦。
我总在想,像小米这样好的女孩子为什么还拴不住我的心。任何人都知道“选择流浪”只是个逃避的粗劣借口罢了,她竟然能够相信,还想一直等到我结束流浪的那一天的到来。她的想法导致这样的结局,让我始料不及,可我又能够做出多大的补偿呢。任何认罪的言语都会显得我无比虚伪和恶劣,因为即使到现在我也没有娶她的意思,我现在不能给她任何东西。没有经历过她的那种相思之旅,我也对她说不出任何的安抚话语,这个时候,所有的解释、安慰都会在这真实的有些残酷的现实跟前,显得幼稚、可笑。我真想逃,我觉得无脸面对小米,我的丑恶灵魂没有脸面直接暴露在她的善良面前。
好像有人在叫我,我赶忙转过脸去,向着声音的源头。是温姨,她惊喜地笑着,小声地说着什么,并用手不停地指着楼上。看着这个矮个阿姨的惊喜表演,我立刻意识到准是小米醒了。我又惊又喜,感觉到心“咚、咚”地剧烈跳动起来,看来逃是逃不掉了。
第四部分羞得红晕满面
我蹑手蹑脚地走在上楼的木梯上,生怕弄出些许响亮的声音,惊了小米。记得以前我每次踏上它时,都是“噔、噔”地蹿上去的,每次都害得小米独自一人慢慢走上去。
拐过墙角,我发现卧室的门是开着的,到房门时我却静静地愣在那里。这道我曾经无数次自由进出过的房门,现在我却没有勇气迈过了。想像着小米躺在床上的样子,我感觉我有点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更确切地说是不知道如何去面对。
“是温姨在外面吗?”一个异常柔弱的声音传来,是小米的,温柔的像松骨。
我挪动脚步,将整个身子显现在不是太宽大的门框下。我想回答,可喉结动了几下,没有发出声来。
小米躺在宽大的床上,瘦小的身躯只占了床的小小一角。盖着一条灰色的毯子,眼睛怔怔地望着我。床的旁边有一个挂着盐水瓶的架子,靠近大圆窗的地方是辆装着医用氧气的小车,床头柜上赫然摆着一个像示波器样的什么医疗设备。这所有的一切,使这里成了一间病房。
我移动脚步走过去,她张着嘴,伸出右手轻轻向外挥了一下,想阻止我继续走近。看我没有停下来,无奈之下,她猛地把头甩向里面。
我弯下身去,抓住她还没有来得及放下的手,感到她微微颤抖了一下,将脸向里埋得更深了。我扫了一眼她的头,后脑果然被几层白纱裹着,再外面是一层薄薄的灰色网状帽子,当年一头秀美的长发已经没了踪影。
她的手被无力的裹在我的手里,一动不动,房里很静,静得只能听到我的喘息声。看着毯子随着她的呼吸小幅度地上下动着,泪水在我的眼中已经盛不下,滚落出来,流过面颊,滴在我的手上。
我不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握着她的手,任凭时间奢侈地飞快流淌着。这么好的一个女孩,没有理由把美丽的青春在这另样的病房消耗掉,而我此刻又无能为力。
感觉就像过了一个世纪,小米的腿终于动了一下。“米儿,我回来了,你就转过身来看我一眼吧!”晃着她的小手,我一开口就是带泪的沙哑声音,“是我没能保护好你,没能和你一同承担这突降的苦难,都是我害了你。我不敢乞求你的原谅,我只想你能看一眼我,不要不理我,好吗!”
我将头紧紧贴在她的手背上,就让上天保佑,这眼前的善良女孩尽快恢复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