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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保姆哩!你这木鱼脑壳,我才是自己找事做哩!你的画展,得由我负责筹划了。这是你的事,我也没办法。”李明溪嘿嘿一笑,转身走了。
朱怀镜却习惯地伸出手来,可他的手只好就势在空中划了一个弧,演变成了搔头的姿势。
他一时脑子里像有许多东西要想一想,没有马上回家去。他径直去了办公室。进了办公室,首先想起的却是同玉琴通电话。电话通了,玉琴平淡地喂了一声,听出是他,语气高兴起来,说:“你今天是不是很忙?一天都没给我电话。”朱怀镜今晚也不便过去,就说:“出了那么大的事,你知道的。我正在办公室加班。今天皮市长和柳秘书长都找我谈了,要我去财贸处当处长。”玉琴说:“我怎么慰劳你呢?”朱怀镜就笑了说:“你说呢?”玉琴明白他的意思了,就说:“不跟你说了,你好好加班吧。别太晚了,早点休息。”
放下电话,朱怀镜觉得还有什么事。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该是柳秘书长夫人住院的事。应该去医院看望一下。问题是怎么去看。上次为祝贺皮市长二公子赴美国留学送了两万,按职论级,等而下之,看望柳秘书长夫人应送上一万块。他心里猛然跳了一下。
这个数目对于他来说的确太大了。回家的路上他想,还是送五千吧,只是住个院,况且她是常住院的。
香妹还没有睡,一个人在看电视。见他回来了,她也不怎么热乎。上了床,两人闲话一阵,气氛好些了,朱怀镜就说起了去看望柳秘书长夫人的事。香妹听说又要破费五千块钱,她一把坐了起来,任朱怀镜怎么说她就是不答应。朱怀镜就发火了。他一火,香妹就爬了起来,赌气取出存折扔给朱怀镜,说:“都给你,任你怎么送!”气呼呼地去了儿子房间睡。朱怀镜伸手拿起存折,握在手里。存折冰凉的,一股寒气直蹿他的全身。他闭着眼睛,体验着一种近似悲壮的情绪。存折在他的手心被捏得发热了,他的心情也就平静了。
刘仲夏听见了朱怀镜开门的声音,过来跟着他进了办公室,在他对面坐下来,说:“怀镜,同你商量个事。快到春节了,同志们都盼着早点发福利。我的意思,今年是不是多发一点?我俩就统一个意见。不过我想多做几次发,免得太显眼了。今天先发两千吧。上面又发通知下来了,禁止年底滥发钱物突击花钱。通知是年年发,票子也年年发。
就我们办公厅的规规矩矩,发个几千块钱还做贼样的。”朱怀镜便感叹道:“是啊,我们是首脑机关,什么事都讲究影响。外面那些单位,谁还讲影响不影响?只要是票子,就敢往腰包里塞!”两人便感慨了一会儿政府首脑机关的形象问题,认为形象的确太重要了。谁叫你在首脑机关工作呢?在这里工作你就得舍得牺牲。刘仲夏坐了一会儿,说声你忙吧起身走了。不一会儿工夫,小向笑眯眯地发钱来了。小向一走,朱怀镜忍不住掏出钱夹,数数里面的票子。昨天小熊给的三千块还没有动,刚才发了两千,原来自己还有五百来块,一共有五千五百多块钱。就拿手头这五千块钱去看望余姨算了。
他见这会儿才十一点多钟,又没有什么事做,就想干脆去医院看一下余姨。余姨斜靠在床上坐着,显得很孤独。床头只有一个茶杯,没有鲜花。她没有马上认出朱怀镜,表情漠然。朱怀镜微笑着躬下身子,说:“余姨,您好!我才知道您住院了,今天才来看您。”余姨眼睛一闪,笑道:“你们那么忙,不敢惊动你们啊。”朱怀镜感觉余姨好像仍然没有想起他是谁,就索性自我介绍:“余姨想不起来了吧?我是综合处的小朱啊。”余姨忙摆摆手,说:“哪里啊,我记得你。”说了一会儿闲话,余姨说:“小朱,请你帮个忙,扶我躺下。我刚才请别人帮忙坐起来的,等会儿又要麻烦人家帮我躺下去,不太好。”朱怀镜忙起身来扶余姨。他手一触着余姨的身体,心里猛然一惊,几乎要打寒颤。余姨的身体疲沓而冰凉,没有一丝生气。她显然很虚弱,就在躺下去这会儿工夫,额上就渗出了虚汗。朱怀镜心细,见床头有面巾纸,就扯了一张替余姨揩了汗。余姨像是被感动了,脸庞红了一下。她问了朱怀镜的年龄,就说她要是结婚早,儿子只怕也有朱怀镜这么大了。朱怀镜知道这是她伤心的地方,就只是笑笑,避开了这个话题。余姨说:“小朱,你回去吧,快十二点了吧?”朱怀镜点头说:“好吧。您中饭怎么吃?”余姨脸微微一阴,说:“小伍会送来的。”朱怀镜隐隐觉得也许这个女人在她丈夫心目中并不重要,起身说:“余姨您就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吧。”他终于没有掏出那五千块钱来。
小熊拜托的事,朱怀镜一直还没有空去了结。他就想晚上请曾俚聚一下,顺便也请一下李明溪,再要玉琴来作陪。不料他刚通知了曾、李二位,方明远来电话说,向市长他们的骨灰下午四点钟到,皮市长去机场迎接,问他有没有空一起去一下。朱怀镜只好又打电话说改日再聚,并道了原委。曾俚说朱怀镜还怀有古君子之心,这在如今官场是很难得的。回完电话,朱怀镜上楼去皮市长办公室。方明远无声地笑笑,招手请他进去坐。见方明远这样子,朱怀镜就知道皮市长这会儿正在里面办公,就小心地进来坐下。
方明远轻声说:“就在这里坐一下吧,时间差不多了,等会儿我们一起下去。回来马上就接着开追悼会。还有一个活动要请你,等会儿再同你说。”朱怀镜就知道一定是这里不方便说的事,也就不问了。两人正轻声说着话,柳秘书长进来,见朱怀镜在这里,朝他点头笑笑,就敲了皮市长里面的门,进去了。一会儿,皮市长同柳秘书长一道出来了。
皮市长说:“小朱,一起去吧。”柳秘书长也就说:“对对,怀镜一起去吧。”
下楼一看,就见坪里整齐地停了二十来辆轿车,每辆车旁都站着些表情肃穆的人。
方明远上前替皮市长拉开了车门。皮市长不像平时那样热情地与同志们招手致意,而是低头缓缓钻进了轿车。其他的人也就不声不响地上了车。柳秘书长上了自己的车。方明远拉一把朱怀镜,叫他上皮市长的车。方明远自己坐到前面的位置上,朱怀镜就只能同皮市长并排坐在后面了。他心里觉得这样不妥,可来不及细想,就从车头绕过去。但当他走过车头时,突然很不自然了,猛然意识到自己一紧张就犯了个礼节错误。按规矩,他应从车尾绕过去,而不是从车头。他拉开车门,见皮市长端坐在沙发的一头,也不侧过脸来招呼他一声。他就有些后悔上这车了。一路上皮市长一言不发,车上也就没有人说话。
到了机场,机场的负责人早迎候在那里了。大家只是握手,不多说话。就有小姐过来,领着各位进了贵宾室。坐下不久,有人给每人发了一条黑纱。一会儿班机到了,皮市长一行乘车去了停机坪。早有军乐队排着方阵候在那里了。先等其他客人下了飞机,军乐队才奏起了哀乐。就见韦副秘书长捧着骨灰盒缓缓出了机窗,却不见其他人出来。
猛然听得一片哭声,朱怀镜回头一看,见是向市长夫人和他的儿女在哭。他就猜到这一定是向市长的骨灰了。皮市长同向市长的儿子一道扶着向市长夫人,上前接了骨灰盒。
夫人抚摸着骨灰盒泣不成声。皮市长安慰着送她上了轿车。这时,其他的人才捧着骨灰盒鱼贯而出。十几个人的家属便一齐哭号,顿时哭声震天。最前面的是谷秘书长的骨灰,其次是财政厅长的,再后面是工商银行行长的,最后才是向市长的秘书龚永胜的。先是厅级干部,再是处级干部。厅级干部又以资历为序论先后。
朱怀镜平生第一次见到一次死这么多人,很是震撼,一阵悲痛袭来心头,眼睛便发起涩来。这时,方明远拉拉他的手,凑过头来说:“皮市长二公子就要去美国了,皮市长想请身边几个人去家里聚一下。追悼会完了,我俩一起去。”朱怀镜猜想这就是方明远原先在办公室里同他神秘地说了半截的什么活动了。
骨灰盒都交接完了,大家上车,车队直奔殡仪馆。殡仪馆早安排好了灵堂,前来告别的领导同志和死者生前好友已分别候在各个灵堂了。皮市长和柳秘书长参加了向市长的追悼会,市政府其他各位领导和秘书长分别参加其他各位死者的追悼会。朱怀镜和方明远当然随在皮市长身边。如今会开得多,而且开得长,很让人烦躁,只有追悼会倒常常是开得简短的。十一个追悼会同时开,不到四十分钟也就结束了。因为事先准备得妥当,会上没有太多的花絮。只是朱怀镜过后听人说起在灵堂的布置上有过小小插曲。原来殡仪馆的灵堂倒有三十来个,但大厅只有四个,中厅有八个,其余的是小厅。按长期形成的惯例,市级领导的追悼会才能放在大厅,厅级干部和处级干部的追悼会只能放在中厅。像这回一下子去世这么多高级别的干部,在荆都历史上从没有过,中厅灵堂就安排不过来。但又不能把谁安排到小厅去,经过反复研究,只得决定安排两位厅级干部去大厅。这也像如今用干部的惯例,只能上不能下。于是谷秘书长和财政厅长的追悼会就破格安排在大厅了,这很让他们家属感到安慰。
大家出了灵堂,就有人收了黑纱。朱怀镜仍坐皮市长的车回机关。他吸取教训,从容地从车后绕过去上了车。皮市长仍不说话。几个人在车上一言不发坐了一阵,皮市长突然问道:“小朱,你那姓袁的朋友同你说过一句什么话?”朱怀镜知道一定是方明远把那话传给皮市长了,但他不清楚皮市长同司机是不是很随便,就不重复袁小奇那句话,只是隐晦道:“那天您从荆园刚走,袁小奇就说了那句话。他说得很神秘,我觉得奇怪,就同方明远说了。”皮市长说:“是啊,神秘啊……”语气很轻,像是自言自语,落音几乎成了叹息。
车到办公楼前,皮市长起身下车时说:“小朱,同小方一块去玩啊!”皮市长说得很随意,像是忽然想起似的。朱怀镜忙说好好。方明远送皮市长上楼去了,朱怀镜就进了自己办公室。一看手表,已快到下班时间了。他正不知怎么去皮市长家,方明远下来了,进来问朱怀镜:“你说怎么个去法?”朱怀镜就说:“你看呢?不怕你笑话,我是不懂行情。”方明远说:“我知道还有几个人参加,可他们都是大老板,我俩同他们不能比。但起码得这个数。”他说罢就伸出右手,比画着五个指头。朱怀镜问:“五百?”方明远哑然而笑,说:“五百?你真是少见识。我说的是至少五杆!你不想想这是什么档次?只叫了平时同他很随便的几个人。”朱怀镜当然明白方明远说的意思:你能得到皮市长的邀请,就是你的荣幸了。可他早已送去两万块了,这回再送五千,就是送冤枉钱了。但他又不好怎么说,只得笑道:“好好,就按你说的,我俩每人五千块吧。”方明远说:“干脆我俩一起打个红包。我已准备了一万块钱,你要是现在手头没有钱的话,我就先垫着。”朱怀镜忙说:“谢谢你。我手头正好还有五千来块钱,就不劳你垫了吧。”
于是朱怀镜就找了张红纸,写上“方明远、朱怀镜敬贺”,再拿出五千块来一并交给方明远。方明远也数出五千块钱,凑在一起包了。方明远将红包往怀里一揣,朱怀镜就觉得胸口被什么扯了一下,生生作痛。这五千块钱他本打算拿去看望柳秘书长夫人的,省了这笔破费,他还只当是赚了五千块钱哩,哪知不属于他的注定不属于他。他心里虽然不舍,可脸上却洋溢着笑容,像沉浸在莫大的幸福里。他望着方明远,眼光里似乎还充满着感激之情。两人再说了一会儿话,等同事们下班走得差不多了,就一同去了皮市长家。一进门,王姨热情地迎了过来,说欢迎欢迎。皮勇便倒茶递烟。王姨让皮勇招呼客人,自己进厨房忙去了。她说小马一个人忙不过来。
已到了几位客人。有三位是见过的,华风集团老总吴运宏,荆达证券公司老总苟名高,康成集团老总舒杰。大家一一握了手。还有两位朱怀镜不认识,同方明远却都是熟人,他便道:“这位是公安厅严厅长。”又介绍朱怀镜:“这位是政府办公厅财贸处处长朱怀镜同志。”朱怀镜忙双手伸过去同严厅长握了手,道了久仰。方明远又介绍另一位:“这位是飞人制衣公司老板。”没等方明远介绍完,这位老板忙说:“在下小姓贝,贝大年。请朱处长多关照。”他说罢就递上名片。朱怀镜接过来一看,却见是:裴大年。
朱怀镜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