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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鲁女生-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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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树忽然一扫萎靡不振,看来他的角色已经转换了,站起身,微笑地向我伸出手来。    
    “干得好极了,格蕾塔。这次面试到此结束,我们会在一星期内给你通知。”    
    在回家的路上,我发现我的手抖得厉害。唉,希望这个基金会真正的学生们不会像他们装扮的这样令人头疼。


第三辑 读书教书把柏拉图《理想国》塞给六年级孩子?

    后来我才知道,野树和另外两名面试人员,在我走了之后就开始起草通知我被录用的电子邮件了。之所以没有当时就告诉我,用野树的话来说是为了不让我“太得意忘形”,以至于不珍惜这份工作。当时前来面试的耶鲁学生有二十多人,我是被录用的三人之一。这录取率简直比耶鲁每年的新生录取率还要低了。    
    “我们很喜欢你的一点,就是你喜欢问问题。”野树说,“一般前来面试的人,都喜欢讲一大通这首诗的用意呀,作者的生平啊,甚至准备几个生词给我们背。结果,只要我们一不合作,这堂课就像死了一样,只有老师一个人的声音,学生都在下面互相说话或者昏昏欲睡。”    
    说来似乎矛盾:我喜欢教书,却并不喜欢讲课,而确实喜欢在课堂上提问题。这大概是从我的耶鲁教授们那里学来的。在《赴美就学笔记》里,我提到过大一时教我们哲学课的若特老师特别爱提问题。我在纽约教书的时候学着他的样子,每堂课提一连串问题,然后就着学生的答案再随机应变提出新问题,让他们绞尽脑汁、应接不暇、甚至脸红脖子粗地跟我争论起来,跟他们同学争论起来,最好是让争论一直延续到下课以后。我觉得我在纽约暑假两个月的教学生涯中最辉煌的一天,是我六年级英语班的学生为书中一个人物的结局争论得连午饭都忘了吃,分成两大派,纷纷要我当裁判来评理,有两个女生气得不理对方,大家下课后纷纷赶着把书看完好证明自己是对的,而我幸福得晚上简直睡不着觉,连夜爬起来把下一个星期的课都备了。    
    我不喜欢讲课,不喜欢看着我的学生们瞪大眼睛呆呆地望着我的表情。每到那时,我的心都会往下沉,因为我熟悉那种表情。有时父母嘱咐我收拾房间,或是让我不要忘了去办某件重要的事时,我想我就是那种表情,看起来好象在听,甚至可以点头,作出非常得体的反应以假乱真,其实心在别处,在想自己更感兴趣的事:午餐、电视或是男朋友。过半小时他们问我刚才跟我都说了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有的学生望着你,听得津津有味,频频点头,有时还作笔记。可是你很快就发现,他并没有真懂,只是囫囵吞枣,把你说的照单全收,或是对你实际上讲什么并不关心,只是希望能得到你的欢心。只有问问题,用不同的方式问,从不同的角度问,让学生用他自己的话表述出来,才能激励他跟你一起去探索。    
    重要的是,我喜欢他们在争论切磋中一瞬间真正悟到点什么的那种喜形于色的表情。至少是在那一瞬间,学习成为他们自己的事情,他们真实地感到了乐趣,不是我强加给他们的。这种时候当然并不多,但我为之神往,想方设法地去挖掘它,寻找它。    
    我很快就发现,格兰特基金会的教学宗旨和我的期望完全相同。    
    基金会的培养对象是纽黑文当地家境贫寒而又成绩优异的六、七、八年级学生。两个条件缺一不可:家境贫寒,成绩优异——当然都不能凭自述,而要提交各种证明材料,经过层层甄选,因此学生素质比一般公立学校学生要高很多。基金会通过多年努力积攒下有几十万美元资金的家业,其中一部分作为奖学金,支付所录取学生的开销,他们的家庭只象征性地出一点钱。孩子们每星期两天在放学后由基金会派出专车接到耶鲁校园来上课。每个班很小,只有学生三到五人,这是为了让每个学生都有跟老师充分接触交流的机会。课程的目的就是要提供在一般公立学校的课堂上学不到的东西,带他们发现同龄人尚未发现的领域。    
    开学前一个星期,英语教学组七名老师开会,我的“顶头上司”查德,一个卷发、戴眼镜的耶鲁三年级学生,发给每人一份教纲样本,是他上个学期上六年级英语课的大纲,又讲了这个学期的课程安排和对学生的要求:    
    学生每周来上课两次,每次一小时,每星期写一篇作文,另外,应有一小时左右的家庭作业量。老师每星期要给每个学生的家长打一次电话,汇报学生的情况。——查德加重语气说:“学生的学习生活应该要家长也来参予。有的家长不会主动这样做,而我们的职责就是提醒和鼓励他们关心自己的孩子。”    
    另外,每学期要有一次期中考试,一次期末考试……    
    查德像连珠炮一样地说了一通。看来,格兰特基金会虽然在教学内容上给教师很大的自由,但在对教学责任的要求上倒一点不马虎。    
    翻看查德的教纲样本,我吃了一惊。上学期他给六年级孩子教的英语课,总题目是“寻找真理”,第一星期读一首聂鲁达的诗歌,第二星期读一篇海明威的短篇小说,第三星期读弗吉妮娅·伍尔芙小说选段,第四星期——竟然是柏拉图的《理想国》!我的天,他的学生有多大岁数?十一?十二?那是玩电子游戏机看动画片的年龄,要读书也顶多读一些通俗少儿读物和侦探小说之类的吧?    
    我忍不住去问查德,你去年的学生真能读懂这些?    
    他笑了:“别低估这些学生的能力。”    
    “可是……可是这程度也太高了,又包含了那么抽象复杂的哲学思想!你让六年级的小孩读,简直太……太不可思议了。”其实我真正想说的词是“荒谬”。    
    查德说:“我挑的这些作品,在文学上造诣都很高,但是在语法生词上都并不难,没有几个他们不认识的字或是他们看不懂的句子。重要的是让他们领悟到作品的美和思想深度,唤起他们对这些先哲大师的兴趣——这才是我们教课的责任。”    
    “你是怎么做到的呢?”    
    “我先想方设法地把这些作品和他们的生活联系在一起,让他们相信这些几十年前、几百年前写出的作品将对他们有切身的影响。这样,他们才会有兴趣去了解它,理解它。”    
    看到我不说话,他笑了,拍了拍我的肩。“挑你自己感兴趣的教,不用非得是柏拉图,也可以是《爱丽斯漫游奇境记》嘛。”    
    查德的话启发了我。我当天晚上坐在学生宿舍一番苦思冥想,决定把我这学期的课程命名为“生活的选择”。我当时正在上一门伦理学课,对于依照什么标准做出道德选择这类问题特别感兴趣。备我的第一节课花了整整六个小时,到早上三点钟才睡。    
    万事具备,只差我的学生了。


第三辑 读书教书在我的课堂上你可以改成你喜欢的名字

    我望着这四个刚刚走进门来的小孩子们,他们也好奇地望着我。两个男生,两个女生。    
    查德说过,基金会的学生中70%是黑人,30%是西班牙裔。现在面前三个黑人,另外那个小男孩肤色较浅,可能是黑人,也可能是西班牙裔。四个人眼睛都很大,咕碌碌乱转。其中一个男孩长叹一声,歪倒在最远角落里的椅子上。    
    “你一定就是我们的老师了,”一个短发红衣的女孩先开口说,语调并不十分友好。她长得很清秀,已经跟我差不多高,正目光炯炯地打量着我。    
    “唉,我还以为这学期野树会教我们英语呢。”另一个比较瘦小、头上编满辫子的女孩尖声尖气地说。    
    我笑了起来:“啊!真对不起,你们这学期跟定我了。我尽力不让你们失望。现在,你们能先坐下来,把名字告诉我吗?”    
    红衣女孩耸耸肩,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你得先把你的名字告诉我。”    
    “我叫格蕾塔。”    
    “可是,你明明是亚洲人。”    
    “我姓高,格蕾塔是我取的英语名字。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考林斯,叫梦娜。”女孩严肃地说。    
    我楞了一下——我的名单上并没有梦娜·考林斯。这时,其他三个人大声笑了起来,我马上明白了过来。    
    “你可真会开玩笑,特妮卡,”我随便从名单上挑了一个名字称呼她。    
    “不对不对,特妮卡是我的名字!”瘦小的女孩有些幸灾乐祸地说。    
    “那你一定是雅西丽了。”我转向红衣女孩。    
    “不对。我的名字就是梦娜。”雅西丽面不改色地说。    
    “可以,如果你想要在我的班上被称做梦娜的话,我毫不在意,梦娜。”    
    雅西丽脸上一下绽开笑容:“是吗?真的?”    
    “那我也要改名字!”特妮卡说。    
    “我也要!”肤色较浅的小男孩也叫起来。    
    “可以。不过有个条件,这学期固定用一个名字,中途不能变换。不然我实在记不过来。”    
    我这个要求如此合情合理,大家都兴奋地同意了。各自斟酌一会儿,特妮卡决定改名为布莱妮,那个小男孩阿耳布托改名为布鲁斯,而在角落里的男孩耸耸肩,表示对此没兴趣,于是他保持原名:迈克尔。    
    刚刚见面的僵局就这样打破了。我把手中预备好的“课程提要”分发给大家。布莱妮一看就大声叹气:“唉!又是诗!”    
    “你不喜欢读诗吗?怎么会?”我装出很惊讶的样子来问她。    
    “上学期查德就老让我们读诗。”梦娜说。    
    “他特别喜欢诗。”布鲁斯说。    
    “好吧,”我说。“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你们这学期就只学这首诗,‘坏’消息是你们必须把这首诗读得滚瓜烂熟,不能有一个字、一句话、一个比喻不懂。期中和期末考试都要考。另外,今天的作业就是每人回家写首诗。”    
    “什么!?”大家都叫起来。    
    “相信我——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难。”


第三辑 读书教书我们干吗需要课堂纪律?

    很快我就熟悉了四个学生。梦娜在学生中显然是个头目,进攻性比别的学生都强,话要多出几倍。她发言非常积极,有时甚至到了咄咄逼人的地步;我问问题,一般都是她抢先举手。布莱妮对梦娜言听计从,她性格比较乖巧,说话伶牙俐齿,十分听话,在学校里一定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布鲁斯上课有时会走神,在底下玩游戏,或是与梦娜窃窃私语。他很少主动举手,可是他的闲话也真不少,喜欢一会儿就把话扯到毫不相干的问题上去。    
    而迈克尔呢,则一言不发,好像对我说的任何话不感兴趣。他一个人在角落里呆呆地坐着,或是干脆合着眼打瞌睡或是扭头看着窗外。问他问题,他就耸耸肩,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连“不知道”三个字都不愿说。我一开始就注意上了迈克尔,因为我觉得他可能比梦娜要难办得多。摸透了梦娜的脾性之后就很容易相处了,可是迈克尔——我可完全摸不透他的脾气。    
    介绍了这个学期课程的题目和内容后,我便与他们约法三章。在课堂上,有些地方可以非常自由随便,像讨论内容,发言次序,时间长短,课堂坐姿,甚至学生对我的态度。但不管怎样随便,也不论老师和学生关系怎样融洽,没有必须遵守的纪律还是不行。这就像游戏必须有规则,不然谁也玩不下去。在上课之前,必须先讲好纪律以及触犯了纪律的后果,让大家都认可。我把头天晚上就准备好了的纪律打印发给学生每人一份,用了15分钟,逐条逐款地向学生们说明每条纪律的目的和原因。    
    我向学生讲明,这些纪律纯粹是为了维持课堂上的秩序,建立起公平竞争的环境,在尊重每个同学的气氛中,让每人学习得愉快。解释纪律时,用得最经常的词就是“公平”。我早就发现,“公平”一词对于小孩非常重要,要比大人中间有分量的多——大概大人在现实中碰到的不公平的事太多,又有太多不公平的事道貌岸然地装成公平,他们对公平的信仰也就大打折扣了吧。但孩子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老师们对他“不公平”,“公平”也往往是他们最为信服的做事的理由。我在纽约教书时,经常碰见上课喜欢说话的学生。有时四五个学生一起说话,声音合在一起压过我,我批评其中一个学生,他就会不服气:“别人都在说话,为什么光管我?”    
    我并不认为这是犯了错误之后为了躲避惩罚的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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