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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马-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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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哈……”喔啃,开心啊,坐在轿子里这位大老爷不是别人,原来就是我的伙汁。阿三恐怕认错,把眼睛擦一擦,细细再看,一点勿错,面孔上有“注册商标”在那里:眉心当中有粒黑痣。阿三这下子胆大了,对轿子里的马新贻不断招手,大声呼喊:“喂!大老爷,你阿认得我了?我就是那面更舍里的敲更阿三,大老爷,你阿认得我了?” 

马新贻坐在大轿里,听见外面哇啦哇啦有人在喊,对外面一望,啊哟!要死快哉,这不是敲更的东家么?赶快头拨转,只当不听见,睬也不去理睬他。阿三眼睁睁看轿子过去,嘴里嘀嘀咕咕:“喔!你这个山东朋友倒是会白相的,借了我四十八个铜钿,就去扪一个处州知府大老爷做做。早晓得老爷这样便宜,我阿三也花几个铜钿去买个官做做哉。”心里想,现在我伙计做了大老爷,我可以靠靠伙计的牌头,更可以勿敲,到衙门里去当公差,过过惬意日子了。所以他跟在轿子后头,一路走,一路喊:“大老爷就是我的伙计,借了我四十八个铜饯,捐着一个官了。”“大老爷搭我一起敲过更,噼卜、噼卜,咣!”“大老爷啊!大老爷嗳!” 

这样一来,街面上的人都对阿三看,有人还在指指戳戳:“阿三啊!你阿有毛病?大老爷是你阿三的敲更伙计?你在发神经病哉!”阿三当然要据理力争:“灰孙子才瞎说!不是真的,我还敢跟在轿子背后喊?”因此他更加起劲,一路跟着轿子,一路喊个不停。 

马新贻坐在轿子里可曾听见?当然听见。他心里想:这下子呒趣哉,轿子后头我的敲更东家跟牢在那里。喔唷!阿三啊,你赶快识相点,我现在是不能和前两个月比了,从前我是没有办法,命运乖蹇;如今我飞黄腾达,做着官哉,你识相一点,我就搭你马马虎虎,假使你再要喊下去,今朝我要请你吃辣糊酱了! 

敲更阿三哪里知道马新贻这时候的心思?不仅喊得急。并且喉咙越喊越响。马新贻到现在哪里还熬得住?起只手在扶手板上嗒一记。这有个规矩:坐在轿子里的人拍扶手板,轿子就要停。轿子停下来,当差的要紧过来:“大老爷有何吩咐?”“你们听到没有?后面有人在鸡猫喧叫。什么样的人?把他带上来!”“是。”当差退下来,到后面一看,认得的。“阿三啊!”“嗨,大叔。”“你要死快哉,在喊点啥个名堂?”“嘿嘿嘿!”阿三对个差人看看,说出来给你听,我的牌头要比你硬得多:“嘻嘻,大叔,轿子里这位大老爷,是我的伙计,借了我四十八个铜钿,还没有还给我。不相信你去问。”“你赛过象喊魂一样,哇啦哇啦,如今大老爷叫你上去,识相点,去吧!”阿三想。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逢。走就走好哉,有啥道理?跟了当差的,一路过来,走到官轿门前,卜笃,朝下一跪。阿三还是蛮懂规矩:伙计归伙计,场面上归场面。“大老爷在上,小人见大老爷叩头。”马新贻手臂磕在扶手板上,大喝一声:“抬头!”“是。”阿三抬起头来,对马新贻再细细一看,确实是伙计,万无一失。马新贻问:“你叫什么名字?”喔唷!阿三想,这个家伙今朝搭起官架子来哉,问我叫啥名字,你又不是不识得:“嘻嘻,大老爷,怎么你这个人忘性这样大?我不是别人,就是住在对面更舍里的敲更阿三。你还问我借过四十八个铜钱,夜里和我轧在一只铺上,还要代我出去噼卜噼卜咣!大老爷,你怎么统统忘记脱哉?那天你冷得瑟瑟抖,棉袄、棉裤还是我替你去讨得来的。咦?阿是?”啊呀!马新贻想,勿能再让他说下去了,这不是在出我的丑吗?“混蛋,你在发什么疯?”“大老爷,哈人在发疯?倒是你自己,吃着东西笑嘻嘻,屙掉就忘记。”“来啊!”“是。”差役应声面上。“这王八蛋在说点什么?你们听得懂吗?”“回禀太爷,我们听不大懂!”“听不懂?”“是!”“照本府看来,这个王八蛋有神经病。来!拖下去,把这王八蛋责打二十大板!”“嗳!这个……大老爷。钱还不出,也就算了,怎么反而还要……?”阿三还要想讲下去,现在不给你讲了。差役上去,把他拖下来,往地上一按,裤子拉掉,板子拿过来:“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 

马新贻对阿三望望,这二十记屁股是你自己讨得来的。等到二十记屁股敲好,“来啊!”“是。”“开道!”“是。”当差把阿三这个人往路旁边一丢:“啊一一嘿!”轿子起肩,重新上路。马新贻暗暗好笑,阿三啊!你真是个笨贼,想要在我面上弄几个铜钿用用,难道我的钱能给你用?你热得发昏哉!鼻头上挑鲞鱼一一没吃只能想。嘿嘿!吃着了二十记屁股,你总好安逸点哉。 

阿三看导子走过,爬起来把裤子束一束好,两只手捧牢屁股,望望远去的官轿,狠狠往地上吐一口唾沫:“呸!不要脸的大老爷!”他离开哄然大笑的人群,自顾回到更舍休息,嘴里恨声不绝。 

这一阵马新贻春风得意,日子过得蛮快,他一不贪赃,二不枉法,真是全做清公事。是不是他洗心革面,立地成佛了?不。这叫“长线放远鹞”,要等到被上司看中,脚头立牢,官阶一级一级拔拔叫升上去,那末不客气,要狠狠捞一票哉。现在辰光还早,时辰未到,还是卧龙藏虎之时,所以马新贻在处州任上,声誉蛮高。 

光阴如箭,转眼之间,又是二十多天过去了。今朝马新贻正在签押房里闭目养神,突然外边跑进来一个人,直到面前:“回禀大老爷。”马新贻眼睛张开来一看,探子军。“怎么?”“小的奉命到外面打探军情,今探得从杭州前来发逆。有一千五百军马,四员大将。头队上陈字旗号,后队上陈字旗号,张字旗号,还有一个女长毛,正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攻打处州来了。请大老爷定夺。”马新贻一听,心里“别”的一跳:“去!再探。”“是。” 

马新贻看探子军退出去,人立起来,在签押房里步来踱去,象热锅上的蚂蚁。现在长毛一千五百多人来打处州,啊呀!我处州城里只有二百五十个弟兄,一名守将。再加这点弟兄,全是年纪大哉,最小的四十开外,大一点的年近六十,顶老的七十多岁,近八十了。这种弟兄,你给他们做做寿还差不多,那里还能到前方冲锋打仗?啊哟,长毛打过来,处州肯定要失守,一日被他们四面包围,我岂不是束手就擒?那是性命危险哉。怎么办呢?这样,索性拆拆烂污,溜之大吉,断命官我也不要做了。反过来一想,走到哪里去?我没有铜钱。假使有铜钱,乘此机会,回转家乡,等到风声已过,有钱能使鬼推磨,根本没有关系。现在没有钱,随便逃到什么地方,仍旧要做瘪三。想到这里,心里懊恼起来了,在这种乱世之时,我根本勿应该接任这只位子,既然接了位子,就应该抓紧时间,扎扎实实捞外快,管他什么名望、声誉,而自己还要“长线放远鹞”,办这种清公事,现在性命都要保不住了,岂不是后悔莫及? 

马新贻左思右想,心乱如麻,理不出一个头绪。猛然一想,对!我这里用着一个师爷,浙江山阴(绍兴)人,姓钱,平时点子不少,倒不如请这位钱师爷出来一道商量商量,也许能商量出一个办法。对,“来啊!”“是。”“请老夫子。”“是。” 

不多一歇,钱师爷被请到签押房。这位绍兴人已年近六十。头上光秃秃,这条辫子象根老鼠尾巴这样一段,身上着件长袍子,脚上一双老布袜,双梁头鞋子,手里拿一只旱烟筒,留起一对八字胡须,走起路来一冲一冲,踏进签押房。看见东家坐好在那里,要紧抢步上前:“东翁,晚辈见东翁有礼。”“老夫子少札,一旁清坐。”“晚辈告坐。不知东翁传唤我出来确啥格事情商量?”“老夫子,方才有探子来报,说从杭州来了一千多发逆,三员大将,前来攻打处州城池.这叫我如何抵挡?为此特请老夫子来共商妙计。” 

钱师爷一听,喔唷!这件事讨厌哉:“东翁,处州城里,老弱残兵二百五,那是不堪一击。这桩件头难办了。”“正因为难办,所以请老夫子束妥善商议。”“我看别样办法没有,只有我措依两个人脚底下抹油,侬看那格?” 

马新贻一听,好!“英雄所见略同”,阿个人想到一条路上去了,但是没有铜钿,如何溜法?绍兴人搭马新贻讲:“这个你尽管放心,办法有的是,油水笃定可以捞。”马新贻大喜过望,拉牢钱师爷,要他快讲。而处州城外,太平军兵强马壮,疾趋兼程,这一仗究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注:①荒饭——小饭摊上最起码的饭,不讲究菜,只求饱肚。 
    ②导子一官府出巡时,排在前面的仪仗队。 

第六回 桃花岭旗开告捷 

话说绍兴人和马新贻二人在签押房里细商量。准备丢掉处州,脚底抹油,走掉拉倒,这已经决定。但是马新贻心里想来想去不定心的是,身上没有铜钱,离开处州,仍旧要做瘪三。现在听到绍兴师爷说有办法捞钱,那真是再好没有:“老夫子,快讲。”绍兴人眼睛一闭,半句话不说,赛过在闭目养神。这一点马新贻当然拎得清:绍兴人养神是假,动脑筋是真,不能惊动。歇了一阵,眼睛张开来,笑嘻瞎的面孔:“东翁!”“老夫子。”“嘿嘿嘿嘿!东翁,要找个捞油水的办法是省力格,你只要照我的话去办,保险油水‘末佬佬’(许多)的来。”“什么办法,请教。”“你只要这样长,这样短,保险成功。你看怎样?”马新贻一听,喔唷!绍兴人到底有道理,这个办法好极了:“老夫子,兄弟准定照你的话办。”“嘿嘿!东翁,这个办法是我想出来的,不过我先小人,后君子。今后东翁进账多少,我要跟你二一添作五,大家一半,你看怎样?”马新贻对他望望,嘿嘿!你这个绍兴人狠的,要对拆,那不是生意经。老实说,这笔铜钱拿下来归我一人独吞。最后一次,捞足走路,也谈不到什么面子,情份了。最多稍微给两个铜钿你香香手就算哉。那末现在要不要对他讲明?勿!讲明了他要跳起来的。现在胡一声调,让他高兴高兴:“好!兄弟准定与老夫子二一添作五,各人一半。”“好!东翁,你拿这件事一桩桩办,我告退了。”绍兴人立起来唱一个喏,身体调转来,旱烟筒一横:“东翁,我在里向等听好消息。”“老夫子清便。”绍兴人快活得极,离开签押房,兴冲冲往里边去,让他拉长了耳朵去等听好消息。 

马新贻等绍兴人一走,马上关照二爷发清帖。请谁?处州城里乡绅董事。并且关照,见到请帖,马上就来府台衙门,有紧急事情商议。勿多一歇,请帖发到各人手里,这些乡绅董事陆陆续续都来了,自有人在厅堂招待。二爷要紧奔到签押房:“回禀马老爷,乡纠董事们到了。”“退下!”“是。”二爷退出,马新贻立起身来,头上身上整顿舒齐,来到大厅。众乡董立起拱身:“马老爷!马老爷!马老爷啊……!”“不敢,不敢,兄弟回礼!”一套官场礼仪过去,大家坐定。马新贻眼梢一瞟,喔唷!人差不多全来了:“各位,今天兄弟相请各位来此,非为旁事。只因探子来报,发逆大队人马已从杭州出发,马上要来攻打处州。总共一千五百人,分前、后两队。头队打陈字旗号,后队打陈字,张字两面旗号,其中有一员女将,本事了得!想我们处州关厢里面,总共只有二百五十个老弱残兵,怎能抵挡得住一千五百名发逆精壮?”说到这里,马新贻突然停下,眼睛向四周一扫,只见众乡董一片惊惶,嗡嗡耳语之声,不绝于耳。马新贻暗暗得意,咳嗽一声,提高喉咙,高叫一声:“各位不必惊慌,有我兄弟在此,处州决保无虞。发逆虽然精壮,但都是各地掳来的子民百姓,更谈不到打仗经验。何况背乡离井,被迫从逆,表面堂堂阵营,实际乌合之众。而我处州关厢,弟兄虽少一点,但都是久经沙场,身经百战,年纪虽大,却都是堂堂王师,蓄志报国。只要兄弟稍加整饬,严明号令,激励士气,巧用计谋。一旦发逆到来,定操胜券。”马新贻说到这里,眼睛再向四周一扫,只见全场鸦雀无声,个个眼睛盯牢自己,等他继续说下去。马新贻一看时机成熟,言归正传:“各位,现在处州城里最大的问题是:饷粮全缺。今天请各位前来要共同商量的,也就是为了饷粮大事。古人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现在发逆要攻打处州,我们要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共同保牢处州关厢,以安桑梓。兵法云:饷粮为军中之宝,有饷有粮,稳打胜仗。兄弟在想,在座各位都是处州绅董,祖先垃茔,田地房产,一家老小,身家性命,全在处州。处州安全,大家太平,处州有失,家破人亡。故而为各位着想,请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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