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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文心-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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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  芜︵1904…1992︶四川新繁︵今新都县︶人著有短篇小说集︽南行记︾中篇小说︽丰饶的原野︾长篇小说︽山野︾散文集︽漂泊杂记︾︽初春时节︾等    
    ︽大佛岩︾见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华百年游记精华︾    
    


第五部分自然的爱歌

    巴金的《鸟的天堂》    
    巴金留在山水间的文字,记叙的笔调是那么的清逸,状景的色彩是那么的明亮。一篇《鸟的天堂》,绘写着淳美的自然风光,不染一点世俗的垢滓,那颗年轻的心,在南国的清馨中漫溢着浪漫的情思。    
    这篇游札的文调,静缓如细风中澄澈的波流,闪闪的水光中,又浮升起那个“飞去的梦景”。夕阳落在山坡的后面,天边红艳的晚霞仿佛“一种燃烧似的感情”。他们就在霞光的辉映下荡船朝河心去。“河面很宽,白茫茫的水上没有波浪。船平静地在水面流动。”四围的声响低下去了,喧嚣被隔在远处。这恬适的光景恰能释去一切人生的负累,来怡悦他闲逸的心怀,高远的思致也尽融于一段乐山乐水的体验中了。水面浮闪着树叶的翠影,“这棵榕树好像在把它的全部生命力展览给我们看。那么多的绿叶,一簇堆在另一簇上面,不留一点缝隙。翠绿的颜色明亮地在我们的眼前闪耀,似乎每一片树叶上都有一个新的生命在颤动,这美丽的南国的树!”这就是那群活泼的水鸟敛翅栖居的繁茂的榕树了。巴金用着婉丽的语句写它,真是“笔锋常带感情”。他的叙游,本少直截的抒情,而对大自然的颂赞,都含蕴在清畅的描述中了。霞光、树影、水浪、岸野,生命的律动、天地的音籁,合成一个仙界似的意境:宁静、安详、悠远,梦幻般美丽。这是文禽的天堂,亦是一切生命的天堂。在这片清谧的霄壤间,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充满快乐的灵魂会得到一种温情的抚触和诗意的净化。    
    初见鸟影是在翌日的清晓。水面、林梢漾溢着明艳的阳光。还是泊在那棵巨大的榕树底下,河上起先也还是悄寂的,忽然就有群鸟自深丛翔跃了。“到处都是鸟影。大的,小的,花的,黑的,有的站在枝上叫,有的飞起来,有的在扑翅膀。”它们在迎着曙色翩翩地旋舞呢!那只画眉发出的曼妙的鸣啭,是神奇的天韵地籁哟!读它的人,犹如心游方外,将世间的忧烦暂时放到角落去了,躁动的心灵也被安顿于最幽美的憩园。    
    这样的水景,这样的鸟音,在我也是常常遇到,却终未连缀成一篇这样的文章。氤氲在字句间的,并非一种避世的清乐,充盈于心的,是对天地的真挚的恋慕,对自然的虔诚的礼谒。    
    巴金在给自己的小说《家》写的后记中说:“青春是美丽的东西。而且这一直是我的鼓舞的泉源。”这是从他的深心里尽情吐露的生命的呼声。我在年轻的时候,就把这话抄录过,也歆羡巴金的真率的抒情风格。每次品读,都要怀念纯洁年代里一个个闪亮的日子,且燃炽我的心。《鸟的天堂》其实也是含情的,只是更清婉一些罢了。在每一篇页、每一字句上,我都似乎触着巴金那颗跳荡的善良的灵魂,看见那缕烛亮自然的人性的辉泽,读得诗意飞扬。    
    生活的激流日日贴身潆洄,这个宁静的天堂,是属于林鸟的,也属于一颗年轻的心。他是这个天堂的闯入者,携美归去,且将人类的声息留下。这片浅浅的水湾哟,还能回复宁寂的常态吗?巴金笔下的这个飘散着新鲜空气的鸟的世界,风雨远逝,在情意的微漪上袅袅飘响的,是那自然的爱歌。    
    巴  金 ︵1904…    ︶四川成都人著有长篇小说︽雾︾︽雨︾︽电︾︽家︾︽春︾︽秋︾散文集︽海行杂记︾︽旅途随笔︾︽随想录︾等    
    ︽鸟的天堂︾见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华百年游记精华︾    
    


第五部分却顾所来径

    焦菊隐的《西望翠微》    
    一颗年轻的诗心,最能感悟自然的物象、山水的光色,来把己身也融入明翠的风景中。    
    龚自珍说翠微山,是近观了它的僧寺松石。到了焦菊隐这里,是在古城的一角远远望定它的青影。龚氏借山的形胜抒写宦途杂感,字句间多是隐喻和暗讽。焦氏则把萦怀的凄情、湿颊的清泪幻作浓郁的诗意,尽朝西边的一片青苍倾注。    
    朝暮晴雨,翠微山影依旧凝定于寥廓的碧空,只有胸次的悲喜在生命的四季交织。体物的心融入风景深处,落下的目光必会撩起幽思的轻漪。红日的早晨,清风的白天,微沙的下午,朦胧的黄昏,或是春云变幻中,秋雨连绵里,伴着疆场上豪壮的军笳,幻忆中低咽的寺钟,小桥下哀婉的流水,隐隐西山便如梦中美女,微笑的粉靥积下千年的愁容。此际,现实与幻象融合,“颜色似乎会有温度,声音似乎会有形象,冷暖似乎会有力量,气味似乎会有锋芒”,惹得他要于飘忽的浮想中捕捉灵感的魅影,让心同景相互感应,且来吟出心底的幽忧。    
    焦菊隐用诗化的语言竖起一道篱栅,越到那边,也就进入他的精神领地和心灵家园。在诗意的状态里,思想绽放花朵,情感腾跃浪花,观念披上风景的衣裳而熠熠发光,山水化作感情的外象而灼灼焕彩。他向内延拓风景的意义空间,理性与逻辑不再羁缚自由的联想,艺术的田园里,颤响灵魂的私语。如诉的微音、如梦的幻景,弥散神秘的象征意味。    
    他的心游走于微明的清晨和冷寂的昏暮。迷离的幻象、模糊的浮影在纸上叠印。他偏爱在愁惨的景物中寻取苍凉的诗意,在阴郁的情调中寄寓幽冷的幻灭感。早春的疏雪悄悄地落满一山,峰峰岭岭都“似一个挂了孝的妇人……因悲哀而晕死在苍白的一片中”。他把思想还原为艺术知觉,秋风后的浓霜、枯草和老树、荒野里的腐骨、沦落人的酸泪的波涛、死尸的冰冷的唇……这纷杂的意象,这病状的光景,这同诗意互应的媒介物,隐约映显着情绪的流程。真如鲁迅所说,是“将那朦胧的印象,加以象征化”。这白雪半溶时的西山,叫他似见着一位舞罢归来的妇人,美丽的粉面流着珠泪的纹印。他在虚拟的幻境里沉醉,释放潜蕴的激情。    
    浮烟的密柳间,响出蝉鸣和唪经声,听去颇如风月的哀歌。自山的深处遥览,浅蓝的天空、流泻的野云牵动他的心,“失去的青春,失去的灵魂,失去的欢乐,只能在此一片片苍然的绮梦中追寻”。借此山景,蓄积的内心精神、主观意识,在发抒中畅适着性灵。    
    往心灵的幽径上走着时,他一边“骤如离了母怀的孤子,暗自凄啼”,一边又欣悦于曙色下的晨景了。“松针似乎骤然绿了,湖水突地起了无数绉纹。一片紫色的晨装,饰着当日舞罢掩泣的歌女”,狭眉处浮闪惺忪的娇态,笑涡间飘泛红紫的赧颜。彼时的焦菊隐,只是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刚在人生长路印下点点的履迹,哀戚何以这样深?忧懑何以这样重?心里到底还萌发着希望。翠微风物经了他的熔裁,仿佛只剩下一个山女的形象,婉丽、秀媚,我真要疑心他把屈原的《山鬼》读得太多。“那发的乌黑,那肌肤的柔白,那明眼的闪耀,那牙齿的玲珑”,宛在的容态又深含那样强的暗示性。这种透明得“只靠骨头赤裸裸地站着的诗”,怎能不撩动一颗颗敏感的心?他的唯美的语句虽是明畅的,含蕴的意绪却又那样的隐晦,一丝淡淡的苦味恰在它的伤情处。    
    怅望翠微的人故去了,轻淡的山色不改。我颇想在新晴的雨后,独伫银锭桥头,久眺横卧西北的一带青山,犹如看到坡崖之上的“西山晴雪”碑。闪闪的岚光映亮我的想像。来说翠微山者,又添一人。    
    焦菊隐︵1905…1975︶天津人著有散文诗集︽夜哭︾︽他乡︾小说集︽重庆小夜曲︾论著︽导演的艺术创造︾译著︽阿·托尔斯泰小说选集︾等    
    ︽西望翠微︾见三联书店出版的︽北京乎︾    
    


第五部分西泠芳草  孤山水云

     孙席珍的《西子湖上》    
    中国文人的动情,惯在杨柳岸晓风残月处,步韵倚声,春山秋水总爱和短歌长调同在。烟霞泉石的咏赞也多被古今琴趣集保存着。    
    歌诵钱塘风物的诗文,便有此种格调。苏轼《饮湖上初晴后雨》,以淡妆浓抹之句扮靓西湖,几成绝唱。柳永《望海潮》“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谁谓不可作曼声的朗吟?朝云暮霞,我低徊在西湖岸边,菰叶雨凉,藕花风香,一楼闲月烟波碧,吟古之外,犹寄情于孙席珍这篇《西子湖上》。读,感到美,纵使上比苏诗柳词也可以无愧色。昼凭春柳摇荡的翠浪,夜浸秋月晃漾的银漪,我颇思缓移短棹,迎浮水斜阳,掠映堤芳草,领取武林风光。    
    以诗质入文,求辞采的斐炳和意境的凄美,是孙席珍的尽心处。这极易使人想到同是为西湖写状的俞平伯的《湖楼小撷》。一样的轻歌缓调,一样的笼着虚淡的烟水气,悠然来伴我们的清游。垂杨是怎样猗傩地摇风,雪浪是怎样柔泛地溅舞,南屏钟磬是怎样远入香客眠梦。澄碧的水色融着苍翠的峦光,洇润了苏公堤上卧波的六桥和微茫湖心的古亭,诗意为之不闲。    
    坐入西湖画舫漂游,暂远坡岸林皋而近阴晴中泛滟的水光,又是宜于笑语插闲的时候。湖景却不尽弥散柔腻的空气,西泠桥畔的秋瑾墓,犹染古轩亭碧血。孙席珍是绍兴人,临西子湖而想起故乡的鉴湖。水扬波,剑花诗草,侠女之魂久萦越州。“我凄然想着:革命,杀头,乌鸦为什么终于没有飞到瑜儿的坟顶呢?”恰是对鲁迅小说《药》的又一番领解。除去病尝诩秋瑾“明媚倜傥,俨然花木兰、秦良玉之伦也”,传其风神。我在绍兴,也走过丁字街头的轩亭口,望秋瑾纪念碑而遥忆辛亥风云,浮眼的雾霭似也黯淡。孙席珍不只叹昔,还在忧今:“在故乡,‘古轩亭口’是常常走过的。来往在这样的闹市中,谁还会忆起有这样一段暗然的往事,惹起暗然的意绪吗?于是我更凄凄了。”逝者如斯,流水落花春去也,奈何?怅眺西湖岸,傍山临水埋下多少忠骨!岳飞、于谦、张苍水,宋明遗史装点含恨的钱塘。只读过《西子湖上》的半篇,倾诗心唤来的梦影,即浸上血泪。    
    渡舟到孤山,放鹤亭深掩翠微中。“花雨润时沾翰墨,竹风清处韵琴书”,隐逸的况味独属林和靖。行此,感喟在孙席珍是断不会少的:“那种不知朝市,不解岁月,浑然自得的神气我祝福他永远享乐此自由的,云霞浮行的生涯!”他亦把栖遁的风度写到十分。用笔的翩然,同那位远在宋代的逍遥处士,殆近。对古史上英雄的怀慕,是颇入世的,对梅老鹤空的叹惋,则很出世。济时与避世,古今的读书人总在其间进退。    
    游墓,继而念旧,西子湖悲调难终。一天纷纷的落雨迷蒙了远近,浮屿般的山冈惟余几抹翠黛,而波流却愈发粼粼如笑痕了。恰是祭古的天气。郁郁望佳城,“顺脚步到小青女士墓前,但见杂花开遍”。追往,就要思忆这位广陵才女在孤山佛舍“临池自照,好与影语”的旧事,且哀吟她“瘦影自临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之句。情调的凄艳和去虎丘塔下凭吊真娘墓的怅惋,谁又能分出异同呢?恍兮惚兮,只好痴想此位古美人能如西泠之坞的苏小小,芳魂不殁,离香冢,飘入花间笑春风。    
    绮梦难偿,遣愁之物惟在苦茶。“姑娘为我们煮茗。画上梅兰的碗,映着新绿色的茶叶,分外鲜明好看。茶味清芬,至今回味起来,似乎犹有余馨。”读着这样的文句,我就忆及一段旧游的时光,是独自坐入寄畅园的漪澜堂,悠然去望微雨中的锡惠山影而慢尝二泉水泡出的碧螺春。孙席珍谓:“我到饮茶时,但作怀仙句!”幽思遐想,颇近道士的气味了。往下,俗氛尽淡而终臻佳境:“夜中入梦,又到西湖。站在涌金门外,清清的湖水,照见我的青青的衣裳。”卧云的银月下,幽冷凄迷的情调宛似夜泊姑苏城外,听乌啼霜天,寒山古刹寥落的钟声撞碎了渔火旁的清眠。    
    张陶庵为善游钱塘者,梦中犹得花山云水的性情与风味。前比古人,孙氏的《西子湖上》,状景兼以写怀,差可得其仿佛。屐痕过处,印着歌者的诗心。    
    孙席珍︵1906…1984︶浙江绍兴人著有短篇小说集︽花环︾︽女人的心︾中篇小说︽战场上︾︽凤仙姑娘︾论著︽近代文艺思潮︾等    
    ︽西子湖上︾见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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