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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过多少次,直到现在还有做这种事的念头。 我顿时讨厌我自己,同时又可怜她。 这样一来,我心里就舒畅了。 只要我们能经常及时找到自己的良知,我们就会变得善良些。”他在今天的日记里写道:“去娜塔丽雅家。 由于自满而变得不善,凶恶,至今心里沉重。 可是有什么办法?
明天起就要开始过新生活了。 别了,过去,永别了。 百感交集,但一个头绪也理不出。“
聂赫留朵夫第二天早晨醒来,头一个感觉就是悔不该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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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夫吵架。“就这样走掉可不行。”他想,“应该去向他们赔个不是才对。”
但他看了看表,发觉已经来不及了。 他得赶紧动身,才不会错过那批犯人离开监狱的时间。 聂赫留朵夫把行李匆匆收拾好,打发看门人和费多霞的丈夫塔拉斯——他随聂赫留朵夫一起出门,——把行李直接送到车站,自己雇了一辆最先遇到的出租马车,直奔监狱。 流放犯的那列火车比聂赫留朵夫搭乘的邮车要早开两小时,因此他已把公寓房钱付清,打算不再回来。
正是炎热的七月天气。 街上的石头、房屋和铁皮屋顶经过七月的夜晚还没有凉下来,又把余热发散到闷热的空气里。空中没有风,即使偶尔起一阵风,也只会带来充满灰尘和油漆味的又脏又热的空气。 街上行人不多,少数行人也都竭力在房屋的阴影里行走。 只有皮肤晒得黑黑的修路农民坐在街道中央,脚上穿着树皮鞋,用铁锤把石子砸到热砂里。 还有一些脸色阴沉的警察,身穿本色布制服,挂着橘黄色武装带,没精打采地不停挪动两脚站在街心。 还有一些公共马车丁丁地在街上川流不息,车厢向阳的一面挂着窗帘,拉车的马头上戴着白布头罩,两只耳朵从布罩孔里露出来。聂赫留朵夫坐车来到监狱,那批犯人还没有出来。 在监狱里,从四点钟起就开始移交和验收犯人。这工作很紧张,到现在还没有结束。 这批流放犯有六百二十三名男犯和六十四名女犯,都得按名册一一核对,把有病的和体弱的挑出来,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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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移交给押解队。 新来的典狱长、两名副典狱长、一个医师、一个医士、一个押解官和一个文书,都坐在院子里靠墙的阴凉处的一张桌子周围,桌上放着公文簿册和办公用具。 他们逐一报出犯人名字,一个个进行审查,问话,登记。现在桌子已有一半晒到阳光了。 这里很热,没有风,站在周围的犯人又不断呼出热气,弄得更加闷热难受。“怎么搞的,简直没完没了!”押解官又高又胖,脸色红润,肩膀耸起,胳膊很短,一面不住地吸烟,从小胡子里吐出一团团烟雾,一面说。“可把人累死了。 你们这是从哪儿弄来这么多人?还有很多吗?”
文书把各册查了查。“还有二十四个男的和几个女的。”
“喂,怎么不动了,过来!”押解官对那些挤在一起还没有验过身分的犯人吆喝道。犯人们已站了三个多小时队,头上太阳直射,又没有地方遮蔽。这项工作是在监狱里进行的,大门口照例站着一个持枪的哨兵,还有二十辆左右的大车停在那儿,准备装载流放犯的行李和体弱的犯人。 街道拐角处站着一批犯人的亲友,在等待犯人出来再见一面,要是可能的话,再说几句话,递给他们一点东西。 聂赫留朵夫就挤在这群人中间。他在这儿站了将近一小时。 门里终于响起了铁镣的哐啷声、杂乱的脚步声、长官的吆喝声、咳嗽声和人群低低的谈话声。 这样持续了五分钟光景。 在这段时间里,几个看守在小门里进进出出。 口令最后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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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隆隆地打开来,铁镣的哐啷声更响了。 一大批穿白军服掮枪的押解兵走到街上,在大门外整齐地排成一个圆圈,显然这是他们干惯的事情。 等他们站好队,又传出了一声口令。 男犯人被剃光头发,头上戴着象薄饼一般的囚帽,背上背着袋子,两人一排,艰难地一步步拖着脚镣走出来。 他们一只手扶住背上的袋子,另一只手前后摆动。 苦役犯是先出来的,都穿着灰色的长裤和囚袍,囚袍背上缝着一块苦役犯标志的方布。 他们当中有年轻的,有年老的,有瘦的,有胖的,有白脸的,有红脸的,有黑脸的,有留小胡子的,有留大胡子的,有不留胡子的,有俄罗斯人,有鞑靼人,有犹太人,个个都哐啷啷地拖着铁镣,拚命挥动一条胳膊,仿佛急着要走到远处去,但走了十步光景就停住了,听话地四人一排,按顺序站好。随后,大门里又涌出一批剃光头的男犯。他们也穿着囚服,但没有戴脚镣,只是每两人用一副手铐锁在一起。 这是农民……他们同样迅速地走出来,站住,四人一排站好队。 然后是各村社判处的流放犯,再后面是女犯,也按同样的次序,先是穿灰色囚袍、系灰色头巾的女苦役犯,然后是女流放犯,以及穿城里服装或者乡下服装自愿跟随丈夫一起流放的女人。 有几个女犯手里抱着娃娃,用囚袍的前襟包着。还有一些孩子是跟女犯一起走的,包括男孩和女孩。 这些孩子象马群里的小马一样,夹在女犯中间。 男犯们默默地站在那里,只偶尔咳嗽几声,简短地说一两句话。 但女犯的队伍里却话声不断。 聂赫留朵夫觉得自己看见了玛丝洛娃出来,但后来在人群中又找不到她。他只看见一群灰色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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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失人类的特征,而那些排在男人后面、带着孩子和袋子的女犯,更是丧失了女性的特征。尽管在监狱的围墙里已对全体人犯进行了清点,押解兵又重新点了一遍人数,核对了一下。 这次清点花的时间特别多,因为有些犯人走来走去,影响了清点工作。 押解兵破口大骂,把犯人推来推去。 犯人听凭摆布,但怒形于色。 押解兵重新点了一遍。 等到重新清点完毕,押解官又发出一声口令,人群顿时骚乱起来。 那些身体虚弱的男人、女人和孩子争先恐后地往大车那边跑去,先把袋子放到车里,然后爬上车去。 接连爬上车去就座的有抱着啼哭的奶娃娃的女人,兴高采烈地抢着座位的孩子和脸色阴郁、神情沮丧的男犯。有几个男犯脱下帽子,走到押解官跟前,请求他什么事。聂赫留朵夫后来才知道,他们是要求坐车。 聂赫留朵夫看见押解官一言不发,也不看请求的人,只顾自己吸烟,后来忽然对那些犯人挥动他的短胳膊,那些犯人怕挨打,慌忙缩起光头,拔脚跑开。“我要叫你尝尝当贵族老爷的滋味,好让你一辈子记住!
走着去!“押解官嚷道。只有一个戴脚镣的颤巍巍高个子老头得到押解官的准许。 聂赫留朵夫看见他脱下薄饼般的囚帽,画了个十字,向大车走去。 可是他那衰老的腿拖着锁链,爬了好久都爬不上车。幸亏车上有个女人抓住他的一只手,总算把他拉上去了。等那几辆大车都装满袋子,被允许乘车的人在袋子上坐好,押解官才摘下军帽,用手绢擦擦前额、秃头和又红又粗的脖子,然后画了个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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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体,开步走!”他喊着口令。士兵们肩上的枪铿锵作响。 犯人们脱下帽子,有几个用左手画着十字。 送行的人大声叫嚷着,犯人们也大声叫嚷着回答。 女人中间有的号啕大哭。 整个队伍就在穿白军服的士兵包围下移动起来,脚上的锁链扬起了阵阵尘土。 士兵带着头,接着的是戴脚镣的犯人,四人一排,再后是流放犯,然后是村社农民,每两个人铐在一起,然后是女人。 最后是装着行李和身体衰弱的人的大车,其中一辆车上有一个女人,裹紧衣服,不住地尖叫和号哭。
三十五
队伍很长,前头的人已经走得看不见了,后面装载行李和老弱病残的大车才刚刚起动。 等大车一起动,聂赫留朵夫就坐上马车,让车夫跟上前面的队伍,看看在男犯中间有没有熟人,并在女犯中寻找玛丝洛娃,问问她有没有收到送去的东西。 天气更热了,一丝风也没有,上千只脚扬起的灰尘,一直飘浮在街心走着的犯人们头上。 犯人们走得很快,由于聂赫留朵夫的马车驾的不是快马,费了好大工夫才赶到队伍前头。 一排又一排模样古怪的可怕生物,迈动上千只穿着同样鞋袜的脚,合着步伐摆动空手,似乎在给自己鼓气。 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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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数那么多,模样那么单调,又处在那么古怪的特殊气氛下,以致聂赫留朵夫觉得,他们仿佛不是人,而是一种可怕的特殊生物。 直到他在苦役犯中认出凶手费多罗夫,在流放犯中认出滑稽家伙奥霍京和一个求他帮过忙的流浪汉,才改变了这种印象。 犯人几乎个个回过头来,斜视着那辆赶上他们的轻便马车和车上那个不断打量他们的老爷。 费多罗夫扬了扬头,表示他认识聂赫留朵夫。 奥霍京也挤了挤眼。 不过他们两人都没有点头,认为这是犯禁的。 聂赫留朵夫也走到女犯旁边,立刻认出了玛丝洛娃。 她在女犯的第二排。 这一排边上走着一个女犯,红脸庞,黑眼睛,短腿,模样难看,把囚袍前摆掖在腰里,她就是俏娘们;她旁边是个孕妇,勉强拖着两腿走着;第三个就是玛丝洛娃。玛丝洛娃肩上扛着袋子,眼睛瞧着前方,脸色镇定而坚毅;第四个人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穿一件短袍,象农妇那样扎着头巾,步伐矫健,她就是费多霞。 聂赫留朵夫跳下马车,向女犯队伍走去,想问问玛丝洛娃有没有收到东西,她身体怎样,可是在队伍这边走着的一个押解军士一发现有人接近队伍,立刻赶过来。“不行,老爷,接近队伍是不允许的。”他走过来,大声说。军士走到跟前,军士认出聂赫留朵夫(在监狱里人人都认识聂赫留朵夫)
,就把手举到帽沿上敬了个礼,在聂赫留朵夫身边站住说:“现在不行。 到火车站就可以了,这儿是不允许的。”
“别掉队,快走!”他又对犯人们吆喝道。 接着不顾天气炎热,抖擞精神,迈着穿漂亮新皮靴的脚,快步跑回原来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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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赫留朵夫回到人行道上,吩咐车夫赶着马车跟在他后面,自己就和队伍并排走去。 队伍不论走到哪里,都是人们注意的目标,大家看到它又是同情又是恐惧。 乘车路过的人都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目送着犯人们,直到看不见为止。 过路的行人都站住,又惊又惧地瞧着这可怕的景象。 有些人走上前去,施舍一点钱,押解兵就把钱收下。 有些人则象中了催眠术一般,跟着队伍走去,但走了一阵又站住,摇摇头,只用眼睛目送着队伍。人们纷纷从房子里跑出来,互相招呼着,也有人从窗子里探出身来。 他们都呆呆地望着这支可怕的队伍,默不作声。 在一处十字路口,一辆豪华马车被队伍挡住了。 马车驭座上坐着一个满脸油光、屁股肥大的车夫,身穿一件背上有两排钮扣的号衣。 马车后座上坐着一对夫妻:妻子消瘦,苍白,戴一顶浅色帽子,打一把色彩鲜艳的阳伞;丈夫戴一顶高礼帽,穿一件讲究的浅色大衣。 前座上,两个孩子面对他们坐着:女孩打扮得漂漂亮亮,娇嫩得象朵小花,披着一头浅色头发,也打着一把色彩鲜艳的阳伞;八岁的男孩脖子细长,锁骨突出,戴一顶水手帽,托着两条长飘带。 做父亲的怒气冲冲地责备车夫,怪他没有抢在队伍前面及时穿过马路;做母亲的也嫌恶地眯细眼睛,皱起眉头,把绸阳伞放得低低的遮住脸,以挡住阳光和灰尘。 大屁股的车夫听着主人不公正的责备,皱起眉头,面带怒色,因为走这条路,正好是主人吩咐的。他费力地勒住那几匹笼头底下的汗光闪闪、一个劲儿往前冲的黑马。警察一心一意想为豪华马车的主人效劳,要把犯人拦住,放马车过去,但他发觉这支队伍里有一种阴森肃穆的气氛,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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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破坏,即使为了这样一位阔老爷也不能破例。 于是只好把手举到帽沿上敬了个礼,表示他对财富的尊重,然后严厉地瞅着犯人,仿佛决心保护车上的贵客,不让犯人们侵犯。 因此这辆豪华的马车也不得不等整个队伍走完,直到最后一辆装载行李及坐在行李上的女犯的大车过去,才继续赶路。 在那辆大车上,那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刚安静下来,一看到这辆豪华的马车,就又尖叫和号哭起来。 直到这时,车夫才轻轻抖动一下缰绳,那几匹黑鬃骏马就在马路上迈开步子,拉动那辆微微晃动的橡皮轮马车,得得地往别墅跑去,把丈夫、妻子、女儿和脖子细长、锁骨突出的男孩一起送到那里去消夏享乐。做父亲的也好,做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