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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嫡妻-第1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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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凉之前,她踏出浴桶,任由长发披散在脑后,水滴从身上发上滑落,她披着宽松白袍,赤足站在铜镜面前,一手抹去镜上的氤氲水汽,模糊的镜面一瞬清晰明朗,在月光下静静打量镜中的女子。

俏眉之下,那双眼瞳乍看一眼,漆黑如墨,仿佛在其中铺垫着柔亮的黑色绸缎,又像是在深处埋藏了璀璨晶莹的明珠,在暗夜之中一瞬如秋水寒星般闪亮,一瞬又如黄昏后阳光敛去大地铺洒的暮霭般迷离。玉鼻小巧挺立,双唇娇艳红润,宛若初开的花朵般,说话间只消勾起一丝笑意,就能轻而易举吸引众人视线。

纤长白皙的脖颈,光洁狭长的锁骨分明,挂着一条细小金链,中央缀着一颗七彩琉璃,她的脑海之中似乎隐约闪过过去画面,那些个纠缠的深夜,他总是吻遍她每一寸肌肤,甚至连这块七彩琉璃,也不放过,他拉起金链,黑眸中尽是炽热好看的笑容,笑弯了唇角,勾起邪魅和妖娆,然后,要她看着他将薄唇迎上这枚琉璃。惊雷乍现,五指抚上琉璃,琉璃似乎也有了生命和灵气,在她的手心中微微发烫,微微轻颤,韶灵短暂失神,眉目之间敛去明艳光华。

她自嘲一笑,人的习惯,当真是最可怕的。

她给慕容烨留下书函,说她去了江南,她连他都骗,实在是没有办法。以前在大漠,他并非是对她的行踪毫不知情,只是因为他很有耐心,守株待兔,更有成全她追随自由的意思。但如今不同,只要知道她去了大漠,花不了半年时间,他就会找到她。调虎离山,实属无奈。慕容烨一定派人找她,不过是在人口稠密的江南……会再拖一段时间吧,绊住他的脚步,何时他们都忘了,都淡了心意,就好了。

门前一道身影闪过,她隐匿在铜镜之后的暗处,也不慌乱,自如盘起黑发,从椅背上抓起一件月牙色外袍。

“韶灵,是我。”

那个身影站在门前许久,见屋内早已熄了烛火,不过最终还是叩响了门,她心神一动,自然认得出是风兰息,一下就给来人开了门。

“还没睡?”走廊上只点着一个小灯笼,昏黄烛光,让她隐约看清他的面目,他身着一袭浅白长衫,剑眉星眸,儒雅不凡,他算是少年老成,但在烛光下那一瞬间,却并未透露过分老成的气息,他的眼底,像是还残留几分飒爽少年般的炽热和璀璨光芒。

“时候还早。”韶灵低头拉上衣襟。

他扬唇看她,眼底并无复杂的情绪,清澈的像是一汪泉水。“外面有人找你,若你不想出去,我替你回绝一声。”

“谁?”韶灵挑了挑眉梢,眼神平和,甚至并不好奇。风兰息这么说,反而让她安心,若是云门的人,只会暗中打探,将消息送去慕容烨的身边,绝不会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的面前,打草惊蛇,是兵家大忌。

“明月坊的月娘。”风兰息的眼神,幽暗下来。

白天才刚刚见过,如何晚上会来?甚至,不是派人前来,而是亲自前往?!

可见,不是一般的小事。

韶灵转身回屋,套了一件藕色外袍,重新穿了鹿皮短靴,银匕首深藏脚踝处,眉头舒展开来,扬唇一笑:“我去去就来。”

风兰息紧随其后,在风中,白袍飘飘,言辞坚定:“歌舞坊多的是寻欢作乐的男人,我陪你去。”

韶灵强笑道,转身看他:“上回为了我踏进青楼,害的你被老夫人责骂,还要我多内疚一回吗?”

风兰息静静地叹了口气,却不再追随,默默点头微笑,目送她离开铺子。“小心些,别太晚回来。”

韶灵点了头,直到走远,脸上的笑容才沉下来,一脸肃然冷漠。

月娘正站在空空荡荡的街角,身旁一个婢女提着灯笼,她的视线落在不远处,沉默而若有所思。

“晚上突然来找你,事出有因。”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步伐,月娘从思绪之中抽离出来,脸色依旧不太好看,但唇边却有鲜少绽放的笑容。

“我手下的如霜病了,想请你去看看。”月娘见韶灵沉默不语,看她的衣装穿的仓促,才刚刚洗完澡,似乎还未来得及吃晚膳,她想起白天的误会,心中不无忐忑。世人往往并不相信风月女子,她们似乎是虚情假意的化身,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可信。韶灵维护自己的兄弟,心生恨意,定会拒绝自己,但即便这么想,她还是来找韶灵。

出人意料之外的是,韶灵并未推辞,更未曾说一句半句刻薄无情的话。

她跟月娘并肩走着,一路上询问了几句关于如霜病症的闲话,记得她晌午去如霜屋内,如霜正在小憩,并未露面。该是更早之前,身子便不适了。

如霜躺在床上,虽然是半睁着眼,但依旧给人一种冷淡高傲的距离,她的眉眼生的很好,但眉头总是若有若无地轻轻蹙着,脸上也没有半分笑,仿佛任何人都无法取悦她。即便生了病依旧如此,更别提在往日里,那些中意她的权贵老爷们,是鲜少得到她的一个笑靥。也正因为如此,她待价而沽,引来多人追逐。韶灵见到美丽的女子,并不讶异,只是看几眼,心生诧异她的眉毛极淡,似乎就快要落尽,若不是画了眉,整个人看来没有任何精神。

见韶灵给如霜把了脉,解开里衣翻看,韶灵久久地沉默着,月娘看她面色凝重,挥手示意两个婢女退下。

“有什么话你跟我直说……”月娘跟着韶灵一道走出内室,压低嗓音,低低地问。“我也是见过世面的,一直在怀疑,但不敢确定。”

“月娘怀疑的没错,是花柳。”韶灵面无表情,眼神坚定。

“果然。”月娘无奈地摇摇头,又是一声重重地叹息。“如霜心气很高,到我身边才一年而已,竟然得了这种病,在歌舞坊里,这种病是最大的禁忌。”

韶灵下颚一点,陷入沉思:“七伤之情,不可不思。第六之忌,新息沐浴,头身发湿,举重作事,流汗如雨。以合阴阳,风冷必伤。其腹急痛腰脊疼强。四肢酸疼,五脏防响。上攻头面,或生漏沥。”如霜的眉毛脱落,便是头面上的一个征兆,往后若更加严重,即便用华衣美服来装饰,也是无济于事。她眉头轻蹙,对着月娘说:“唐孙思邈《千金要方》云:‘交合事,蒸热得气,以菖蒲末白梁粉敷合,燥则湿痛不生。’又说:‘治阴恶疮,以蜜煎甘草末涂之。’你让她身边的下人注意她用的所有东西,都要跟其他姑娘分开,其他的细节,按照我吩咐地去做。”

“教导我的嬷嬷就说过,一旦得了花柳,便是死路一条。”月娘将韶灵嘱咐的一一记在心上,最后还是不太放心,轻声问道。

“不一定会死。尽人事,听天命。”韶灵淡淡地笑,突地又想起什么:“月娘可别再让她抛头露面,那些恩客若是从她这儿得了病,再去找其他姑娘,可就得不偿失了。”

“我不会不顾人死活的,她若能修养痊愈,自然是求之不得。其实我身边的这些姑娘……有多少是愿意沦落风尘的?哪怕有几个卖艺不卖身,世人终究还是把她们看的低贱,我若还不对她们好些,这世上就没人把她们当一回事了。”月娘的这一番话,说的恳切。

韶灵听着,也渐渐对月娘改观,不过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淡淡道。“我每日都会来看诊。”

月娘黯然的眼底,泄露一丝黯然苦笑,幽然说道。“明月坊财大气粗,整个西关的人都知道。但你一定不相信,这些年来,一旦姑娘们生病,每回派人去找大夫,是最让我头疼不放心的事。哪怕我们能给外面两倍甚至三倍的诊金,愿意来的大夫也很少,哪怕有,多半是那种半路学医的江湖郎中,看中的是丰厚的诊金,实则良莠不齐,没多大真本事,没治好也倒算了,还有几个姑娘年纪轻轻被庸医所害,就这么去了。我不是没遗憾,但那些正经的大夫大多都是老古板,保守严苛,不愿来青楼之地。”

这就是她低身下气来找自己的原因,接触的越深,韶灵的确发觉月娘虽然出身不好,但心地不坏,虽然精明,却又对坊内的姑娘并不苛责。

韶灵一句带过,说的轻描淡写。“无论时辰多晚,若是关乎人命,你来找我,我绝不会推辞。这世上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利。”

“以前听闻灵药堂的名气,但我当下并不相信年纪那么轻的公子,能有多么精湛的手艺。若是早知你是女子,就算是我,也会觉得诧异。你若愿意来,那是再好不过。只是……你弟弟要是知道你跟明月坊来往……”月娘为她着想,从来都是干脆利落的,如今却有了一分迟疑。

“他很讨厌这个地方。我无心轻视这儿的任何一人,只是实话实说,对于那么小的孩子,他耳濡目染,当然是不会喜欢的。”韶灵坐在桌旁,写下几味药,一脸沉静,看不出任何喜怒。“你放心,看诊治病,跟这些事无关。”

月娘的心中巨石,总算落下地来,她的眼底闪过一道欣赏的目光,的确,韶灵是个公私分明的女子,不但有才,还有气量。

“凤儿。”对着门外唤了一声,月娘跟婢女嘱咐一声。很快,婢女捧着一个金色的小巧木匣子,端到韶灵的面前。

“韶大夫,这是你的诊金。”月娘打开木匣子,一颗荔枝大小的夜明珠,皎洁光滑静静地躺在中央。“往后,还要多多麻烦你。”

韶灵狐疑地望向月娘,勾了勾唇,不以为然地说道。“这可比起我上回献给月娘的珍珠大多了,几乎有二十倍了吧。不但如此,还是夜明珠,实在是珍贵难得。”

“我坊内的姑娘的性命,当是值得这些分量的——与其被庸医所害,只要她们不被疾病所苦,多少我都不会心疼。如霜的病又是最为麻烦,我在京城虽没亲眼看过,听过不少次,韶大夫费心了。”月娘丢下这一番话,神态更加疲惫,脸色灰败。

“既然我来都来了,也给月娘你看看身子。”韶灵写完了药方,抬头看她。

“不用了,我知道自己的期限,只是很多事放不下罢了。”月娘寥寥一笑,意兴阑珊,挥了手,嘱咐婢女一定要把韶灵安全送回去。

韶灵不再多言,这世上,有些病症能治得好,有些……不尽然,其实她也心知肚明,月娘没有多少日子了。

如日中天的明月坊,眼看着就要衰落下去。

……

慕容烨的面色死寂,黑眸胜过窗外的夜色深沉,他冷冷地盯着摊在桌上的那一本册子。

宫宏远。

宫并非大姓,要找到同名同姓的人并不太难。

京城之中,只有三十七位。

慕容烨推算若能有韶灵这个年纪的女儿,该是四旬至五旬的男人。

一经筛选,只剩下三人。

两人至今活着。

结果不言而喻。

宫宏远……宫中太傅,当然,若他还活着的话,若他还在皇宫称臣的话……他在太子跟七皇子的皇权争夺最后一战中,看清了形势,及时向病中的先帝辞官回乡,在路上暴毙身亡。

当然,这也是京城人知道的说法。

他头一回看到韶灵的时候,她被人追杀,同行的父亲被杀死,钱财抢夺一空,她说是遭遇了山贼。

那是她才九岁,九岁的孩子能懂什么?!

历山的确有山贼出没,但因为跟云门毫无瓜葛,他不曾放在心上。

她十三岁那年,他亲自带她去观赏山贼被处决的情景,那一日……她却并不轻松欣喜。

她说自己是商人之女,却无意间流露出对商人的轻视,这世上,商的地位并不高,若是出身于官家,她会这么想,才是寻常。

她躺在冰雪之中,身上的那套绸缎衣裙,是不菲的料子。

她说自己的名字是韶灵。

而他手下捏着的宫宏远的女儿名字,竟然叫……宫琉璃。

你在意我的身世吗?!

她这么问。

他全身紧绷,他在韶灵的脖颈上见到过一块七彩琉璃——甚至他常常在缠绵悱恻的深夜,把玩那块琉璃。他曾有一回这么问:“我给你费尽心思赢来的东西,怎么从不见你戴?”

“看着是好看,只是……”见他的面色流露不快,韶灵却笑着摇了摇头。“太沉了。”

沉吗?!若是让她戴后妃的那些首饰,她戴在头上的时候,岂不是将她的脖颈都折断。慕容烨不以为然。

她懒洋洋地笑,却垂下眼,意兴阑珊。“反正我不戴这些金银首饰,照样美艳动人,你说是不是?”

慕容烨扬唇一笑,哪怕她一袭素衣,脂粉不施,她也已经比任何精心装扮的女子更夺人心魄。

“你这是存心的。”他俯下身子,朝着她脖颈上的琉璃,温热的吻,将琉璃跟肌肤一道吻遍。“惹火上身,没半个惧怕。”

她笑靥背后的哀痛,他又知道吗?!

压在她身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沉的令她日益消瘦,日益憔悴,到最后……她要再一次从他身边逃走?!

她一开始,不想来京城,但因为他,她来了。

他多希望,手下的消息全都错了,错的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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