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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胜城听不懂易潇说的这句话。
他皱起眉头,不知道易潇说的“狗”是什么意思。
易潇自顾自笑了起来,眼神里迸发出了明悟的光彩,他清楚的明白,到了那种情况,那些大棋师的胜面,可能比读心相传人还要高上一些。
而自己拥有了可以推演的株莲相,里面存储了无数的棋局,杀法,御子。。。。。。
易潇自嘲说道:“原来我就是一条狗啊。”
他想了想,抬起头来,望着顾胜城,说道:“可是我现在哪里比得上一条狗?”
顾胜城的眉头一直蹙起,他凝视着易潇,不太明白易潇后面几句话的意思,接着他的瞳孔缓缓缩起。
一只手扶在石壁上的易潇,浑身都是鲜血,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四肢因为在乏力状态下,不断的竭尽全力,导致轻微的颤抖,甚至有些站立不稳。
有一尾清冽声音砸落。
易潇的脑海之后,浮现了一座细小的魂池。
那座魂池,池底已经破碎,龟裂不堪,在八尺山上,透支了巨大的魂力之后,整座莲池,池水便已经开始减少,到了最后,一丝一缕都不再剩下。
一座枯池,没有一丁点的池水。
而那朵莲花,本该是隆重盛开的圣洁法相,此刻却瓣瓣凋零,根茎漆黑,如墨一般攀升。
易潇笑得很是灿烂。
“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所以我不想死了,我想活着。”
小殿下扶着石壁,握拢发簪的那只手,依旧很是平稳,他认真说道:“破开读心相棋局的办法,就算你不说,在接下来的漫长时间里,我也可以想到。”
顾胜城静静看着他。
易潇微微停顿。
“你说命运是不公平的。有些人生来潦倒,有些人无从选择,有些人被逼上绝路。”
“但至少。。。。。。在这里,我和你的命运是公平的。”
破碎的莲池里,莲花轻轻摇晃。
他没有回头,轻轻说道:“我只剩下一朵‘枯萎之花’,已经快要没了气息,所以我已经没有优势,可以让我在这场对弈之中轻易的取得领先。。。。。。”
顾胜城站在洞穴唯一的出口,他默默看着易潇。
大风要起。
剑气从远方而来。
顾胜城已经做好了要出手的准备。
背部距离棋盘不远处的易潇,面对顾胜城,问了一个问题。
“这很公平,难道不是吗?”
说完这句话,易潇忽然后撤,整个人像是一只飞掠的大鸟,砸在了虚无的棋盘之上——
顾胜城站在洞穴唯一的出口面前,始终没有说话。
那袭莲衣,被虚无的棋盘绞杀成烬。
被逼上绝路的易潇,决然而孤勇地跳了出去。
然后鲜血溅射在墓穴的洞口之处。
顾胜城平静而漠然的站在原地,看着无数剑气滚滚而来,飞掠而去,轰隆隆如雷鸣一般,在墓顶四处搅动,最后稳定在了一个方向。
顾胜城取代了易潇的入口。
他走上前去,站在虚无的棋盘面前,看着天门的天光飞掠,最后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在自己的对角线处,缓缓走出了一道虚弱的莲衣身影。
易潇扶着石壁站立。
他的魂海,经过了刚刚的“死亡”,损失了一部分的魂力,他的肉身已经没有更多的力量。
他望着顾胜城。
顾胜城也在望着他。
隔在两人中间的,是天门的棺材。
墓地里保持着亘古不变的死寂。
有人忽然说道:“是的。这很公平。”
第一百二十一章 罢了
或许是因为墓地的所有光芒,都聚集到了天门的原因,生死墨盘外站立的两道身影,都被阴影笼罩,显得格外的阴森,沉寂而又肃静。
“是的。”
“这很公平。。。。。。”
顾胜城想了片刻,认真说道:“这是一场公平的对决。所以如果我比你先破局,我会直接杀了你。”
黑暗中的人,顿了顿道:“你破局了,就杀了我。”
易潇看着在黑暗之中,飞扬而起的比黑暗还要黑暗的重袍边角,神色复杂,心底默默想着,自己的莲池已经枯萎了,顾胜城也没了底牌,那么最后的结局。。。。。。也许是两个人都死在这里?
易潇没有说话。
他缓缓伸出一只手指。
顾胜城同时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天门的狂风骤起——
伴随着两根手指落在棋盘之上,无数天光如龙卷飞旋,古袍少年重新飞掠而出。
若是命运的棋盘上,黑与白是宿敌,那么胜负分出,终有一方分出。
易潇闭上了双眼。
他的浑身气血,都在魂力的运转之下,变得颤抖起来,这种颤抖,像是生物本能的应激反应,能够激发出更多的热量,还有潜能。
“咦?”
坐在轮椅上的古袍少年,细眯起来的眸子里,山河轮转,气势磅礴蓄力而起,焕发熠熠神采,只是片刻之后,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从落下第一颗棋子之后,他便再也感知不到对方的心思。
关于下一步的想法,或者后续的伏笔,布局——
这些全都无法感应。
不仅仅是眼前的这一个,包括着那一面棋盘的执棋者。
他们就像是万年不变的冰山,即便读心相是世上最坚固的凿子,能够敲开冰山下坚固的冰块,也无法感知到。。。。。。冰山里存在着任何的,一丝一毫的温暖。
古袍少年忽然想到一句话,有些人明明活着,却像是死了。
这两个人,就像是。。。。。。死人。
死人是没有想法的。
除了死人,就是真正的白痴。
何以瞒天过海?
成为大海。
坐在轮椅上的少年,双手扶了扶把手,将双腿蜷曲上来,呈现懒散的蹲姿,双手托腮,看起来饶有兴致。
易潇的瞳孔里一片空白。
他没有去想任何的棋谱,没有去按照自己幼年时候所记的,所背的,所打过的任何一个棋谱,去展露出自己真实的想法。
一片空白,就是什么都没有。
连一丁点的想法都没有。
另外一边的顾胜城亦是如此。
两个人的魂海,却陷入了极度的汹涌之中,无数的信息被采摘而出,机械而木然的运算,无数颗棋子,天元地方,黑白狂潮,一颗两颗三颗四颗无数颗,每一颗棋子放大如同星辰,轰然落在魂海当中,演变出无穷无尽的变化。
“落子。”
“撤回。”
“再落子。”
“提子。”
“可。”
易潇像是回到了四年前的剑酒会。
那座风庭城。
恍恍惚惚之间,有一道又一道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熟悉的,陌生的。
天门消失了
墓穴的阴风也消失了。
所有的黑暗,全都消失了。
他的面前,那一座生死墨盘还活着。
坐在自己面前的棋手,蹲坐在轮椅上,黄衫飘摇,笑意缺乏,意兴阑珊地扫视着自己,摇头复摇头。
那张面,缓缓与公子小陶重合了。
但易潇知道,自己的对手,不是她。
也不是棋道三千胜。
原本木然空洞的瞳孔当中,有一缕漆黑缓慢上扬,落下,那是一张巨大如蛛网的黑袍。
棋盘的对面,坐着自己的对手。
那人早已经敛去了当年的癫狂姿态,站在命运棋盘的对面,凝视着巨大的墨盘,也凝视着墨盘上糅在一起的黑与白,生与死。
易潇忽然觉得,眼前的顾胜城,若当年便是如此,他便成了风庭城那场酒会的主角,平静而稳重,仪态翩翩,不愠不火。
时空拆分成了一条又一条的线。
两个人的脚底,魂力的波动,撤销了一面又一面的石壁,撤销了天门的流光,墓穴的狂风,墓顶的剑气。
撤销了一切的喧嚣和吵闹。
连那个棋盘对面的古袍少年,自己要面临的对手,都被魂力所撤销——
两人眼中只有彼此。
脚底是一片虚无,头顶是漫天的浑沌,背后是永恒凝固的时钟,巨大的摇摆在时空长河之间摆渡,摇晃,震颤漫天的虚无,像是震碎了这世界所有的镜子,无数镜片破碎,一层又一层剥落——
然后这些都被撤销了。
唯有每一次落子,是不可撤销的。
易潇的脑海里,齐梁书库的无数棋谱,推演出来的结果,机械而缓慢的响起。
“十三。。。。。。七。”
“十一。。。。。。九。”
“十一。。。。。。十二。”
这是没有情感的推演。
每一次机械的声音响起,易潇的手指便会落下。
容不得他思考。
他就像是一具死人的尸体,把所有的思维就交付给了上天,而那朵枯萎的莲花,若是能够重新绽放,便能够在此时,绽出最大的灼目光焰。
只可惜并没有。
他努力的想要唤醒那朵枯萎莲花,却苦于无果。
那朵莲花枯萎了。
墓穴里没有灵气,没有元力,什么都没有。
若是有呢?
易潇很清楚棋盘对面的,是怎么样的一个对手。
他的落子速度比自己更加迅速,他的棋谱比自己背得更加稳固,他的心态比自己更加稳定。
若是没了株莲相,公平对弈,易潇的胜算不到五成。
若是那朵枯萎的莲花开了,那么易潇会毫不犹豫的将株莲相提升到第六境界。
这是生死之战,容不得有任何的怠慢。
顾胜城一直所痛恨的,就是命运的不公平。
易潇放空的思维里,闪逝着风庭城里破碎的画面。
“你们锦衣玉食,所以你们生?顾某摸滚打爬,就要顾某死?”
“这是什么道理——”
“难道我顾某,生下来贫困,就不是人么!”
似乎有声音在声嘶力竭,痛苦喧喝着命运对自己的不公。
什么孤高,自傲。
他只是不屑罢了。
这个世界如此肮脏,如此辱他,如此想要他死。
他偏偏要活下来。
别说做一个伪君子。。。。。。就算是一个真小人又怎么样?
摆出什么姿态,有什么影响呢?
只是生存罢了。
易潇的魂海当中,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呼唤,那朵枯萎的莲花,有了一丝一丝的灵气复苏痕迹。
紊乱的思维如电流闪烁,从亘古漫长的荒芜岁月而来,蔓延破碎,一颗又一颗黑白棋子,阴阳交和。
易潇的眼皮在不断的颤抖,魂海深处,有一朵黑色莲花在苏醒。
即便有了那么一丝苏醒的痕迹,也始终无法将这朵枯萎之花唤醒过来。
就像顾胜城说的,若是这朵莲花一直枯萎,那么棋秤上的这场对弈,便一直公平。
若是顾胜城有这朵莲花呢?
所以。。。。。。棋秤永远上没有公平。
如果有公平的话,为什么允许读心相棋手上棋秤呢?
这是不公平的。
如果有公平的话,为什么那些背了棋谱的人,可以对弈没有背过棋谱的人呢?
这也是不公平的。
棋秤上,永远只有胜负。
或者说生死。
易潇的脑海里,那朵莲花轻微的震颤了一下。
绝境之中,濒死绽放。
那朵莲花节节盛开,然后刹那青黄,再是璀璨,接着大金,最后猛地收敛,变为了漆黑之色。
易潇猛地睁开了双眼,眼神里如深渊一般深邃。
当你凝视深渊的同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每一颗棋子,在易潇的魂海当中绽放出最本质的光芒。
朴实而无华。
易潇的手指不再颤抖。
他开始无比平稳的落子。
棋盘对面的古袍少年先是笑了一声,接着面色凝重起来,愈发沉重,直至最后面色阴沉。
在他看来,这种想要瞒过自己读心能力,来取得胜利的,即便理论上成功了,但真正想要胜过自己,还需要大量的推演。
可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两面棋盘的棋手,都有着巨大而复杂的推演能力。
棋局两边的破局速度,本来并不平衡。
而当易潇睁开双眼之后,他读到了易潇的心思。
于是他笑出了第一声。
然后便再也笑不出来。
本该无比漫长的棋局,让自己享受枯燥岁月的棋局,便在这之后,得到了极速的推进。
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易潇手指点在生死墨盘,一圈荡漾晕开。
最后一颗棋子落下!
头顶的浑沌刹那飞散。
脚底的深渊忽地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