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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石。再凝神定晴打量,哦呀呀:不偏不倚,不虚不幻,卧在他面前的,竟是那块
让他魂牵梦萦了几近一世的《太极石》!
老者伸手取出《太极石》,只轻轻说了一句:“这石头,也是一块响石。”之
后,把它轻轻放在九石之尾。这样,红木几案上就变成了:
问 天
稻麦黍
河湖海
日月星
太 极
就在《太极石》触及几案的刹那,石头诗篇终于怦然完成了它苦苦寻觅、苦苦
呼唤、苦苦等待的严整完美之结构。
列就石阵老者发问:“你的作品该当如何命名?”池九拿起那块《太极石》只轻
轻一摇,便仿佛太极图像之一侧发出白声,一则发出黑声,黑声和白声一旦相逢,便
呼应成平易和谐、空灵博大的诗音。
老者俯首自语:“一生九九,九九归一。”
池九仰天长叹:“天得一清,地得一宁。”
说完,池九双目微闭,端坐不语,仿佛神游于苍茫太极间——他的胆结石,好了。
是年,池九适逢耳顺。那年属鼠,又恰是他的本命年。
回主目录 回目录 我们睡觉吧
丁丽英
沈安和王慧成了情人。要说事情,却简单得很。
那天七十周年校庆,舞会挺热闹。一些毕业了很久的校友,都回来,兴致勃勃
地在新建的舞厅亮相。这说明他们其实并不太老。王慧毕业也快十年了,有时她觉
得那不过是上个月的事。而沈安是在武汉念的大学,广州念的研究生。他工作了一
阵子,觉得广州太热,太易分心,就考到上海做博士,结果留校当了教师。这是沈
安说的。沈安还告诉她,他的祖籍在东北。王慧觉得,一个人竟为了气候的缘故挪
地方,换工作,拖家带口的,说什么也很稀罕。当然沈安念博士时,王慧早已工作
了。也就是说,他们从没有机会相遇。可能这就是所谓〃相见恨晚〃的原因吧。而王
慧隐约觉得沈安不是真正的校友,至少他没有在青春年少时和她同过学,反倒像一
只布谷鸟,乘人离开之际巧妙地占领了巢穴。
那个晚上王慧一直在跳舞。 从华尔兹到吉特巴,从迪斯科到一种难度较高的〃
恰恰〃, 没有一支曲子拉下过。她不甘心,如今当学生的,竟拥有灯光和音响如此
高档的舞厅。沈安多数时候却坐在舞池外的火车座里。他注意到一条机织的玫瑰红
长裙,降落伞一般,不停地在人堆里旋啊旋的,格外醒目。沈安在娱乐方面比较笨
拙。作为一个大男人,连舞都不会跳还像什么话?所以不知怎么学来这一手,偶尔
也会踩几下别人的脚,但碰见简易的曲子,总算还能勉强对付。
〃友谊天久地长〃是最合适的旋律。校友们沉浸在对青春没完没了的留恋之中。
音乐所到之处,一些昂首阔步的驼鸟迈开摇晃不定的步子。沈安拖着王慧,东闯西
撞了一番后,不知不觉闻到她身上一股特殊的气味,顿时腿脚软绵绵的,好像踩到
了体操垫。那是一股奶油冰淇淋的气味,他因此联想到正在他手臂下渐渐融化的乳
白色固体。他也一直认为,一个大男人要是被这些事吓倒,还像什么话?于是他红
了红脸,作了自我介绍。他的腼腆,马上赢得了王慧的好感。她教了他一招,并约
好什么时候再切磋〃技艺〃。
到了春节,沈安打电话给王慧说,〃我们为什么不好好聊聊?〃。这个春节他没
回老家。他俩正好都有假期。沈安又说,〃你为什么不上我家来〃。他告诉她,他新
买了一架cd唱机,他们可以在上面放惠特尼·休斯顿的歌曲。他猜王慧是个流行音
乐fan(爱好者, 迷),不过趣味保守。而他喜欢的却是古典音乐,什么巴赫啦,
肖邦啦,肖斯塔科维奇,其实也不过瞎听听,他谦虚地说,〃算不上真正的爱好者〃。
他还设想,他们会一起吃一顿饭,过后打打牌。他同时还请了另外一个校友,一个
修辞学专家,他是一个有趣的人。可沈安没说,他妻子已经带着孩子回长春过节去
了。他也没强调,让王慧的丈夫一起来。
最后,那个受邀请的〃修辞学专家〃没有出现。也许他出现过,又退了回去?也
许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反正,沈安早已备下一大桌火锅原料:羊肉、牛百页、菠菜,
外加〃川奇〃,〃王朝干红〃什么的,等着王慧。王慧想,聪明人到底是聪明人,自有
一套招待客人的办法。火锅,完全掩饰了不善烹饪的弱点。
他们吃得很慢,不时瞧瞧对方,一边等着生食煮熟,好把它们从混浊的汤汁里
打捞上来。王慧的右下巴上有一小粒痣,左侧有只牙齿长在另一只后面。她笑起来
时,嘴巴咧得很大,好像脸上的皮肤不够用了,过后,也没想起复原。她具有某种
恣意的美态。她没有孩子。当他们谈论孩子的时候,她就跑过去把沈安儿子的照片
从墙上摘下来,看个仔细。〃他长得真不错,真可爱。〃王慧说。其实她本想说,做
父亲的也是如此。
沈安很英俊,不高不矮,胡子整齐。如果等那些胡须长长,也许是金色的,也
许曲卷。他的头发颜色也很淡。皮肤白得像洋人,穿一件藏青色的圆领手编毛衣,
里面是粗格子衬衫。牛仔裤。他还戴了一副度数不深的眼镜,如果不是因为习惯,
或者鬼知道是怎么形成的知识分子的审美观,王慧想,他蛮可以什么也不戴的,那
样,看上去就有点像阿兰·德龙。
他们聊了一会儿舞会,学校,工作,共同认识的某个快要入土的教授,那人有
一次竟坐着轮椅在讲台上做学术报告,后来因为缺氧被人推了下来。沈安说,他很
难想象一个人竟会老到这种地步。也许他以后当了教授,也会这样的。王慧说,那
人因为勾引女学生,在文革期间被人游斗过。他妻子因此上了吊。沈安说,真有此
事? 〃知道吗?那时人们管这叫什么?搞腐化!〃她说,当时她还小,错听为〃搞五
花〃。 她想什么是〃搞五花〃呢?好像那个人在不该摘花的花圃里摘了花。两人全笑
起来。他们想象不出,另一个人竟为此上了吊。他们还聊了住房,各自爱人的工作。
王慧的丈夫小李是个〃监理师〃,沈安就问,〃监理师〃到底是干什么的?王慧说,她
也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的。她只知道他每天坐地铁到市政府上班。而沈安的妻子也姓
李,是个教师,不过教的是中学。这样一比较,王慧觉得自己在国营企业做文秘,
好像最没文化了。她的爱好听上去也不是文化之士的爱好:跳交谊舞,每天早上到
公园打木兰拳,参加公司举办的各类比赛。她的身材倒练得十分健壮,肌肉结实、
气色白里透红。最近她还学习一种入静的瑜伽。
他们互相敬酒, 用筷子在碗盘边缘敲响对酒令。〃老虎〃,〃鸡〃,〃虫子〃,〃木
棒〃……渐渐地, 王慧有些醉了。她感到愉快。她说,〃我是老虎,你是鸡。〃沈安
也有些不胜酒力,他说,〃不,我是老虎,你是鸡。〃他们争执了一翻,最后沈安说,
〃谁也别争了。我们都是虫子。都是虫子。而且是害虫。〃他们想起十年前电视上的
一则杀虫剂广告, 于是王慧唱道,〃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正义的来富灵,正
义的来富灵把我们都杀死,都杀死……〃
于是两人在房间中央举着胳膊,抬起屁股踏步。〃是这样,是这样。〃他们回忆
着往事。他们搂在一起跳舞。跳来跳去,沈安就说,〃我们睡觉吧。〃王慧停止了哼
唱, 用力把眼皮抬了抬,说,她也感到有点困了。沈安更正道,〃不是一点困,简
直是困极了。〃王慧沉吟了片刻,就说,〃那么好吧。我们睡觉吧。可我把话说在前
头,除了睡觉,我们可什么也不干。〃沈安说,〃我也把话说在前头,除了睡觉我们
不干任何事情。 〃两个人开始发笑,绕着床兜圈子,将枕头掷过来,掷过去,好像
那是他们身体的组成部分,这种时候,也需要被如此这般地接纳,拥抱,揉捏不断。
王慧说,除了爱人,她还没和人睡过呢。
沈安说,他也是。〃我们为什么不试试呢?说不定有点不一样。〃
于是,两个人拉上窗帘,脱了衣服,小心翼翼地躺到床上。他们盖好被子,在
对方的背上用手写了一会儿字。王慧起先写〃人〃,后来又写〃大〃,这都没什么难,
很容易猜着。沈安说,〃看我的。〃于是他就写〃太〃。王慧说,既然你这么写,她也
是有办法的。 她吸了一口气,想了想,就在沈安的背上写一个〃木〃字。〃真了不得
呵,〃沈安说。很快,两人都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沈安打电话给王慧, 说他妒嫉死那个〃监理师〃了。〃我恨不得杀了
他。〃他说。
王慧说,〃为什么呢?〃
沈安说,〃你自己清楚,他每天可以和你睡觉,而且随时随地……〃
王慧连忙〃嘘〃起来,〃轻点,他正在阳台上浇花呢!〃
〃那我更得杀他。〃沈安说,〃然后踏着他的尸体,手捧鲜花去见你。〃
王慧没有回答。沈安又说,
〃我非常想你。〃
这时,〃监理师〃小李从阳台走进来,王慧赶忙挂断电话,好像话筒突然烫起来,
捏都捏不住了。
那是晴朗的节日。小李走到窗前,又为房间里的一盆水仙花浇水,摆正里面的
鹅卵石。他背对王慧,欢快地吹着口哨;王慧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仔细地辨
别曲调拐弯处的弱音,似乎有些颤抖,又有些委屈。而窗外的鞭炮声却不绝于耳。
相比之下,王慧的声音就格外温柔了:
〃假如有人要杀掉你怎么办?〃
〃谁呢?现在谁会有如此激情?〃
〃假如有人要吃掉你呢?〃王慧突然感到自己在内疚。
小李眯起眼睛: 〃那会是谁呢?我等着呢!〃然后头也不回地说:〃多好啊!不
过那都是国家的损失。〃
他无知地笑起来。王慧走过去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后背心。
第二天下午,王慧提着一大袋子准备好的菜来到沈安家。中学教师小李还没回
来,而〃监理师〃小李将在单位值夜班。她把家里的电话搁起一点,造成中断的假相,
这样,即使他打电话,也打不进来,因此没法判断妻子整夜都不在家。另外,为了
防范沈安的同事邻居,王慧又戴了一副墨镜,脑袋用一条丝围巾包裹起来,样子像
一颗巨型手雷。她压低下巴,疾速通过甬道,等沈安打开房门,便燕子似地扎进去,
并一直旋转着,滑翔到厨房。到了那里,她才长喘了一口气,定下神。她将带来的
熟菜装盆子,将一只乌骨鸡伴着生姜、黄酒和火腿片炖在炉子上。据房中术上说,
人们必须及时补充失去的水份和体力。必要时,她还会屏息吐纳呢。然后,她解下
围腰,洗了手,回进房。不出所料,沈安在半路抱住了她。
〃真想吃了你。〃他说。
〃可我只想吃鸡。〃王慧说,〃我还想喝鸡汤呢。〃
〃你撒谎。〃沈安说,〃我一定先把你吃了。〃
〃怎么吃法?〃这时,他们已经来到床边,几乎同时,两人〃通〃的一声,掉了进
去。于是,真的像吃一顿美餐,床上立即风卷残云,杯盘狼藉。
〃简直是胡闹。〃事后沈安笑着总结道。他穿一条浅蓝色的棉毛裤,趿着拖鞋,
跑到厨房里舀一碗鸡汤。而王慧想的却是,一个男人穿浅蓝色的棉毛裤毕竟显得可
笑。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是,这人竟穿着那条松夸夸的裤子在她鼻子跟前晃来荡去。
王慧满意地想,怪不得北方男人一个个那么神气活现的。可事已至此,两人都筋疲
力尽,谁也没有兴致开玩笑了。就匆匆喝罢鸡汤,捡了几样小菜扔进嘴巴,昏然睡
去,不提。
一觉醒来,已到了深夜。王慧第一次看清了这间房间:一面墙壁全长着书籍,
那个书架沉没于黑暗,轮廓不很分明,因此,看上去浅色的书,五花八门,全是从
墙壁上长出来的。有的倒向一侧,有的倒向另一侧,歪着脑袋。它们都有些疲倦。
想想,一个人一辈子的财富,也是一个人一辈子赖以生存的食物,全部在这里了。
另一面墙上,窗户般大的镜框内贴着几排蝴蝶标本。当然,不仔细瞧,就可能错以
为这些蝴蝶排着队,正向房间飞进来呢。沈安的呼吸很均匀。
这是一个会让人产生错觉的房间。这也是一张别人睡过的床。王慧翻了一个身,
想了想自己为什么要在这儿。看上去,她好像一直睡在这儿的。瞧这些被褥,枕头,
多么熟悉,还有身边这个人,这安逸的呼吸声。
她把手搭到沈安身上去。沈安醒过来,回抱她。他们抱着又睡了一会儿。后来,
王慧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