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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现在承认和不承认的问题倒不是最重要的,政府不是不管他们的事,
无非也是扯皮的问题,为一个村儿的事扯上几十年的皮,也是小事桩。其实这些老
百姓也不是坏人,他们实在愿意回来住,又有一定条件,有什么了不起?现在外地
农民到北京做买卖建起临时村儿的都有,这里不就是几块退水地吧,就是原先不是
他们的,国家也能给他们。我看现在关键的问题是谁都忙,顾不上他们。”
“言之有理!”法医一拍大腿,“我们身为国家公务员,有义务帮这个忙!”
飞波和法医哼着歌用油漆把所有牌子上的”小”字都改为“大”,一边干,飞
波一边告诉他看见的那辆大轿车。
法医却说:“我坐过那辆车,上回到省厅鉴定,俺那老伙计打个电话给老板,
调出来出去钓了一趟鱼,那车上能摆酒席。”
飞波嘿嘿地笑了:“我知道那车上能摆酒席,电视上演过!”
法医说:“真的,俺那伙喝的是人头马!”
“舒服吗?”飞波问。
“舒服得没治!”法医说。
他俩给各家各户发下了门牌,结果引起了强烈反响。
京雁爹最激动,满黑村里奔走相告:“大册庄就大册庄,也比什么都没有的强!
这下就算有户口了,邮差送信也有处送了,不然咱算什么人?台湾的回来都承认,
咱算美国的吗?”喝了酒之后,他弄了一块比毛巾稍大点的红布,找到冯独钟,非
让他给画一面五星红旗。正好法医和飞波都在,问他想干什么?他不说。法医告诉
他:“这块红布的尺寸不够,国旗得按尺寸。”
他不信,拿回去竟然自己画起来,然后爬上院子里的杨树,扯起来,嘶哑地喊
道:“我太高兴了,我太痛快了!我只要有个名儿!痛苦了这些年,第一就是没有
名儿,连名儿都没有,你是黑人!现在只要有个名儿,我们就什么都不问公家伸手,
不叫领导作难,我们什么困难都能克服!现在我们有了名儿了,册庄受苦受难的人
们感激不尽!我们要让五星红旗飘扬在村庄上……”
当初京雁爹和老冯提着那些小地瓜和青苗进了省水利厅,已是傍晚。
传达叫他俩明天再来,京雁爹把提包一抖说:“你们是不是农民养活的?看见
这个心疼不心疼?”
老冯则把桌子一拉,一轱辘躺下:“今晚上哪也不去了,就在这睡觉!”
传达急忙给厅长家打电话,厅长说:“就让他们睡吧,提两壶开水给他们洗洗
喝喝。”
第二天厅长叫人查明档案,档案上的册庄还应有百多亩地百多口人。厅长说:
“这个问题是冤枉,你们应该回去找地区,我们写证明。”
两人带着信回来,以为得了上方宝剑,就没急忙上交,把这事忘了。当时老冯
妻子融的精神病也犯得挺厉害,京雁爹沉浸在京雁娘的爱情之中,还得照顾患羊痫
风的京雁哥。
数年之后京雁诞生,诞生时窝棚外面的雪地里落满南飞的雁群,女孩啼哭,鸿
声悲鸣,京雁爹就想到了一个“雁”字。
雁南飞,雁北归。京雁爹服刑回来,把小京雁带回自己膝下。
京雁上学,京雁爹找了金寨的朋友,就在金寨小学。京雁爹也受过教育,会算
术语文。有一天看京雁的作文,题目是:《记一件最有意义的事》。京雁写道:
“一天傍晚放学后,大金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他说天太冷了,你坐在我的怀里边,
把脸贴在我的脸上,还让我解开怀,让他听听心,说我的心红得像玫瑰花,肚子白
得像面粉,你爹养你养得真上心。一天上体育课,小金老师教我们传球,他把球老
是传到我的小肚子上,还过来摸摸问:你这里藏着一个啥玩意?硬邦邦的?”
两个金老师都是年轻男性。京雁爹不由怒火填膺,提着棍子拿着作文找到金寨,
但是人家的亲戚拦住了,纷纷都说当个民办教师不容易,有点这种事算啥?还找?
教你孩子就不错!把这俩老师打了,谁来教咱们的孩子?何况说不也没弄坏你的孩
子吗?找派出所也抓不着!
京雁爹咽不下这口气,要这么忍受,以后还怎么带孩子活?他在砂石上磨快了
菜刀,准备趁月黑风高之夜行事。红眼儿来劝他:“还是别和两个老师治气了吧,
可杀的太多,满眼都是咱册庄的仇敌,伤了两个老师还得罪了朋友,以后金寨不帮
咱了,还有谁帮咱?”
京雁爹不听这个,五六个人挡不住他,提刀杀扑了去,砍下金寨二亩高梁头。
金寨默许了他的发泄,这事就算了结了,以后那两个老师再没敢从册庄跟前走
过,不论在什么地方,只要远远看见京雁爹的影子,便掉头鼠窜。
但金寨与册庄的友谊仍然牢固,每一次秋后耕地与春天播种,都是册庄人生存
的新起点,册庄人必须一寸寸从别人手里非法夺回自己的土地,每次都靠金寨支援
牛具,有时十几头牛一齐上阵,无比壮观。小册庄用拖拉机对付册庄的黄牛阵,黄
牛被拖拉机吓得止步不前,金寨又租了履带式东方红拖拉机给册庄用,差点把小册
庄的小铁牛撞到沟底下去,简直像开坦克战。
随着水库的水一年少于一年,土地重又展现在人们眼前,册庄回来的人也越来
越多。乡里县里一次次组织民兵掀掉回迁者的窝棚,在县界上一道道设卡堵住回迁
的马车牛车。但是册庄的人们还是通过种种办法,找回村庄和土地。
第八节:冰体桃香
最先想到盖房的还是老冯,他先拿着那封信和京雁爹又跑了一趟地区水利局,
田局长是修水库那会儿认识的老熟人,直接奔家去,老田正在炕头儿坐,立即吩咐
娘们儿:“炒菜,烫酒。”
老冯开门见山:“老田,省水利厅叫俺上你这里办户口啊。”
老田说:“我他娘哪那么大本事?”
接了信一看,问道:“你们怎么才想到来找?这么多年了?”
京雁爹说:“这不巧了嘛,当时开了信回来,老冯家里的犯了精神病,俺也出
了个远门儿。”他没说服刑去了。
“这不是让我作难吗?”老田说,“我没法说话,我看你们还得找上边去。”
京雁爹说:“凭这封信就安排不了?”
“这个问题我也说不了,我叫你们往上,这个意思就是我也说不了……”田局
长眨巴着眼,滑得很。
京雁爹拉住田局长的衣袖子:“老田你能不能坐上小卧车跟俺去看看?看看俺
说的是不是瞎话,看看小册庄怎么欺负俺,看看我们过的什么生活?”
“不用看,我都知道。修一次水库放一个卫星,卫星周围像个擦不干净的腚,
整天找我反映,我他娘什么不知道?不用看。”老田梗着脖子愤然拂袖。
“老田你说这话就不怕打你水利局长的右派?”京雁爹说。
“我就怕你们又花钱又受罪,来回瞎忙!”
“那俺回家吧?老田?”
“趁早回去!”
“情况的问题是俺无家可归,回东北,冷得受不了,回江苏,那里是粘土地,
俺剁拢不了,走路还粘鞋!”
“回你的王八庄儿!”
“小王八庄儿的欺负俺呢??
“我叫他再别抢你们了。”
“再抢也不怕,”老冯红着脸,“俺买上几个公鸡浇上油,把个小册庄都烧了
火!”
“那犯法。”老田变了脸。
“俺把肚子里放上雷管,和小册庄的一块儿都炸死,还管他犯法?”
“那还是反革命,”老田从炕上蹦了起来,“株连你的儿女九族,叫你们八辈
子落不上户口!”
他二人在田局长家喝得烂漫开花走回家来,把那封信撕了扔了,到家之后老冯
才请教了红眼儿。
因为老冯种的地最多,经济上已经迫不及待地需要盖房。老冯和红眼儿商量说:
“管他娘个蛋白,只要咱盖了房子,政府就得给供电,就得给批化肥,也得承认生
的孩子。”
红眼儿摇摇头:“不能光指望承认,咱还是积极争取,就是房子盖好也得积极
争取。咱老一辈子就积极争取跟党打鬼子,从来就没受过这种委屈,现在还得积极
争取,盖吧!”
说归说,真行动起来老冯还是心里有数。起着房子,有点风吹草动,就吓得魂
飞魄散。村里的人已经回来不少了,但还都住在窝棚里。老冯打酒买烟招待大家:
“乡亲爷们儿,俺老冯也是为爷们儿争块地盘,要是有什么事,老的少的都别往后
退。”
他把妇女儿童都算上了。
果然到了上梁大吉的日子,吊线的木匠师傅还没喝完酒,公社组织的基干民兵
带着红袖章喊着口号排成作战队形来了,扛着各种各样顺手的扒房家什。
京雁生身母亲的那个丈夫也就是京雁爹的那个对头,吓得竟然筛了糠,挺着蹲
在窝棚门口摆五子棋。
京雁爹早已不计前嫌,紧急时刻村里所有人都应该叫上,急急地跑了去喊他们
快点过去,他们却头也不抬,还说:“俺属功夫管闲事……”
京雁爹看见他已吓得两手颤抖眼泪横流,就没再说话。这人以后也富得买拖拉
机跑运输,但仍然不敢盖房子,仍然只偷偷钻进小团瓢窝棚里数钱,再缠上塑料布
埋伏起来,是后话。
民兵到来的那一刻,黑村里老婆哭孩子叫男人摸家伙,一片亡命决斗凄惨狼藉。
民兵上来搬梁的搬梁扒墙的扒墙,如虎入羊群无遮无防。山墙被一家伙就推倒了,
做好的大梁被蚂蚁搬家一般运去,京雁爹和老冯这一群男人摸着斧子镢头,血红着
眼珠子追上,朝着红袖章就砍。但公社的民兵可不是小册庄的。个个是精选的好青
年,身脚麻利,专门受过战斗培训,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们这群乌合之众的武装解除
了,扛梁得胜收兵。
但是老冯不甘吃这个亏,当时买起
这些房梁等于倾家荡产。不久他又托了
几个亲戚说情,还没等说好,晚上叫了
京雁爹他们一帮子人,到公社后院子里
把梁偷回来。
老冯的房子就这么坚韧不拔地盖好
了,孤零零立在鳖山坡,当时也没有拉院墙,老冯个知道自己的院子到底应该有多
大,只在大约的包括内种了树和攻瑰。当时大家也不很羡慕,民兵说来就来,住房
子实在不如住窝棚目标小。
现在大家妒嫉老冯,光院子就一亩多地,想公平地分配一下,老冯不认这个理
儿。对子女们常道:“别人觉得咱这亩多地的院子大了,可咱还嫌小呢,得空咱还
想再占亩多地当院子!什么叫公平理儿?你想占怎么不早占?等着别人占好了你来
图个现成的,这就叫公平理儿?咱不信那个!谁贡献大,谁牺牲多,谁就得多占,
多了还觉得少?你没贡献,少了我还觉得多呢!不知足的不是咱,是他们!”
老冯偶然喝一点酒对孩子们嚷嚷。
但老冯很少喝酒,从不醉醺醺,清醒的时候也不为理论费神,只一门心思让那
六十多亩地再延伸出去一点,多耕一垅是一垅,靠老天爷下点雨打更多的粮食,他
明白大家想让他当头儿无非就是想分他的地,这一点他是看准了,所以他决不会让
他们实现这个目标。
鳖山不高而秃,其状果然如藕,青石底下多山蝎,那时老冯的玫瑰底下就成了
蝎子窝,现在逢春雨过后仍然很多。
这天老冯抓了一脸盆,用油炸了送到冯独钟家,对法医和飞波说了句:“领导
们尝尝新。”
然后他还是接着就走,像影子一样不着边儿,似乎是有意不让他们感觉他就是
这儿的领导。
法医几天来一无所获,除了气味,再没有找到任何证明女尸就是京雁的证据,
仅是年龄、身体特征相似。
如果在一个正常的村庄,警察有村长配合可以进行更深入一些的侦察。这儿谁
都没有和警察配合的责任,而且实际上所有的人都在监督着警察的一行一动。
飞波和法医多次试图在京雁家里再找到一点什么,但京雁爹似乎防着这一手,
基本不出门,这样他俩就不好贸然行动。
老冯这个头儿肯定不配合,冯独钟不会有这种胆,虽然他俩为村子钉了门牌,
有人认为是做好事,有人也不认为。
乡里刘宣委就理解成另外一回事,他见了门牌之后即对飞波发出会心一笑,露
出齐刷刷的锈牙齿:“你们是为了逮人方便吧?怎么着?基本对号了吧?”
飞波只好咯噔一声咬咬牙咽口唾沫,硬把宣委这句话咽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