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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一辑)-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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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声。在她应的同时,那个小兵,噙住了她的奶头,而一种天性,促使她将手
指,插进小兵的头发里,摩娑着。突然,她尖叫了一声,疼得昏了过去。她的奶头
嘴儿,被这小兵咬掉了。小兵的嘴角挂着血,盯着这昏死在床上的大顺店,站起
来,吐了一口血唾沫,吐出奶头,然后,哭着跑了出去。

    她身下的那个草垫子,换过多少次了,不知道!这草垫子所以要换,不是由于
磨损,不是由于被她的尻蛋子塌下的两个窝窝,而是由于她的汗水,还有无数男人
的汗水,每天,都将这垫子浸湿,像在水里泡了一遍似的。垫子发出一股霉味,一
股汗腥味,一股奇怪的恶臭。

    最初的日子,她来过几次红。“插红旗”的日子,也不能休假。后来,这四年
的日子里,就不再来红了。如果说这四年中,她麻木的神经,曾有过一次害怕的
话,那是进入山城的那一次。中国人将县城,团团围住了,县城里,住着一团的日
本兵。一辆牛车,将她秘密送进了城里。光这一团人,轮一圈,她就被整整折磨了
三天三夜。她的下身,被男人流出来的那东西,装满了,咕咕咕咕直叫,小肚子也
胀成了一面鼓。炊事兵赶来,用烤热了的布鞋底,两手穿上,在她肚皮上熨,在她
肚皮上压。每磨噌一下,小肚子便咕咕地叫一声,而那下身,汩汩地淌着水。“能
行了,小肚子瘪下去了!”炊事兵说。炊事兵的话音刚落,又一个日本兵扑上来。

    这一切突然在一个早晨结束。

    日本人投降了,长长的军列,挂着白旗,缓缓向太原城开动。她这时候已经成
为一个类无生物,一个白痴,一个被世人以轻蔑的口吻谈到的那种尤物。她糊里糊
涂地也坐在了车上,坐在两个士兵的膝盖上。日本兵的阳具不再挺起的那一刻,令
她明白这世界发生了一些变化。一个戴着红袖章,态度蛮横的接管大员,查车,从
日本兵怀里一把拽出她,复一脚,将她踢下火车。哨子一响,火车开动了。

    她带着日本兵送给她的“大顺店”这个绰号,留下了。糊里糊涂地,她不知道
该往哪里走。大王庄是不能再回去了,村子已经没人,即便,又有了新的人口,她
也觉得自己没有脸见乡亲们,见那水那山。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路途上,遇到了一
个国民党伤兵。她为伤兵包扎好了伤,扶着他一起走。在路上,还遇到了土匪拦
截。土匪要抢她去当押塞夫人,可是,真奇怪,睡过一觉以后,土匪却自愿地一把
火烧了自己的巢,要跟着她走。路途上,这支队伍越来越庞大,输了钱的赌博汉,
烟瘾发了的大烟鬼,难民乞丐,都加入进去了。难民中有个重要的人物,人称马王
爷,我们后面将会谈到。

    最后,这一支奇怪的人群,登上一架很高很高的山时,黄河拦住了他们的去
路。“就在这里住吧!不要跑了,天底下的好地方,早让人占了!”大顺店说。她
的话就是圣旨,所以没有人说不同意的话。山梁上,不知为什么有些废弃的窑洞,
有一盘碾子,有一棵古槐,有一座破烂不堪的文昌庙。这就是他们的落脚的地方。
这地方原来叫吊儿庄。山下的人们,见了这一支形形色色的人,叫他们是痞子,将
他们居住的这地方,改口叫痞巷。大顺店觉得这名字很好。

                           12

    父亲背着那女人,腰身一闪一闪的,在我头顶晃动。母亲很沉默地走在队伍最
后边,像吆一群羊一样,吆着我们弟兄仨。并且目光不时越过我们的头顶,不满地
向父亲望去。

    我也受到了母亲目光的感染。黄河岸边的山,很高很陡,路自然也是十分的
陡。几次,到了悬崖边上,我看见父亲停下来,招呼着让我们小心。说话的当儿,
父亲用眼睛的余光,扫了扫悬崖底下,扫了扫背上的穿红衣服的女人。我在心里暗
暗鼓劲,盼父亲一撤手,腰一拱,屁股一撅,将这女人,扔下崖去。可是,这女人
仿佛看透了父亲的心思,她突然说:“这位大哥,你可不要有瞎瞎想法,我要有个
三长两短,你们全家,是出不了这个痞巷山的!”这女人的话使父亲断了念头,他
开始专心专意地背着这女人,爬坡了。

    越过山顶,再往前走几步,一处阳gua上,有一溜高高低低不规则的窑沿,有
一架碾盘,有一棵很粗的,树身不高的老槐,有一座破烂不堪的文昌庙。这就是痞
巷了。

    大顺店留我们在痞巷吃饭。做饭的是一位老汉,身材很高,很瘦,鹰勾鼻子,
下巴下面,有一圈胡子,烂眼圈。大顺店叫他“马王爷”。马王爷对我们这五张大
肚皮,很反感,他阴沉着脸,把个锅锅灶灶弄得乱响。但是,很显然,他也不能得
罪大顺店,因此,只好勉强去做。

    这一顿吃食,是我从生下来一直到那时,吃过的最好的一顿吃食。这叫“猪肉
撬板粉”。碗里,一半是腊猪肉,一半是宽宽的板粉条子。我敞开肚皮,一连吃了
三大碗,直吃得在一旁看着的父亲,都有些不好意思。“这娃娃小时候,受了!”
父亲向大顺店解释说。

    父亲自己,大约也吃三碗。吃饭的途中,恰好空中有一架国民党的飞机,盘旋
了一阵,父亲挑起一筷子板粉,说:“蒋介石老子,吃些什么呢?到这份上,恐怕
也就尽了!”

    吃过饭,在这大顺店的窑洞里,父亲迟迟不走,呷着茶。母亲仍旧像惊了枪的
兔子一样,神经兮兮的。这些艄公,这个有些古怪的女人,这个烂眼圈老头,还有
这一顿过于丰盛的吃食,还有山顶这个荒凉的村庄,都使她有些害怕。她觉得深浅
难测。

    母亲爱抚地摩娑了一下我的头发,要我去提醒父亲,说“该走了”!谁知,当
我走到父亲面前,刚一提起个“走”字时,父亲说:“不走了!天下黄土,哪里不
埋人!”说完,他看了大顺店一眼。大约在路上背她时,大顺店曾经向父亲提出过
这个话题,因此,现在,她的目光里,出现一种鼓励和赞许。

    母亲忧愁地皱起眉头。

                              13

    一弯勾子似的弯月,渐渐地隐现在头顶。这是我在痞巷度过的第一夜。我们
家,被分配在距大顺店不远的一孔闲窑里。野外干活的人都陆陆续续地回来了。都
是清一色的男人,这些男人,分成两帮,一帮是我们在黄河岸上遇到的那些艄公。
另外一些,没有这些强壮,是些痨病鬼,大烟鬼,死娃病老汉之类,他们的活路是
种地。

    掌灯时光,人们陆续来到了大顺店的窑里。油灯下,大顺店的一张小小的俏脸
儿,显得容光焕发,妩媚动人。她全不是我们在黄河边遇到的那个村姑了,耳朵
上,头发上,脖项上,手指上,穿金戴银,一副华贵的样子。父亲自然也参加了这
个每晚一次的聚会。大顺店把父亲介绍给痞巷的居民们,说这是她邀请他在这里居
住的。她还要父亲自报家门,介绍一下自己。

    烂眼圈马王爷,原先,我以为他只是个做饭的角色。其实我错了,他在痞巷的
位置,大约相当于管事。我发觉大家都有一些怕他。而他,最初给我们做饭,仅仅
一次临时动作。

    那个瘦瘦的青年士兵,在父亲的自我介绍这项议程结束以后,便迫不及待地从
腰里,摸出一块光洋来。他走上去,将光洋放在炕上,在放的同时,献殷勤似的冲
大顺店一笑,然后,又回到他的小凳上。大顺店捡起银元,熟练地在手里撩了两
下,又放在口里吹了吹。“从那个老女人身上摸来的?”她问。

    几个出外行乞丐,亮开他们的篮子,里面是一些干食。他们将篮子也放在了炕
边。

    几个种地的农民,从腰间,摸出两个沉甸甸的东西,原来是两颗手榴弹,农民
说,有几个逃兵,从地头经过,用这两颗手榴弹,换了些大烟桃子。农民说着,将
两颗手榴弹,头朝下,立着放在了炕边上。

    烂眼圈马王爷,没有见过手榴弹,想瞧瞧稀罕,他刚一伸手,大顺店胳膊一
挡:“别动,这东西,也是你摸的!”说得马王爷,有些恼怒地缩回了手。

    大顺店将目光,投向在墙旯旮里蹲着的父亲:“张谋儿,你说过,你在家乡,
当过赤卫军!”父亲赶忙答应了一声。“那好!”大顺店又说,“这两个手榴弹,
或许将来用得上!”父亲起身,走过去,将手榴弹接了。

    我见马王爷恼怒的眼睛,看着父亲。

    大顺店又用目光,扫着炕上那些吃食。“谁家缺吃的,谁家拿去吧!”问了几
句,没有人吭声,大顺店就叫那几个乞丐,把讨吃来的这些东西,先自个拿着。

    还剩下那块银元。我看见,年轻伤兵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脸色绯红,眼
光有些迷乱,色迷迷地望着大顺店。大顺店挑逗性地望了他一眼,年轻伤兵,在这
一刻,从头到脚,幸福极了。大顺店笑一笑。

    “钱是一个好东西!这银元,我要了!”大顺店说完,将银元放进了她的枕头
匣里,锁起。

    烂眼圈马王爷,见银元已经收起,于是说:“今儿格晚上,就到这里了吧,明
天,各人依旧干各人的活儿,不准偷懒。那大烟桃子,可是要照管好的,不能再随
便给人了!大顺店,今儿格晚上,你做谁的新娘,你决定了没有!你决定了,你就
说出来,不要让大家干等了!”

    马王爷说完,拿眼睛瞅了伤兵。所有的人大约都以为今儿格晚上的好事是伤兵
的了,于是或者嫉妒或者羡慕地望着他。我听见,父亲轻轻地咽了一口唾沫。我还
看见,黑眼罩的那个独眼,变得黯淡无光,他把头深深地勾了下去,勾在了两个膝
盖之间,只露出半截白白地爆着青筋的公鸡一样的脖子。而伤兵,这一刻突然害羞
了,他的脸别过去,对着墙,只让耳朵支楞着,逮大顺店就要说出的那一句话。

    大顺店说话了。大顺店做出的决定,令在场的所有意外。今天晚上,她的恩
宠,要施加给土匪黑眼罩。说这句话时,她用眯拢的目光,将在场的所有人扫了一
眼。我感觉到,当她的目光在父亲身上扫过的那一瞬间,父亲打了一个冷噤。

    黑眼罩的头突然高高扬起来,脖子像斗胜了的公鸡一样向前弓着,那只独眼,
熠熠如同鹰sun。他骄傲地环视了一下众人,然后走过去,一脱鞋,上了大顺店的
炕。

    所有的男人都不再言语。站起身子,默默地离开。只有脚步声和身子碰到物什
上的声音。最沮丧的要数年轻伤兵了,他现在一下子变得灰塌塌的,佝偻着头,十
足地一个受了委屈受了欺侮的孩子。当他一跛一跛,就要离开时,大顺店溜下炕
来,她走到伤兵跟前,伸出手。在伤兵的蓬松的头发上,摸了一把。“老是欠
吃!”大顺店说,“不要着急,馍馍蒸好了,在篮篮里放着哩!我给你留着!”我
看见,伤兵的眼泪,“哗哗”地掉下来。伤兵走了。

    门头关了。门差点夹住了我的脚后跟。我有些好奇,我不知道大顺店留下黑眼
罩,要做什么。豆油灯亮着。隔着门缝,我看见大顺店将外边的红衣服脱了,露出
两个光光的胳膊。里面,只穿了一件红裹肚,两个奶头,将红裹肚撑得圆圆的。那
个黑眼罩,头靠在她的腔子上,正在油灯下烧大烟抽。在猛吸了一口烟后,黑眼罩
将他的手,从大顺店的裤子里摸进去。

    “你知道我,为什么留下你吗?”大顺店问。“我不知道!留下,这就够了,
为什么留,我不愿去费那个脑子!”黑眼罩答。听这一说大顺店叹息了一声,说:
“你不知道,那就算了!”

    我还要继续看。突然,我的脑后,重重地挨了一巴掌,接着,一只大手,像老
鹰抓小鸡一样,将我拎到半空。我双脚乱蹬,哇哇地叫起来。

    黑眼罩从大顺店的交裆里,抽出手,他跳下炕,鞋也没穿,走到门口,两手一
展,将门开圆。“谁?”他可怕地叫一声。

    我被这只大手,扔到了窑洞的地上。“这个孩子,他偷看!”一个熟音说,我
偷偷地向上望了一眼,见是凶神恶煞的烂眼圈马王爷。“是吗?”大顺店见说,躺
在那里,没有动。马王爷又说:“取下你的簪子,将这小杂种的两只眼睛,戳瞎
吧!”“他不懂规矩,况且,还是个孩子,就饶了他这次。把他交给张谋儿去,让
他打他一顿!”大顺店说。

    我站起来,跟着马王爷走了。我见大顺店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要烂眼圈去关
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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