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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贝广场,奥斯卡下不了车了。这当儿,我在小卧车的后视镜里瞧见了贝布拉浅棕
色的、机敏的老人眼睛正观察着我们两个的小动作。拉古娜偏偏握住了我的双手,
而我呢,为了不伤害我的朋友和师傅,正要挣脱出来。贝布拉在后视镜里微笑,接
着避开了他的目光,开始同司机交谈。这时,罗丝维塔一边热乎乎地捏住我的双手,
抚摩着,一边启动地中海小嘴,也开始了一席谈话。这是直接讲给我听的,甜蜜地
灌进了奥斯卡的耳朵,随后又谈了些实际的事情,接着话又变得更加甜蜜,封住了
我的一切顾虑和逃跑的企图。我们到了帝国殖民区,朝妇科医院方向驶去。拉吉娜
告诉奥斯卡,这些年里她一直想着他,她还一直保存着当年我在四季咖啡馆里唱碎
并奉献给她的玻璃杯。她说,贝布拉虽然是位出色的朋友和优秀的工作伙伴,但同
他结婚却是不能设想的;贝布拉必须单独生活,拉古娜这样回答我插入的提问,她
给他一切自由,而他也同样,虽说他天性相当嫉妒,但这些年来他也懂得了拉古娜
是约束不了的,况且善良的贝布拉身为前线剧团团长几乎没有时间去履行一旦结婚
后应尽的义务。不过,这前线剧团可是第一流的,它所演的节目若在和平时期照样
能搬上“冬季花园”或“斯卡拉”大剧院的舞台。而我,奥斯卡,凭着我尚未施展
的神授的才能,是否有兴致去试他一年呢?何况我的年纪也够了,她可以担保,不
过,我,奥斯卡,或许有其他重任吧,或者相反?那就更好,他们今天离开此地,
方才是他们在但泽一西普鲁士军区的最后一场午后演出。现在他们去洛特林根,随
后去法国,眼下去东线是办不到的事,谢天谢地,他们刚刚离开东线。我,奥斯卡
真走运,东方已成过去,现在是去巴黎,肯定是去巴黎。我,奥斯卡。可曾去过巴
黎旅行?就这样吧,朋友!如果拉古娜已经诱惑不了您这位鼓手冷酷的心,那就让
巴黎来诱惑您吧!我们一起去吧!'注'
这位伟大的梦游女话音刚落,汽车就停了下来。兴登堡林阴大道的树,绿色,
普鲁士风,间距一律。我们下车,贝布拉让司机等着。我不想进四季咖啡馆,我的
脑子有点乱,需要新鲜空气。于是我们就到斯特芬公园去散步,口布拉在我右边,
罗丝维塔在我左边。贝布拉向我谈宣传运动的意义和目的。罗丝维塔向我讲述宣传
运动日常生活中的小插曲。贝布拉谈战争画家、战地记者,聊他的前线剧团。罗丝
维塔让遥远城市的名称从她的地中海小嘴里溜出来,而报告特别新闻时,那些地名
我在无线电里全都听到过。贝布拉说了个哥本哈根。罗丝维塔嘘出了巴勒莫。贝布
拉唱着贝尔格莱德。罗丝维塔像个悲剧女演员似的哀诉道:雅典。但是,两人一起
如痴如醉地反复谈论巴黎,保证说,那个巴黎可以抵消方才讲到过的所有城市。末
了,贝布拉打着官腔,摆出前线剧团团长和上尉的架势,向我提议说:“请您加入
到我们中间来吧,年轻人,擂鼓,唱碎碑酒杯和电灯泡!在美丽的法兰西、在青春
常在的巴黎的德意志占领军会感激您,向您欢呼的。”
仅仅为了走形式,奥斯卡要求有个考虑的时间。我在五月葱绿的灌木丛中走了
足足半个小时,一边是拉古娜,一边是我的师傅和朋友贝布拉。我装出反复思考和
大伤脑筋的样子,搓搓额头,倾听林中鸟语,这是我有生以来从来做过的事,仿佛
我在期待某一只红胸鸲给我答案和忠告。当绿丛中有个什么东西瞅瞅地叫得特别响、
特别引人注意的时候,我开口说:“善良、智慧的大自然劝我接受您的提议,尊敬
的师傅。您今后可以把我看做您的前线剧团的一员了!”
我们接着去了四季咖啡馆,喝一杯淡血色的穆哈,商量了我逃离家庭的细节,
不过,我们不把这叫做逃跑而叫做出走。
在咖啡馆外面,我们又重复了一遍计划好的行动的一切细节。我于是同拉古娜
以及宣传运动上尉贝布拉告别,他坚持让我用他的公务汽车。他们两个沿着兴登堡
林阴大道溜达着朝城里走去。上尉的司机,一位年纪较大的上士,开车送我回朗富
尔,一直开到马克斯·哈尔贝广场,因为我不想也不能让车开进拉贝斯路。奥斯卡
乘着国防军公务汽车来了,这会轰动四邻,太过分也太不合时宜。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到马策拉特和玛丽亚家去作临别拜访。在我的儿子库尔特
学走路的围栏旁,我站了许久,如果我记忆无误的话,我也产生了若干做父亲应有
的想法,便伸手去抚摩这个金发小家伙,可是库尔特不愿意。玛丽亚倒并不拒绝,
她有点惊讶地接受了我对她的亲热举动,尽管多年以来她已经不习惯于此了,她也
好心地抚摩我一番。同马策拉特告别我觉得为难,这真是奇怪。这个男人站在厨房
里,正用芥末调料计煮腰花,他同烹任勺结下了不解之缘,或许挺愉快,我因此不
敢打扰他。当他想从身后拿东西并伸手在厨桌上瞎模时,奥斯卡这才向他走去,拿
起放着切碎的香菜的小木板递给他。我至今仍然认为,马策拉特惊讶地、不知所惜
地拿着放有香菜的小木板,愣了很久。在我离开厨房以后,他还愣着,因为奥斯卡
以前从未递过、拿过、举过什么东西给马策拉特。
我在特鲁钦斯基大娘那里吃饭,让她给我洗了澡,把我放到床上。我等她躺进
她的羽绒被里,吱吱地轻声打起鼾来时,就穿上拖鞋,带上我的衣服,穿过那只越
来越衰老、正吱吱地打鼾的灰毛耗子睡的房间,在过道里我拿钥匙开锁时费了些劲,
最后把锁拧开了。我一直光着脚,只穿睡衣,挟着我那卷衣服,爬上楼梯,到了晾
衣阁楼,进了我的隐藏处,在摞成堆的屋面瓦以及人家不顾防空条例的规定仍旧堆
在那里的成捆的报纸后面,我踉踉跄跄地跨过防空沙堆和防空水桶,找出一面崭新
锃亮的鼓来,它是我瞒着玛丽亚节省下来的。奥斯卡的读物我也找出来了:合成一
卷的拉斯普庭与歌德。把我喜爱的这两位作家也带走吗?奥斯卡穿上衣服和鞋子,
把鼓挂到脖子上,把鼓棒插在裤子背带后面,与此同时,他跟他的两位神——狄俄
尼索斯和阿波罗'注'谈判。那位醉得不省人事的神劝我,要么什么读物也不带,要
么只带一叠拉斯普庭走;那位极其狡猾又过于理智的阿波罗则劝我干脆放弃法国之
行,当他发现奥斯卡已经决心赴法国时,便坚持要我带上一个没有窟窿的旅行袋,
把歌德在几百年前打过的每一个合乎理性的呵欠都带走。而我呢,一来由于固执,
二来由于我深知,《亲合力》一书不能解决一切两性的问题,便把拉斯普庭以及他
的赤裸裸的、然而穿着黑色长袜的女性世界也随身带走了。阿波罗力求达到和谐,
狄俄尼索斯力求达到沉醉与混乱,奥斯卡则是一个小小的半神'注'。他使混乱和谐
化,使理性处于沉醉状态。奥斯卡除了他的必死性以外,有一点优于自古以来便确
定了的全神们:奥斯卡可以读使他开心的书,众神却总在检查他们自己。
一个人是可以习惯于一幢出租公寓以及十九家房客厨房里的气味的。我同每一
段楼梯,同每一层楼,同每一扇钉有姓名牌的套间门告别。啊,音乐家迈恩,他们
认为你不合服役资格而把你送了回来。你又吹起了小号,又喝上了杜松子酒,期待
着他们重新把你接去——后来他们果真把他接走了,只是不准他把小号带在身边。
啊,胖得不成形状的卡特太太,她的女儿自称闪电姑娘'注'。啊,阿克塞尔·米施
克,你用鞭子换取了什么?沃伊武特先生和太太,他们一直吃芜青甘蓝。海纳特先
生身患胃病,因此在席哈乌船坞工作而没在步兵服役。旁边一家是海纳特的父母,
他们仍旧姓海莫夫斯基。啊,特鲁钦斯基大娘,这只耗子在套间门后睡得正香。我
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她吱吱叫。小矮个儿,他本姓雷策尔,已经被提升为少尉,虽说
他从小就得穿长统羊毛袜。施拉格尔的儿子死了。艾克的儿子死了。科林的儿子死
了。钟表匠劳布沙德还活着,仍在使死钟表复活。老海兰德活着,照旧在把弯钉子
敲直。施韦尔文斯基太太有病,施韦尔文斯基先生身体健康,却死在了她的前头。
底层对面的套间里住着的是谁?马策拉特家的阿尔弗雷德和玛丽亚,还有一个快满
两周岁的小家伙,名叫库尔特。谁在这夜深人静时离开这幢吃力地呼吸着的大公寓?
是奥斯卡,小库尔特的父亲。他带着什么来到黑暗的街上?他带着他的鼓以及他的
大厚本教科书。在所有这些灯火熄灭、相信空防的房屋之中,为什么他偏偏在一所
灯火熄灭、相信空防的房屋前面站住呢?因为这里住着寡妇格雷夫太太。他虽然不
能把他的教育归功于她,却能把某些传递感觉的熟练手法归功于她。为什么他在这
所黑洞洞的房屋前脱下帽子?因为他在悼念蔬菜商格雷夫,此人鬈毛,鹰钩鼻,自
己称自己的体重,同时上吊。吊死后他仍有鬈毛、鹰钩鼻,但是,原先失神地待在
眼窝里的棕色眼珠却过度用力地突了出来。为什么奥斯卡又戴上了他的有飘带的海
军帽,头戴帽子,脚登靴子离开了呢?因为他约定要去朗富尔的货车车站。他准时
来到约定的地点了吗?他来了。
这就是说,我是在最后一分钟到达布鲁恩斯赫弗尔路的下跨道附近的铁路路堤
的。我并没有在附近的霍拉茨医生的诊所前停留。虽说我在思想里同护士英格道了
别,向小锤路的面包师傅离所送去了问候,但这些都是边走边做的,唯独圣心教堂
的大门止住了我行路匆匆,害得我差点儿来晚了。教堂大门紧锁。然而我能确切地
想象出坐在童贞女马利亚左大腿上的赤身裸体的、粉红色的童子耶稣。她又在这儿
了,这可怜的妈妈。她跪在忏悔室里,把殖民地商品店老板娘所有的罪孽灌进维恩
克神甫的耳朵里去,如同她往常把糖灌进蓝色的一磅或半磅装口袋里去那样。奥斯
卡则跪在左侧祭坛上,想把鼓塞给童子耶稣,可是这小家伙不敲鼓,没有向我显示
奇迹。当时,奥斯卡发了誓,今天,奥斯卡在紧锁的教堂大门前再度发誓:我定要
教会他敲鼓。不是今天就在明天!可是,我要去作长途旅行,便把誓言改为后天,
接着转过身来把鼓手的背对着教堂的大门,坚信我不会失去耶稣,随后爬上下跨道
旁边的铁路路堤,丢失了若干歌德和拉斯普庭的残篇,但仍把我的教育大全的大部
分带上了路堤,带到了铁轨间。我踉踉跄跄地越过枕木和碎石,还走了一箭之遥,
慌忙中险些把正等着我的贝布拉撞倒。天真黑呀!
“原来是我们的铁皮演奏家!”上尉兼音乐小丑喊道。我们相互提醒要多加小
心,摸索着过了铁道、交轨点,在那些正在调轨的货车之间迷了路,最后找到了那
列前线休假人员的列车,车上给贝布拉的前线剧团留了一节专用车厢。
奥斯卡过去乘过有轨电车,如今他也该乘乘火车了。贝布拉把我推上车厢时,
正在做针线活的拉古娜抬起头来,莞尔一笑,微笑着吻我的脸颊。她一直在微笑,
手指却不离开她的针线活,并向我介绍了前线剧团的两位团员:杂技演员菲利克斯
和基蒂。蜂蜜般金黄头发的、皮肤有点发灰的基蒂不无吸引力,个子同那位夫人差
不多。她说话略带萨克森口音,这更增添了她的魅力。杂技演员菲利克斯是剧团里
个子最高的。他的身高总得有一百三十八厘米。这个可怜虫因为他引人注目的出格
的身材而苦恼。九十四厘米的我的出现,更激发了他的变态心理。这位杂技演员的
长相同一匹用高级饲料喂养的选拔出来的赛马有若干相似之处,因此,拉古娜开玩
笑地称他“卡瓦洛”'注'或“菲利克斯·卡瓦洛”。杂技演员菲利克斯同贝布拉上
尉一样也穿着军灰色制服,不过只佩着上士军衔标志。女士们也藏身在剪裁成旅行
服装的军灰色衣料里,简直太不合身了。拉古娜手指下的针线活原来也是块军灰色
布料,后来成了我的制服。布料是贝布拉和菲利克斯捐赠的,罗丝维塔和基蒂轮流
缝制,剪去的军灰色布料越来越多,直到上装、裤子和军帽都合我的尺寸为止。在
国防军的任何服装局里都不可能弄到适合奥斯卡穿的鞋子。我也乐得穿我自己的平
民的系带靴,免得套上士兵的低统靴。
我的证件是伪造的。杂技演员菲利克斯在做这件精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