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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这种事情肯定会像连环套似的一环一环地套下去的。也许还有我的同父异母的兄
弟斯特凡·布朗斯基,他毕竟也属于这个圈子,他就会先膘玛丽亚一眼,随后即一
发瞧个没完。所以,我宁愿把我的想象力局限于一次和睦的聚会。所以,我也不再
去想象出第三个以及第四个鼓手,只要有了奥斯卡和小库尔特也就足够了。我在铁
皮上向在场的人讲述了有关那座艾菲尔铁塔的事情,说我在国外时曾拿它来替代外
祖母。来宾们和东道主安娜·科尔雅切克听了我们的鼓声都十分快活,并且合着节
奏互相拍打膝盖。这时,我也非常高兴。
虽说展现我自己的外祖母体内的世界及其关系,在有限的平面上看到众多的层
次,有着如此这般的诱惑力,可是,眼下奥斯卡——他同马策拉特一样只是个假想
的父亲——必须以一九四四年六月十二日的事情,以小库尔特的三岁生日作为叙述
的根据。
再重复一遍:库尔特这孩子得到了一件毛衣、一只皮球、一条帆船、鞭子和陀
螺,他还将从我那里得到一面红白相间的油漆铁皮鼓。他刚把帆船拆坏,奥斯卡就
走过去,把铁皮的礼物藏在背后,让自己那面用旧了的铁皮在肚子下面摇晃。我们
面对面站着,中间只隔一小步;奥斯卡,侏儒;库尔特,比侏儒高出两公分。他怒
气冲冲,绷紧着脸,还在破坏那艘帆船。在他拆断“帕米尔”号——这条帆船的名
称——最后一根桅杆的当儿,奥斯卡把鼓从背后拿到前面,高高举起。
库尔特扔掉帆船残骸,接过鼓,抱住它,转动它,脸上的表情稍稍缓和些,但
还一直绷紧着。现在是递给他鼓棒的时候了。遗憾的是他误解了我的第二个动作,
以为是在威胁他,他便用鼓缘打掉了我手里的鼓棒。我弯下身子去拣鼓棒时,他伸
手到背后,当我第二次把鼓棒递给他时,他就抓起生日礼物抽我;他抽的是我,不
是陀螺,是奥斯卡,不是专为挨鞭子抽打而刻有螺纹的陀螺。他要教会他的父亲像
陀螺似的,一边旋转一边呜呜叫。他用鞭子抽我,心里想着:等着,小哥哥,该隐
就这样鞭打亚伯'注',抽得亚伯打起转来,先是跌跌撞撞,后来越转越快,越转越
稳,先是低沉,后来由难听的呜呜声变为高声歌唱,唱起了转陀螺小曲。该隐用鞭
子诱出我越来越高的歌声,我的声音苍白,像一名男高音歌手流畅地唱着他的晨祷。
白银打成的天使,维也纳的歌童,训练有素的阉人歌手'注',可能都是这样歌唱的
——亚伯也可能这样歌唱过,直到他仰面倒地死去,而我也在童子库尔特的鞭打下
跌倒在地。
当他看到我这样躺倒在地,可怜巴巴地呜呜着的时候,他还抽了好几下房间里
的空气,似乎他的胳臂还没有过瘾。他在细致地检验鼓的时候,仍然怀疑地留神着
我。先是红白两色的漆被椅子角磕掉,接着这件礼物被扔在地板上。小库尔特寻找
并且找到了原先那条帆船的坚固的船身。他用这块木头砸鼓。他不是敲击,而是在
把鼓砸碎。他的手打出的节奏实在是太简单不过了。他绷紧着脸,单调而节拍均匀
地揍着一块铁皮,这铁皮不曾指望会遇上这样一位鼓手,它可以承受很轻的鼓棒的
急速敲击,但承受不了用粗笨的残骸冲撞。鼓开裂了,铁皮从边框里脱身出来想溜
之大吉,它剥去了红白两色的油漆想施展隐身术,末了用它固有的蓝灰色乞求怜悯。
可是,儿子对老子送的生日礼物毫不留情。父亲还想再度调解,他不顾身上同时发
作的多处疼痛,挣扎着爬过地毯,朝站在地板上的儿子爬去,还没有爬到,鞭子又
响了,这只疲惫的陀螺认识这位女士'注',它不想再打转,再呜呜叫,那面鼓也最
终放弃了能得到一位敏感的、急敲咚咚的、虽说有力却并不残暴地挥舞鼓棒的鼓手
的希望。
玛丽亚进屋时,鼓已经成了废铁。她把我抱起来,吻我的肿起的眼睛、裂口的
耳朵,舔我的血和我的留下道道鞭痕的双手。
啊,如果玛丽亚不仅仅亲吻这个受虐待、发育不全、令人遗憾地不正常的孩子,
那该多好呀!如果她认出挨揍的我是孩子的父亲,在我的每道伤痕里认出了她的情
人那该多好!如果那样的话,在接踵而来的阴暗的数月里,对于她,我会成为怎样
的一种安慰,怎样的一个既是秘密的又是真正的丈夫呢!
首先是我的同父异母兄弟,刚被提升为少尉的斯特凡·布朗斯基,那时随其继
父姓埃勒斯,在北极海前线中弹身亡,这样使他的军官生涯突然出了问题。斯特凡
的父亲扬,波兰邮局的保卫者,当年在萨斯佩公墓被枪毙时,把一张施卡特牌藏在
衬衫后面。而今,装饰着这位少尉上装的是二级铁十字章、步兵冲锋章以及所谓的
冷冻肉章'注'。但这件事跟玛丽亚绝对无涉。
六月底,特鲁钦斯基大娘得了轻度中风,因为邮局给她送来了坏消息。士官弗
里茨·特鲁钦斯基同时为三件东西而阵亡:为元首、人民和祖国。事情发生在中间
地段,弗里茨的信袋由中间地段的一位姓卡瑙尔的上尉直接寄到了朗富尔区的拉贝
斯路。信袋里装着海德尔堡、布列斯特、巴黎、克劳伊茨纳赫浴场以及萨洛尼卡的
多半是笑哈哈的漂亮姑娘的照片。一级和二级铁十字章,各种挂彩章,我已经记不
清了,一枚铜质近战章以及两块从军服上拆下来的反坦克布肩章,还有几封信。
马策拉特尽力帮助,特鲁钦斯基大娘不久就见好了,但再也没有彻底康复。她
死死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要我和一天上楼两三趟送东西来的马策拉特告诉她,那
个“中间地段”究竟在哪里,是不是离这儿很远,能不能星期天乘火车到那里去。
马策拉特空有一片心意,却回答不上来。而我是靠特别新闻和国防军报道学会
地理的,于是这件事就托付给了我。在那些漫长的下午,我给除了脑袋在摇晃之外
纹丝不动地坐着的特鲁钦斯基大娘在鼓上敲出了几首越来越频繁地移动的中间地段
的变奏曲。
非常崇拜漂亮的弗里茨的玛丽亚却变得虔诚了。起初,在整个七月间,玛丽亚
仍参加她学到过的宗教仪式,星期天到基督教堂的黑希特牧师那里去。马策拉特有
时陪着她,虽说她宁愿独自前去。
新教礼拜不能使玛丽亚感到满意。一周的中间一天——究竟是星期四还是星期
五呢?——在停止营业之前,玛丽亚把商店交给马策拉特守着,她搀着我这个天主
教徒的手,朝新市场方向走去,接着拐进埃尔森街,入马利亚街,走过屠夫沃尔格
穆特的门口,到了小锤公园——奥斯卡心想,这是到朗富尔车站去,我们将作一次
短途旅行,也许去卡舒贝的比绍——我们又向左拐去,出于迷信,在铁路路堤下跨
道前等一列货车驶过,接着才穿过令人恶心地滴着水的下跨道,但不是一直去电影
院,而是沿着铁路路堤走去。我暗自盘算着:要么她拽我到布鲁恩斯赫弗尔路的霍
拉茨医生的诊所去,要么她想改宗,要去圣心教堂。
圣心教堂的大门正对着铁路路堤。我们两个在铁路路堤和洞开的大门之间停住
脚步。八月午后的晚些时间里,空气里有某种嘈杂的声音。我们背后铁轨之间的铺
路碎石上,系白头巾的东方女工在抡镐使铲。我们站着,朝阴暗的、凉气习习的教
堂肚里望去:尽里头,巧妙诱人,一只熊熊燃烧着的眼睛——长明灯。我们背后的
铁路路堤上,乌克兰妇女停止抡镐使铲。一支号角嘟嘟响,一列火车驶近,它来了,
到了眼前,还在眼前,还没有过完,随后开走了,号角嘟嘟响,乌克兰妇女又抡镐
使铲。玛丽亚犹豫不决,拿不准她该先迈出哪一只脚,便让我,从诞生和受洗起就
同这座唯一能救世的教堂关系密切的我,负起责任;玛丽亚多年以来第一次,自从
那充满汽水粉和爱的两个星期以来第一次,任凭奥斯卡来引领她。
我们离开了铁路路堤和它的嘈杂声,离开了户外的八月和八月的嗡嗡声。我有
些悲哀,手指尖轻搓外套遮掩着的鼓,脸上不露表情,神色漠然,心中却回忆起在
我可怜的妈妈身边做的弥撒、主教主持的弥撒、晚待以及星期六仟侮。我可怜的妈
妈去世前不久,由于同扬·布朗斯基过往太密而变得虔诚,一个星期六接一个星期
六轻松地忏悔,星期日领圣餐以恢复精力,好在下一个星期四更轻松、更振奋地在
木匠胡同同扬幽会。当年的那位圣下姓什么来着?圣下姓维恩克,至今仍是圣心教
堂的神甫,布道时声音轻得让人舒服而又难以理解,唱信经时声音那么细又拖着哭
腔,如果没有那个左侧祭台和祭台上的童贞女、童子耶稣和施洗童子的话,当时,
真会有类似信仰之类的东西潜入我的心中。
然而,又是那个祭坛怂恿我领着玛丽亚由阳光下进入大门,走过铺砖地来到中
堂。
奥斯卡从容不迫,默默地坐在玛丽亚身边的橡木椅子上,越来越冷漠。多少年
过去了,却使我觉得,始终还是当年的那些人,胸有成竹地翻阅着告解书,等待着
维恩克圣下的耳朵。我们坐在略靠一侧但更接近中堂的地方。我想让玛丽亚自己去
作出抉择,轻松一些。一方面,她同忏悔室之间离得不是太近,不会使她心懂意乱,
她也可以以非正式的方式默默地改宗,另一方面,她可以看看别人在仔悔前做些什
么,边观察边下决心,也进入忏悔室走到圣下的耳朵边,同他商量改人唯一能救世
的教会的细节。在气味、灰尘、石膏之下,在曲曲弯弯的天使和折射的光线之下,
在痉挛的圣徒之间,她如此渺小、双手笨拙地跪在甜蜜地饱含痛苦的天主教宗之前、
之下、之间,头一回画十字偏又颠倒了方向,见到这些,真叫我感到遗憾。奥斯卡
用手指轻触玛丽亚,把画十字的正确动作给她做了一遍,指给这个求知心切的女人
看,在她的额头后面的什么地方,在她的胸部深处的什么地方,在她的肩关节里面
的什么地方,寓有圣父、圣子和圣灵。我又指点她,要能得到诚心所愿之事,十指
该如何交叉。玛丽亚听从了,诚心地让双手安稳下来,开始诚心地祈祷。起初,奥
斯卡也试着一边祈祷一边追思几位死者,但是,当他为他的罗丝维塔恳求天主,为
使她得到永恒的安宁并进入天国的欢乐而同天主讨价还价的时候,我出神地想的尽
是些尘世的细节,致使永恒的安宁和天国的欢乐最后都被迁移到巴黎的一家饭店里
去了。我只得做弥撒祈祷来解脱自己,因为做祈祷时多少不受义务的约束。我念了
一个永恒又一个永恒,一心向上,祈求应得的和正当的'注'——这是应得的和正当
的,我也以此为满足并从旁观察着玛丽亚。
天主教祈祷正适合于她。她祈祷时真漂亮,真值得画下来。祈祷使睫毛长了起
来,眉毛粗了起来,面颊红了起来,并使额头变重,脖子弯曲,鼻翼翕动。玛丽亚
那张痛苦之花盛开的脸险些引诱我去贴近她。可是,谁也不该打扰祈祷者,既不该
引诱祈祷者,也不该让祈祷者引诱自己,即使祈祷者愿意成为对某个观察者来说具
有观察价值的人,即使这对于祈祷大有稗益,那也不行。
于是,我从被人磨得光滑的教堂木椅上滑下来,双手仍旧规矩地放在使外套隆
起的鼓上。奥斯卡从玛丽亚身边逃走,到了铺砖地,带着鼓,蹑手蹑脚地从一站又
一站的十字架旁溜过,没有在圣安东尼那里停留——请为我们祈祷——因为我们既
没有丢失钱袋,也没有丢失钥匙,那个被古普鲁策人打死的布拉格的圣阿达尔贝特,
我们也让他安稳地躺在左边。我们不停步,从一块方砖跳到另一块方砖上——这真
可以当棋盘用——直到一条地毯宣告,这里是左侧祭坛的台阶。
在这座新哥特式的砖砌圣心教堂内部以及左侧祭坛上下一切依然如故,我这样
说,读者诸君自会相信的。赤身裸体的、粉红色的童子耶稣始终还坐在童贞女的左
大腿上,我不称她为童贞女马利亚,免得把她同我那正在改宗的玛丽亚搞混'注'。
朝童贞女的右膝挤去的,始终还是那个用巧克力色的蓬乱的毛皮勉强遮身的童子约
翰。童贞女本人一如既往地用右手的食指指着耶稣,一边眼望着约翰。可是,奥斯
卡在离乡多年之后对童贞女那种做母亲的骄傲感不大感兴趣,他更感兴趣的是那两
个男孩的体态。耶稣的身材大约同我的儿子库尔特过三岁生日时的身材相当,也就
是要比奥斯卡高出两公分。根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