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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皮鼓-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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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员说:双穴墓钙华碑,在八区七十九号,姓韦布克内希特,名赫尔曼,手举到公
墓帽前敬礼。我们交出饭盒让他在火葬场加热,停尸间前站着舒格尔·莱奥。
    我对科涅夫说:“这不是戴白手套的叫舒格尔·莱奥的人吗?”
    科涅夫伸手去摸脖子后面的疖:“这是萨贝尔·威廉,不是舒格尔·莱奥。他
住在此地。”
    这样的答复能使我满意吗?我以前在但泽,现在在杜塞尔多夫,可我却一直名
叫奥斯卡。我于是说:“过去我们那边的公墓上,有过一个人,完全是这个模样的,
他名叫舒格尔·莱奥。最初,他就叫莱奥,是神甫班的学生。”
    科涅夫左手捂着疖子,右手驾驶三轮摩托车在火葬场前面转弯:“你说的我一
点也不怀疑。这种模样的人有一大群,起初在神甫班上,现在生活在公墓上,起了
别的名字。这儿的一位是萨贝尔·威廉!”
    我们从萨贝尔·威廉身边驶过。他挥动白手套打招呼,在这座南公墓,我感觉
像在家乡一般。
    十月,公墓林阴道,世界正在脱落头发和牙齿,我是说,黄叶摇落,上下纷飞。
寂静,麻雀,散步的人,朝八区方向驶去的三轮摩托声,八区离得很远。一路上,
老太太带着洒水壶和孙儿孙女,瑞典黑花岗岩上的太阳,方尖碑,裂开的柱子,颇
有象征意义,也许是战争留下的创伤,紫杉或者类似紫杉的树木背后颜色发绿的天
使。女人用大理石的手遮住眼睛,却被自身的大理石弄花了眼睛。穿石头凉鞋的基
督祝福榆树。四区的另一个基督在祝福桦树。在四区和五区之间的林阴道上行驶时,
我的想象有多美啊!譬如说,大海。大海把各种东西抛到海滩上来,其中有一具尸
体。从索波特滨海小道传来小提琴声,还有刚开始放的焰火,扭扭捏捏的,这是为
战争中双目失明的人举办的。我,奥斯卡和三岁孩子身材,弯腰去看海滩上的那具
尸体,希望这是玛丽亚也有可能是格特露德姆姆,我本该请她一回的。但这是美貌
的卢齐,苍白的卢齐,这是正向高潮推进的焰火告诉我,向我证实了的。她身穿贝
希特斯加登毛线茄克,她在转坏念头时就穿这件衣服。羊毛衫湿了,我给她脱下来。
这件毛线茄克里面她还穿着一件,同样湿了。又一件贝希特斯加登茄克衫的图案展
现在我眼前。末了,焰火已经放完,只剩下小提琴声。我在一件又一件再一件羊毛
茄克里面,找到用德意志少女同盟的运动衫裹着的她的心,卢齐的心,一块冰凉的
小墓碑,上面写着:奥斯卡在此安息——奥斯卡在此安息——奥斯卡在此安息……
    “别睡觉,小伙子!”科涅夫打断了我的由海水漂来、被焰火照明的美的想象。
我们向左拐弯,八区,新辟的区,没有树林,墓碑寥寥无几,扁平地、饥饿地躺在
我们面前。坟墓都太新,尚未修饰,千篇一律,却把最近举行的五处葬礼衬托得格
外鲜明:棕色的花圈,被雨水淋湿、颜色融化的饰带,堆成了一座座现代化小山。
我们很快在第四排头上找到了第七十九号,另一边就是七区。七区已种上了一些迅
速成长着的幼树,比较有规律地覆盖着一米石块,多数系西里西亚大理石。我们把
车开到七十九号墓的后头,卸下工具、水泥、砾石、沙子、基座以及有点油腻的亮
堂堂的钙华碑。我们把这块大家伙从拖斗上用木杠卸到木箱上时,三轮摩托车猛地
一跳。坟头插着一个临时的木十字架,横木上写有赫·韦布克内希特和埃·韦布克
内希特。科涅夫把它拔出来,让我把挖掘机递给他,他便动手挖两个洞,用来灌两
个水泥墩,按公墓管理处规定,洞深六十一厘米。我到七区去提水,和水泥。我和
好时,他说已挖了五十一厘米深,吩咐我可以往两个洞里灌水泥了。科涅夫坐在钙
华碑上,喘着粗气,伸手到脖子后面去摸他的疖子,说:“快出脓了。我感觉到它
们快穿头出脓了。”我在夯水泥,很少想别的。一支新教送葬队伍由七区爬行而来,
经八区去九区。他们隔开三排墓在我们前面经过,科涅夫从钙华碑上滑下来,我们
按照公墓规定向牧师和死者家属脱帽默哀。棺材后面,孤单单地走着一个黑眼、矮
小、七歪八斜的女人。跟在后面的人,全都高大结实得多。
    “傻瓜,别磨磨蹭蹭的!”科涅夫在我旁边发起牢骚来。“我感觉到,在我们
把墓碑竖起来以前,它们要穿头了。”
    其间,送葬队伍已经到达九区,聚集在一起,响起了牧师上下起伏的声音。水
泥已经凝结,如果我们现在能把基座架到墩上去,该有多好。可是,科涅夫却肚子
朝下趴在钙华碑上,把帽子塞在额头与石头之间,把上装和衬衫衣领往下拽,露出
后颈。这时,九区死者的生平事迹也传到了八区我们的耳朵里。我不仅要爬上墓碑,
还得骑在科涅夫的背上,弄清这件突然发生的不愉快的事情:两个并排长着的疖子。
一个迟到的人,带着一个太大的花圈,匆匆向九区赶去。那里,布道正在缓慢地接
近尾声。我猛地撕去膏药,用一片山毛榉叶擦掉鱼石脂磺酸铵膏,看到了两个差不
多一样大小,由焦油褐渐次变黄的疖子。“让我们祈祷吧!”这话语从九区随风飘
来。我把这当做信号,脑袋一歪,用两只大拇指垫上山毛榉叶又压又挤。“天父……”
科涅夫小声说:“别压,挤吧!”我挤。“……你的名。”科涅夫也一起祈祷:
“……来吧,你的国度。”我又压,因为只挤不管用。“将实现,如在……也在……”
疖子没破裂,真是奇迹。又一遍:“今天给予我们。”科涅夫也跟着念经文:“罪
过,莫受诱惑。”脓比我想象的还多。“王国、力量和荣耀。”我挤出五颜六色的
剩余物。“永恒。阿门。”我又挤时,科涅夫念:“阿门。”我又压,他念:“阿
门。”九区那边已开始向家属致哀,科涅夫还在念:“阿门。”他平趴在钙华碑上,
得到了解救,嘟哝着:“阿门。”又问,“还有水泥安基座吗?”我有。他说:
“阿门。”
    我把最后的几铲水泥撒在两个水泥墩之间作为连结。这时,科涅夫从磨光的刻
字墓碑上挣扎起来,让奥斯卡给他看秋天的杂色山毛榉叶和他那两个疖子的杂色内
容。我们扶正帽子,手搭到石上,立起赫尔曼·韦布克内希特和埃尔泽·韦布克内
希特(娘家姓弗赖塔克)的墓碑。这时,九区参加葬礼的人也都星散了。



  

 


                              北方幸运女神

    当时,只有那些在地球表层上留下有价值物件的人们才能买得起墓碑。倒不一
定非得是一颗钻石或者一串八十公分长的珍珠项链不可。用二百五十公斤土豆可以
换到一块足尺足码的格伦茨海姆壳灰岩一米墓碑。一块双穴墓三基座比利时花岗岩
墓碑给我们换来了两身西装加背心的衣料。衣料是一个裁缝的寡妻的,她还提议为
我们加工衣料,以此换一个白云石墓框,因为她还雇着一名帮工。
    就这样,科涅夫和我下班后就乘上开往施托库姆方向的十路车,去寡妇伦纳特
家,让人家给我们两个量尺寸。奥斯卡当时穿的是一身经玛丽亚改制的坦克猎兵服,
上衣的钮扣虽说都换了,但由于我的特殊体形却系不上扣子。
    寡妇伦纳特的帮工叫安东,他给我按尺寸用深灰色细条纹料子做了一身西装:
单排扣,浅灰色衬里,两肩垫得很合适,并无虚假感;驼背不加掩饰,反倒得当地
予以突出;卷边裤子,裤管不太肥。服装笔挺的贝布拉师傅始终还是我的榜样。因
此,裤子上没有系皮带用的襻而只有系吊带的扣子。背心后片闪亮,前片暗淡,深
玫瑰衬里。整套服装试穿五次才算做成。
    裁缝帮工还在缝制科涅夫的双排扣和我的单排扣西装的时候,来了一个皮鞋捐
客,要为他的一九四三年被炸伤致死的妻子立一块一米碑。他先要给我们配给证,
但我们要实物。一块西里西亚大理石碑加人造石边框连同安装在内,科涅夫得到一
双深棕色低帮皮鞋和一双皮底拖鞋。分给我的是一双老式的但皮子极软的黑色系带
靴。三十五号,我这双无力的脚从此得到坚固而漂亮的底座了。
    衬衫我让玛丽亚去买。我把一捆帝国马克往称人造蜂蜜的磅秤上一放,说:
“给我买两件白衬衫,一件要细条纹的,再买一条浅灰色领带,一条栗色的,行吗?
余下的钱给小库尔特或给你买点什么,亲爱的玛丽亚,你总是想着别人,只是不想
你自己。”
    有一回,充当施主的兴头上来了。我送给古丝特一把真角质柄雨伞和一副没怎
么用的阿尔膝堡施卡特牌。当她想问问克斯特何时回家时,她爱用牌来算卦,却又
不愿去向邻居借一副牌来。
    玛丽亚赶紧去办我托她的事情。剩下钱不少,她给自己买了一件雨衣,给小库
尔特买了一个仿皮学生书包,实在难看,但暂时了却了他的心愿。玛丽亚在给我的
衬衫和领带上还放了三双灰色短统袜,是我忘记买的。
    科涅夫和奥斯卡去取衣服。我们站在裁缝铺的镜子前面,挺尴尬的,但都给对
方的模样镇住了。科涅夫不敢转动脖子,后颈上疖子结了疤,弄皱了皮肤。他溜着
肩膀,双臂向前下垂,试图伸直他的格格响的膝盖。穿上新服装,我的外观活像一
个魔鬼知识分子,尤其当我把两臂交抱在胸前的时候,因为这样一来,我上身的宽
度增加了。我还用瘦弱的右腿作为支撑,懒洋洋地伸出左腿构成一个三角。我冲着
科涅夫微笑,他的惊讶使我得意。我走近镜子,离被我的左右颠倒的映像所占据的
镜面近到可以去吻它一下的地步,但我只是对它阿了口气,随口说:“哈罗,奥斯
卡!你万事俱全,只缺一枚领带饰针了。”
    一周以后的一个星期日下午,我走进市立医院去看望女护士们。我上下一身新,
沾沾自喜,哪个角度都是顶呱呱的。当我如此这般地露面时,我的领带上已经有一
枚镶珍珠的银饰针了。
    这些好姑娘们看到我坐在她们的科室里时,连话也说不出来了。时当一九四七
年晚夏。我按照证明为有效的方式,把双臂交叉在胸前,玩弄着我的皮手套。我当
石匠见习生和凹弧饰雕刻师傅已经有一年多的时候了。我翘起二郎腿,但注意不弄
皱裤线。替我保管这套标准服的是好心的古丝特,仿佛这是为回乡并将改变一切的
克斯特缝制的。黑尔姆特鲁德姆姆想摸摸衣料,也果真摸了摸。一九四七年春,我
们庆祝小库尔特七岁生日,按“请用!”烹调法自己调制鸡蛋利口酒,自制干松蛋
糕,我给小库尔特买了件鼠灰色粗呢大衣。我请女护士们吃夹心糖,格特露德姆姆
也来了,夹心糖是用一块辉绿石碑换来的,外加二十磅红糖。小库尔特,据我观察,
非常愿意上学。他的女教师,年轻而有魅力,上帝作证,她绝非施波伦豪威尔小姐
'注'那种人。她夸奖小库尔特,说他聪明,只是有点儿一本正经。女护士们多么快
活,竟然有人请她们吃夹心糖。当科室里只剩下我和格特露德两人的短暂时间里,
我探听她星期天是否休息。“譬如说吧,今天五点钟我就下班了。不过我不会进城
去,因为没啥事情。”女护士格特露德无可奈何地说。
    
 
    我说,可以去试试,她起先不想去试试,只想好好睡一觉。我就直截了当地说,
我邀请她,但她还没有拿定主意,我便神秘地用这样的话作为结束:“得有点活力
才行,格特露德姆姆!青春只有一回。吃点心的马克我肯定不缺。”伴随着这篇台
词,我按传统风格轻敲胸袋前插着的手绢,又给她一块夹心糖。这个强健的威斯特
伐利亚姑娘同我完全不是一个类型,所以,当她转向药膏柜,说出下面的话来时,
我反倒吓了一跳:“既然您这么说,那好吧,约定六点见面,但不是在这里,在科
奈利乌斯广场碰头。”
    我本来就没打算在医院门厅或者大门口同格特露德姆姆碰头。就这样,六点钟,
我在科奈利乌斯广场当时被战争破坏还不能报时的标准钟下等她。她来了,我一看
几周前弄到手的不算太值钱的怀表:准时。我几乎认不出她来了。如果我能看见她
准时在五十步以外、马路对面的电车站下车的话,我会在她还没有看到我之前失望
地偷偷溜掉的,因为格特露德姆姆并非以格特露德姆姆的形象出现。她没有穿白衣,
没有别红十字胸针,而是以哈姆的或者多特蒙德的或者多特蒙德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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