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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条椰子纤维地毯,长八米二十。可是,蔡德勒寓所的走廊长七米四十五。所
以,克勒普和我必须把地毯剪掉七十五厘米。我们坐着干,剪椰子纤维地毯可真是
件费力气的活计。结果,我们多剪掉了两厘米。地毯的宽度同走廊的宽度正好一样。
蔡德勒说他弯不下腰来,便请我们协力把地毯钉在地板上。奥斯卡出了个主意:在
钉的时候把地毯神一下。于是,那缺的两厘米也给补上了,只差那么一丁点儿。我
们用的是宽平头钉子,因为椰子纤维地毯编织得不密,窄头钉子是吃不牢的。奥斯
卡和克勒普都没有误敲上自己的大拇指。可我们毕竟敲弯了一些钉子。这只怪蔡德
勒备有的钉子质量不行,那是币制改革以前的货色。椰子纤维地毯已经有一半钉牢
在地板上时,我们放下锤子,交叉成十字,抬头望着监督我们干活的刺猬,目光虽
然不是咄咄逼人,却也满怀期待。他也钻进他的起居室兼卧室去。从他贮存的利口
洒杯里取出三个回来,还拿来一瓶双料谷类酒。我们为椰子纤维地毯的经久耐用干
杆,随后又不是咄咄逼人而是满怀期待地望着他,言下之意是:椰子纤维地毯使人
口渴。双料谷类酒接二连三地斟到刺猬的三个利口酒杯里去。这些酒杯大概也很高
兴,直到它们又被摔成碎片为止,因为刺猬又为他的太大而突然大发雷霆。先是克
勒普故意把利口酒杯摔到椰子纤维地毯上,玻璃杯没有碎,也没有发出声响。我们
大家都说椰子纤维地毯真不错。从起居室兼卧室里观看我们干活的蔡德勒太太同我
们一样,也称赞起椰子纤维地毯来,因为这地毯能保护落下的利口酒杯不受损坏,
刺猬一听便火冒三丈。他在还没有钉牢的那部分地毯上跺脚,拿起那三个空酒杯,
带着它们走进起居室兼卧室。我们听到玻璃柜的声响,三个利口酒杯他嫌不够,又
从柜里拿出好几个。紧接着奥斯卡听到了他所熟悉的音乐,在他睿智的眼睛前浮现
出蔡德勒家的连续燃烧炉,炉脚前是八只利口酒杯的碎片,蔡德勒弯腰去拿铁皮畚
箕和扫帚,以蔡德勒的身份把他以刺猬的身份摔成的碎片扫成一堆。可是,蔡德勒
太太一直待在门口,尽管她背后发出各种了当的声响。她对我们的工作非常感兴趣,
尤其在刺揭发怒而我们又拿起锤子的时候。刺猬没再露面,却把那瓶双料谷类酒留
在了我们身边。我们拿起酒瓶,一口一口往喉咙里灌。起先,我们当着蔡德勒太太
的面还有些不好意思呢。但她只是亲切地向我们点头,这并不能打动我们,把酒瓶
递给她,也让她喝一口。然而,我们的活儿干得很利索,把钉子一个接一个敲到椰
子纤维地毯里去。当奥斯卡在护士的小间前钉地毯时,每敲一锤,乳白玻璃门就丁
当响一阵。这使他内心痛苦不堪,他不得不在这充满痛苦的时刻放下锤子。但他刚
过道罗泰娅姆姆的小间的乳白玻璃门,他的心情又好转了,锤子也听使唤了。万事
皆有了结之时,椰子纤维地毯也钉到了头。宽头钉从一个角落排列到另一个角落,
深深长入地板的脖子里,钉子的扁平竞头正好露出在涨潮的、狂澜起伏的、构成旋
涡的椰子纤维上面。我们自鸣得意地在走廊里迈步,来回走着,享用着地毯的长度,
夸奖我们的工作,并且指出,不吃早饭,空着肚子铺椰子纤维地毯,把它固定住,
可是不容易的。末了,蔡德勒太太终于踏上新的、童贞女般的椰子纤维地毯,跨过
它走进厨房,给我们倒咖啡,在锅里煎荷包蛋。我们在我的房间里用餐,蔡德勒太
太匆匆离去,她得去曼内斯曼公司上班了。我们开着房门,略感疲乏,边吃边观赏
我们的作品,如一条激流朝我们滚滚涌来的椰子纤维地毯。
一条便宜的地毯,纵使在币制改革以前有着某些交换价值,那也用不着费这么
多的笔墨呀!为什么呢?问得有理。奥斯卡听着,抢先作了回答:就在这条椰子纤
维地毯上,我于当天夜里,头一回遇见了道罗泰娅姆姆。
将近午夜时,我灌满啤酒和血肠回到家里。我把克勒普留在了旧城。他去寻找
吉他手。我摸到了蔡德勒寓所的钥匙孔,踏上走廊里的椰子纤维地毯,走过黑洞洞
的乳白玻璃门,走进我的房间,摸到我的床,脱去衣服,却找不到我的睡衣,睡衣
交给玛丽亚去洗了。我找到了那块七十五厘米长的椰子纤维地毯,也就是我们铺地
毯时剪下来的那一段,我拿来铺在床前作为床前地毯用。我上床,但不能入眠。
看来没有任何理由非要向诸君讲述奥斯卡由于失眠而想着的是什么,或者他什
么也不想但在脑子里翻腾着的又是什么。今天,我自以为找到了当时失眠的原因。
我上床之前曾光着双脚站在我新铺的床前地毯上,也就是那一段椰子纤维地毯上。
椰子纤维粘到我的光脚上,扎进皮肤,进入血液,甚至躺下很久以后,我还像是站
在椰子纤维上,因此怎么也睡不着,因为再没有别的事情比光脚站在椰子纤维地毯
上更能令人不安、驱赶睡眠、促进思想活动了。
午夜过后很久,将近凌晨三点时,奥斯卡躺在床上却又似站在地毯上,始终未
能入睡。这时,他听见走廊上一扇门打开了,接着又是一扇。这是克勒普,他没有
找到吉他手,却灌了一肚子血肠回家来了,我想,但我知道,先开一扇门再开另一
扇的不是克勒普。我继而想,你反正躺在床上睡不着,却又感觉到脚底上椰子纤维
在扎你,你还不如干脆下床,不是凭着想象,而是脚踏实地地站到你床前的椰子纤
维地毯上去。奥斯卡这样做了。于是产生了后果。我刚站到地毯上,这块七十五厘
米长的剪下的部分立即通过我的脚底心使我联想到它的来历,联想到走廊里那条长
七米四十三的椰子纤维地毯。不管是由于我同情这块剪下来的椰子纤维也罢,还是
由于我听到走廊上两扇门的声响,猜想是克勒普回来了,却又认为不是他也罢,反
正奥斯卡弯下腰,由于他上床前找不到他的睡衣,便抓住床前椰子纤维地毯的两个
角,叉开两腿,直至双脚不再踩在地毯上而是踩在地板上,随后把地毯由两腿间抽
出来,举起这块七十五厘米的毯子,举到他赤裸的一米二一的身体前,巧妙地遮住
他的光身子。于是,从锁骨到膝盖这一段都处在椰子纤维的势力范围之内。奥斯卡
走出他的黑洞洞的房间,走进黑洞洞的走廊,踩上那条椰子纤维地毯,这时,他藏
身其后的纤维外衣又被他往上提了一些。
我在地毯的纤维的刺激下,匆匆迈开小步,想摆脱来自脚下的影响,想救我自
己,拼命朝没有椰子纤维铺垫的地方走去,走进了盥洗间,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盥洗间同走廊和我的房间一样幽黑,然而有人占用了。向我透露此事的,是女
姓的小声惊呼。我的椰子纤维外皮也碰到了一个站着的人的膝盖。我没有部署撤离
盥洗间,因为我背后正受着椰子纤维地毯的威胁,可我前面坐着的那个人却要我撤
出盥洗间:“您是谁?想干什么?出去!”我前面的声音说,这无论如何不是蔡德
勒太太的声音。它带点哭腔:“您是谁?”
“好吧,道罗泰娅姆姆,您猜猜看!”我开了个玩笑,这本该缓和我们相逢时
淡淡的哀愁。她却不愿猜,站起身来,在黑暗里伸手抓我,想把我从盥洗间推到走
廊的地毯上去,但她的手在我的头上掠过,抓了个空,便往下摸,抓住的不是我,
而是我的纤维围裙,我的椰子纤维外皮。她再次失声惊呼,女人全都一样,好像非
得惊呼不可似的。她把我错当成什么人了,因为道罗泰娅姆姆一阵颤抖,低声说:
“上帝啊,是个魔鬼!”逗得我禁不住吃吃地笑。这本来并无恶意,但她却以为是
魔鬼的笑声,可我也并不爱听魔鬼这个词儿。当她相当胆怯地再次问“你是谁?”
时,奥斯卡便回答说:“我是撒旦,前来拜访道罗泰娅姆姆!”她接着说:“上帝
啊,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慢慢地深入角色,撒旦呢,他也在我心中充当起提台词的人来了。“因为撒
旦爱道罗泰娅姆姆。”我说。“不,不,不,我可不愿意!”她还在往前冲,企图
突围,却再次撞在我的椰子服的撒旦纤维上,她的睡衣相当薄,她的十个小手指也
陷进了诱拐者的热带丛林里去,使她全身软瘫了。这肯定是轻度虚脱,道罗泰娅姆
姆往前倒下。我赶紧把挡住身子的外皮高高举起,兜住倒下的她,坚持到我作出了
一个跟我的撒旦角色相符的决定。我稍稍后退,让她跪下膝行,但是注意不让她的
膝盖接触盥洗间的铺砖地,而是接触到走廊里的椰子纤维地毯,然后让她身子朝后,
头朝西,也就是冲着克勒普的房门,顺着地毯的长度倒下。她的至少有一米六十长
的后身接触了椰子纤维地毯,我又把手里那块纤维盖在她身上,但只有七十五厘米,
从她的下巴开始,一直盖住了大腿的大部分。我又把地毯向上拉了十厘米,盖住她
的嘴,露出道罗泰娅姆姆的鼻子,使她可以不受妨碍地呼吸,她的鼻息相当响。这
时,奥斯卡自己也躺下来,躺在他以前的床前地毯上,使万千纤维震动起来。他不
求同道罗泰娅姆姆直接接触,而是让椰子纤维起作用,同时又开始跟道罗泰娅姆姆
交谈。她轻度虚脱,低声说道:“上帝啊,上帝啊!”一再问奥斯卡的姓名和来历。
我自称撒旦,操起撒旦腔调吐出撒旦这个词儿,依靠撒旦的提示,把地狱描绘成为
栖身之处。这时,她在两条地毯中间打战。我在自己的床前地毯上做体操,使地毯
震动,椰子纤维传递给道罗泰娅姆姆的感觉,同多年前汽水粉传递给我所爱的玛丽
亚的感觉相似,只是汽水粉能让我充分而有效地行事,在椰子地毯上我却丢丑失败。
我未能把错抛出去。在汽水粉年头里,我这位小朋友坚挺,目标明确,如今,在椰
子纤维上,它却低垂着,毫无兴头,小家子气,眼前无目标,要求它它也不应,我
的纯理智的游说术以及道罗泰娅姆姆的长吁短叹都无济于事。她在耳语、呻吟、哀
求:“来吧,撒旦,来吧!”我不得不安慰她说:“撒旦马上就来。撒旦马上就来。”
我用夸张的撒旦腔喃喃低语。同时,我跟自从我受洗礼之日就寓居我心中(他至今
还在那里落户)的撒旦交谈。我呵斥他:撒旦,别当游戏破坏者!我恳求他:求你
别让我丢丑!我怕他马屁: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想想既往吧,想想玛丽亚,要不
就想想寡妇格雷夫,想想在晴朗的巴黎我们两个同小巧玲珑的罗丝维塔开的那些玩
笑吧!但他快快不乐又不怕重复地回答我说:我没有乐趣,奥斯卡。撒旦一旦没有
乐趣,胜利的便是德行。撒旦毕竟也会有朝一日没有乐趣的。
就这样,他无力支持我,搬出了诸如此类的年历上的谚语。而我则渐渐乏力地
运动着椰子纤维地毯,折磨着可怜的道罗泰娅姆姆的皮肤,末了,为答应她的“来
吧,撒旦,啊,来吧!”的渴求声,我在椰子纤维下面发起了一次绝望的、无意义
的、无以说明动机的冲锋,我企图用未上膛的手枪击中黑靶。她也想帮她的撒旦的
忙,双臂从椰子地毯下挣脱出来,想抱我,也抱住了我,摸到我的驼背,我的根本
不是椰子纤维的、温暖的人的皮肤,失去了她所想要的撒旦,也不再含糊地说什么:
“来吧,撒旦,来吧!”却清了清嗓子,换了个音区提出了开始时提出的问题:
“老天爷,您是谁?想干什么?”这时,我只得认输,承认我身份证上所写的名字,
名叫奥斯卡·马策拉特,是她的邻居,从心底里爱着她,道罗泰娅姆姆。
幸灾乐祸者会说,道罗泰娅姆姆这时一声臭骂,挥拳把我从椰子纤维地毯上打
翻下去。不过,虽说忧伤却又感到淡淡的满足的奥斯卡说,并非如此。道罗泰娅姆
姆缓慢地、我不如说是沉思地、犹豫地让两手和双臂放开我的驼背,那动作就像无
限悲哀的抚摩。她立即失声哭泣与呜咽,我听见了,但不是大哭大闹。我几乎没有
察觉,她便从我和椰子地毯下面脱身了,也让我滑下来,走廊里的地毯吸收了她的
脚步声。我听见一扇门开了,一把钥匙被转动了,道罗泰娅姆姆小间门上六块乳白
玻璃被屋里的灯光照亮,获得了它们的现实性。
奥斯卡躺着,把地毯盖在身上,地毯还保存着撒旦游戏时的若干温暖。我的眼
睛盯住了被灯光照亮的四方形。时而在乳白玻璃上掠过一个身影。她现在朝衣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