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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少奶奶……二少奶奶……你不要吓奴婢……”
祝九似没听到一般,笑容凝在脸上,幽幽望着她、步步紧逼向前。
冬溏觉得到了崩溃的边缘,正欲大叫,却听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紧接着,岳云阔步行了进来。
一入房间,眼前的情景立刻让他蹙了蹙眉,身后的两个老妈子见此情景、亦是一怔。
冬溏则像遇到了救星般、慌忙几步跑到岳云身后,带着哭腔道:“少爷,二少奶奶她……她……”
“你来了?”
祝九一敛眸中的阴郁森寒,恢复了如常的神色,微微仰起头、冲他笑道。
岳云几步行至桌前,望着那一桌子写满字的红色锦帕,唇边的笑凝住了,背对着他们良久,沉声道:
“你们都退下吧。”
“冬溏留下。”
冬溏刚要赶紧告退、却被祝九几个字拦了下来。
“少爷?!”
她哀求似的看向岳云。
两个老妈子先行退了出去、关了门。祝九伫立原地,依旧笑着,云淡风轻道:
“你还不知道吧?冬溏可是皇上钦点派下来看着我们的,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她可是都有权指点一二的,所以这新婚之夜的夫妻之事,没了冬溏的指点、那岂不是对皇上不敬?”
说罢,转头望向冬溏,冷冷道:“冬溏,你还愣着?还不躺到床上去、以身示范行房之事?”
“二少奶奶!”冬溏“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眼泪一下子淌了下来,“奴婢知错了,请二少奶奶大人不记小人过!……奴婢知错了!”
一边说着、一边重重的磕着头。
“我不想再说一遍,我这也是应了皇上的指示,难道,你想杵了皇上的意思不成?那可是抗旨,要杀头的。”
说着,俯身冲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二少奶奶……少爷!”
“好了,”一直沉默的岳云开口,冲冬溏道,“你下去吧。”
“是,谢少爷!”
话落,连滚带爬的退了出去。
祝九走回床边,端坐下来,双手交握膝前,笑道:“你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宽厚。”
岳云也行至床前,隔着她一段距离坐了下来,双眼目不斜视的望着前面,良久,低低道:
“你……你还好吗?”
她也望着前方,笑了:“我很好。”
“……”他张了张口,本想问为何当初刘家说她已死,她又为何会在皇宫?……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问什么呢?若是她有苦衷,自不会向他明说;若是这一切都是上面的谋划,她自然更不会坦然相告。无论什么原因,他都不会如愿听到她真实的回答。
既然如此,不如不问。
想罢,又沉默了下去。
“不想问我些什么吗?”她淡淡的开口道。
岳云转过头看着她,良久,道:“你哭了?”
烛光之下,一双大大的眼眸微微红肿着,即便笑着,也难掩泪痕。
祝九忙扬了扬嘴角,避开他的目光,道:“没有。”
他伸出手来,轻轻理着她脸颊一侧的碎发,修长的指尖划过她的眼角,低低道:
“还说没有,你看你,眼睛红得像兔子一般。”
祝九将头别转过去,躲开他的手,说:
“那是因为一夜没有睡好,所以才……”
“饿了吧?来吃些东西罢。”
说着,拉起她的手,正要起身,却听她说道:
“我不饿,只是觉得很累,要睡了;我肚子里的孩子也要睡了,你若是没其他的事,我就不陪着坐着了。”
说罢,挣脱开他的手,自行宽了外面的霞披长裙、只剩了淡粉色内衬,脱了鞋子、翻身上了床。
转到里侧、面冲墙壁,扬手掖了掖被角,手腕上那个锦绣荷包来回的摇摆着,烛光下,几重阴影静静的映在雪白墙壁上。
他的一颗心、在听到她说到“孩子”这两个字的时候,忽地一下子沉入了谷底。
孩子?
她有了孩子?
是谁的?难道……她已经不是……?她怎么会有孩子?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真的是祝九吗?还是只是有着一张和祝九一模一样的容颜而已?
自从他踏进这间房,见到她对丫鬟的一言一行起、那颗心便一点一点的失去了温度,至此,则完全冷了下去。
她不是祝九。
祝九……他曾经认识的那个祝九……不是这样的。
她只会毫无戒备的冲他傻笑,脸颊一侧时常映着一个孤单的梨涡。她总会说一些莫名其妙、让他哭笑不得却又倍觉温暖的话语,会扯着他的衣袖问东问西,会迷迷糊糊的错漏百出,还会时不时的逗他捉弄他,让他毫无办法。
可如今床上的那个女子,她只是冰冷的笑着,少言寡语,见到他后不再随心所欲的口无遮拦,也不再拉着他的衣袖向他索取温暖。那双依旧清澈的眸子里充满了戒备和冷淡,看都不愿多看他一眼,更毋论其他……
他转头望着那个侧躺着、面冲墙壁的背影,忽然觉得哀恸。或许,曾经的祝九……真的已经死了,否则,虽然她有着与她一模一样的面孔,可他怎么就找不到哪怕一丁点曾经熟悉的、让他倍觉温暖踏实的感觉呢?
半晌,蜡烛被吹熄,床的另一侧一沉、他也躺了下来。
她背对着他,不想去看他,哪怕只是暗夜床侧的一个模糊背影。
他只是一个陌生人,他不是岳云,即使是,她也要当他不是。
只有这样,这颗早已死去的心,才不会再泛起哪怕一丁点波澜。她不能让那些往昔破坏自己好不容易才变得冰冷、麻木并且残忍的灵魂,更不能让那些所谓的美好牵绊了脚步、影响她分毫。
一点也不能。
况且,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在她命在旦夕的时候,在她饱受凌辱和欺负的时候,他又在哪里呢?
哪里管过她的死活,还不是照样该娶妻娶妻、该领赏领赏?
若是没有遇到萧峒,她早就死了。在她最危难之时,唯一肯帮她、护着她、不惜以命相助之人,是萧峒,不是岳云。
呵。她在心底苦涩的笑了出来。
彼此一夜无眠。
他们这样子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却看不到明天,清醒着却不知道未来。黑暗;无边无际;无边无际……
她静静的放任自己沉溺在这黑暗里;时而昏愕;时而清醒;时而对将来信心百倍;时而又对一切灰心丧气……
可无论如何,这不是结束,更不是终点。
或许,一切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130。第四章 征途踏尽戏裳红…第一百二十九卷 新婚燕尔
岳云一早便起来,径自穿好了大红长袍、蹬上了黑色长靴。而后行至床前,轻声道:
“你……娘子,可是醒了?”
祝九翻转了身子,睁开酸涩的双眼看了看他,点头道:
“我一夜都没睡,当然一直醒着。怎么,要起了么?”
“恩。”
他点了点头,看了看床上那一方依旧洁白的手帕,微微蹙了蹙眉。
祝九披上衣裳,自梳妆台上取了一支金钗,照着自己的指尖狠狠扎了下去。一阵刺入心扉的疼痛袭来,几滴鲜血顺着指尖,滴到了帕子上。
岳云在一侧静静看着她,不发一语。
她……何时竟变成如此模样了?这一刻,他更加觉得,她根本不祝九。
祝九面不改色的按住指尖、止了血,也不解释,便让守在外面的下人们进屋准备了。
有下人端了热茶上来,岳云端坐在桌前,面色沉静的喝了口茶,虽然心有隔阂,可目光却总是不自觉的扫向她的那个方向。
老妈子进了屋,见到那方染着血迹的帕子,欢喜着说了一些吉祥话,祝九和岳云各自望着某个方向,均面色沉静、不发一语;老妈子说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只好怏怏退了出去。
冬溏对昨夜之事心有余悸,忐忑的进房服侍祝九洗漱打扮,祝九则一直哈欠连连,漫不经心的望向窗外。不知冬溏在她脸上身上折腾了多久,直到觉得饿了,方才听她道:
“少爷,二少奶奶,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可去给老爷夫人请安了。”
祝九扫了眼铜镜,才发觉冬溏为自己准备的这袭衣裙红艳华美,上面用金丝绣满了鸳鸯祥云,并在衣襟领口都串了朱红宝石,脖子上戴着闪闪发光的纯金项链,配了一块龙眼大小的翠色无暇美玉吊坠。再往上看,一张苍白小脸上梳着初为人妇的那种侧垂柏棠髻,上面插着一支金黄孔雀,嘴衔琥珀琉珠,屏羽均是翠色玛瑙及紫蓝色猫眼石;鬓侧缀满红翠梅花钗,耳旁一边一串长鸢(yuan)尾坠。这一袭行头,只要身形稍稍摇晃、便能听得一阵清脆叮当声若隐若现的徊绕屋中。
这些,怕都是宋高宗赐给的嫁妆吧?
做个宫女也能如此风光出嫁的,怕真是罕有,这该让多少宫墙之内的女子羡红了双眼?只可惜,这一切,只不过是他的另一个手段罢了。
想罢,她冷冷笑了出来,转而冲冬溏道:
“我仍觉得少了些什么。”
冬溏忙问:“二少奶奶可还觉得哪里不妥?”
祝九四下望了望,忽然瞥见角落里一支鸡毛掸子,遂上前扯了几撮鲜艳鸡毛、插在自己头上,道:“这样才像只大花鸡,还是刚从火炉里逃出来的那只……”
话未说完,屋内的另两个丫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岳云听罢,忍不住也向她望去,却是怔住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华美装扮的她。在他的印象中,她一直都是一袭素雅淡色衣裙,头上也只是一个简单的发髻,一双清澈的、乌黑的大眼睛在白皙的面孔上灵动的眨着……多少次深夜梦中见到的,也是这样的她,可如今眼前的美艳少妇,虽然有着和她一摸一样的面孔,甚至比之前更加美,可却愈发的不像他记忆中的那个祝九了。
只看了一眼,他便略带嫌恶的移开了视线。
冬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促狭万分的紧张道:“二少奶奶这是说得哪里话?这些可都是皇上恩赐的!……”
“皇上还赐了些什么?”
“皇上仁厚,赏赐之物就算是说上个半天都说不完,那些珍贵茶叶,那些锦罗玉锻,那些……”
“好了好了,”祝九打断她,“那你就干脆都拿来挂在我的头上身上,可千万别忘了什么,如果我的身上挂不开,你也挂上。这样才能显出皇恩浩荡、我们感恩戴德。”
冬溏面色更加难看,带了哭腔,颤着嗓子道:“二少奶奶,这新婚之日,您……”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拿来?”
他再次向她望去,觉得转瞬之间,她的言谈话语又有些像曾经的那个祝九了。摇了摇头,不愿再胡思乱下下去,遂起身道:
“好了,就这样罢,很好。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说着,温和的笑了笑,伸出一只大手,那艳红的袍子将他的五指衬得如玉株般刚劲挺直。
祝九望着他的一双眼眸,忽然之间竟微怔了片刻。
那伸在半空中的温厚大手,那唇角上扬时的温柔笑魇……
曾经魂牵梦绕无数次的,如今却终于在眼前、变成了真实。
可是……。
“九儿?”岳云见她发呆,又唤了她一声。
她回过神,搭上他的手,他缓缓收拢手指、将她的小手握在掌中,眼中带着几分笑意,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摘去她发间的那几只鸡毛。
祝九的眼眸始终没有一丝温度,嘴边却也漾着一丝笑。
一旁的两个小丫鬟憋着笑差点内伤,此刻已经是面色通红,见到眼前这幕,则由坏笑转为了无限唏嘘,其中一个甚至张大了嘴巴、惊得愣在了原地。
“你们还看着做什么?还不快点随奉着?”
冬溏跟在二人身后,一边迈出房屋,一边不快的轻叱道。
两个小丫鬟忙快步跟了上去。
走出房间,一阵冷风徐来,瞬间袭透了她的衣衫,她不禁打了个冷颤,步子也顿了一顿。
“怎么,冷么?”岳云觉出她的异样,停了下来,转头冲身后的丫鬟道,“去取件披风来。”
那丫鬟忙应声回了房,片刻,便双手捧着一件红色的披风、恭敬递到了他的手中。
他接过,轻柔的披在她肩上,而后又为她系好带子,顺手理了理她两鬓的碎发。
她微低着头,待他为自己系好披风后,毫不迟疑的向前走去。
他跟了上来,复又拉住她的手,笑道:
“怎么走的这么急?”
“我怕走的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