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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籍羽和季涣齐齐拱手应答。
他们之前便仔细观察过这具母狼的尸体,母狼似乎病了许久,身上的皮毛已经失去健康的光泽,毛还在成片成片的脱落,就算剥下来拿去卖,价值也不高。因此众人对宋初一这个命令,没有任何异议。
在山坡脚下休息到了下半夜,风渐渐缓下,籍羽便令商队出发。
宋初一之前睡的多了,一时没有睡意,便将窗子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向外看看雪夜景致。
马车行了几丈,宋初一正看见那一伙猎者正缩在山脚下,未受伤的那三个人把身上的衣物脱了一些裹住两名重伤者。他们不敢睡,怕一睡着便会被冻僵,再也醒不来了。
见那三个人目光追随着车队,黑暗中隐隐能看见他们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现渴望,宋初一心中微动,扬声道,“停车。”
披着蓑衣的籍羽驱马靠近,躬身凑近窗口问道,“先生,何事?”
宋初一本想使籍羽去传话,但她心念一转,自己披了大氅下车,命籍羽取了两个酒囊过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雪往猎者走去。
还未走近,宋初一便将手中的酒囊抛了过去,朗声道,“仰慕诸位重情重义,雪天酷寒,两囊烈酒赠与壮士。”
池巨仔细打量面前这个少年,一般的相貌,乍一看比起方才那位华服锦袍的少年要逊色一些,但此刻他身上有着一种豪气和洒脱,令人不由得为之心折。
三人连忙站起身,拱手道,“多谢先生!”
“烈酒赠壮士,雅事诸位无需言谢。”宋初一微微一笑,拱手还了一礼,转身回车,心中默数:一、二、三、四、五……
数到五的时候,便听池巨道,“先生请留步。”
宋初一微挑眉梢,不紧不慢的转回身来。这几个人显然是以池巨为首,宋初一便将疑问的目光投向他,耐心的等着他说话。
“先生,某等四海漂泊,今日在此地遇险,两名兄弟重伤,虽得贵商队相助医药,但在这冰天雪地怕终究难以幸免,若先生能做主带上某等,某愿誓死效命先生。”池巨道。
这几个人是池巨从家乡带出来的,当初从山沟里出来,他说要带他们过上好日子,可眼下这个情形,让他内疚心痛,既然机会就在眼前,他宁愿拿自己换他们活命的机会。
其余两人亦拱手道,“某等愿追随兄长效命先生!”
宋初一看了一眼地上的两人,叹息一声,“却是我想的浅了。带上诸位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在下不过是一介商贾,比不得公卿大夫,恐辱没了诸位壮士,效命之事,诸位可以再仔细思量一番,莫要因一时意气误了前程。”
宋初一不等池巨等人回答,接着道,“两位兄弟伤的太重,在下把自己的马车腾出来,让两位暂用,至于三位……”她笑道,“身强体壮,骑马应当没问题吧!”
三人感激涕零,连连推辞,但拗不过宋初一,又因担心两名兄弟,最终还是依了宋初一的话,将受伤的两人抬进了宋初一的马车。
宋初一则抱着小雪狼,将自己和东西都转移砻谷不妄的车上。
安顿好一切,队伍再次前行。
骑马在前面的季涣回头看了一眼那跟在队伍后面的三人,小声问籍羽道,“之前怎么没看出来先生还是这样古道热肠的人?”
籍羽一扯嘴角,“无事献殷勤。”
季涣满脸茫然,区区五个字,他哪里参悟真意!
籍羽远不比季涣和宋初一相熟,但他比季涣要敏锐的多。宋初一对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嘴脸……不,是态度。但不知为何,他觉得在宋国荒林里的那个宋初一才是最真实的宋初一,散漫却言辞犀利,说十句话有五句话是在讽刺人。
至于她为何对这几个猎者如此热情,籍羽私以为,她是想将他们收为己用。对待这样的义士,善待他们,又表现出洒脱、豪爽,无疑是绝佳的杀手锏,且更加容易获得他们的尊敬和忠诚。
欲擒故纵,远远比一口答应高明的多。
池巨骑马跟在后面,望着宋初一所在的马车,心中翻江倒海。他之前站在车前时,听见那名华服少年唤“老师”,以为车内还有一位长者,只是使少年问话而已,后来他便忙着看医者为自己的兄弟治伤,未曾注意到宋初一,但就在刚才,他把两名兄弟抬上车的时候,才意识到所谓的“老师”,竟然指的就是宋初一!
许久,池巨的心情才平复下来,侧头悄悄对身边两人道,“我观这位先生虽然年轻,但气度不凡,我欲真心效命于他,你们意下如何。”
“我也觉得先生不错,只是方才实在太失礼了,竟然未曾请教恩公的姓名。”其中一人道。
另外一人也点头附和。
马车内,砻谷不妄白天虽未曾睡多少,但少年精力旺盛,再加上第一次出门的兴奋劲,也没有丝毫睡意,倒是那头小雪狼睡的最香。
“老师,为何要养雪狼?”砻谷不妄问道。
这个世道,虽没人管得着你养什么,但牵着一头狼在街上行走,也忒吓人了。
宋初一拢着袖子沉吟片刻道,“你不觉得很威风吗?”
砻谷不妄诧异,他平时也偶尔会去狩猎,认识的动物种类不多,但对猛兽的大概习性还略知一二,“威风倒是很威风,但雪狼毕竟是野物,养大了怕是反被它伤。”
宋初一把睡得正香的小绒球揪起来,端着一张小狼脸仔细瞅了瞅,直到它发出委屈的呜呜声,才搂在怀里顺毛,“我观此狼面相尚可,黑眼球多白眼球少,眼尾微微下垂,不是吊稍的白眼狼,养一养就熟了,实在不行,我也净赚一张狼皮。”
“老师还懂阴阳家?”砻谷不妄惊喜,兴致勃勃的问道,“敢问老师,如何从长相判断品性?”
宋初一严肃的思虑半晌,等到砻谷不妄耐心都快耗尽,才郑重的吐出两个字,“直觉。”
砻谷不妄几欲吐血,紧接着却听宋初一笑道,“鬼谷子都能骑白虎,我养一头雪狼也不奇怪。”
“鬼谷子的坐骑是白虎?”砻谷不妄立刻转移了注意力。
第六十七章 天人合一处
宋初一翻开竹简,随口道,“是啊,是头半岁的小白虎,他坐了三回,两回被甩下来闪了腰,后来白虎跑了,他老人家嘴硬非说是自己放归山林,但大家都看见过他对着林子哭了好几回。”
砻谷不妄怔了怔,这话听起来似无稽之言,但却又似是亲眼所见,“老师说的当真?”
宋初一弯着眼睛看他,道,“你猜呢。”
“我就知道。”砻谷不妄刚准备爬上榻,转头问宋初一道,“老师可要休息?”
“你睡吧,我不困。”宋初一已经占用了他的马车,又如何好意思光明正大的占用他的榻!
砻谷不妄心道,我问过了,可没有不尊师重道。
宋初一坐了一会儿,便披上大氅,换到对面的位置,然后将车窗打开。
砻谷不妄刚有些朦胧的睡意,刀锋一般的冷风便扑到他脸上,一个激灵,比之前还要精神几倍。
多半人都不会喜欢从睡梦清醒的前一刻,更何况砻谷不妄本身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砻谷不妄压抑着一腔的怒火,“老师为何开窗?”
宋初一缓缓回过头来,叹息了一声,道,“在如此与天地贴近的寒夜,倘若不悟道,岂不可惜?”
悟道是修习道家的人必行之事,砻谷不妄也不奇怪,他心中一动,微微笑道,“老师不若到此处悟道,比老师那处更能贴近天地。”
砻谷不妄见宋初一似乎略略迟疑了一下,立刻劝道,“此处直面风雪,接天灵地气,老师觉着呢?”
“好吧。”宋初一“咬牙”抱着小雪狼挪了过去。
砻谷不妄立刻跑到宋初一方才坐的避风处,身上果然暖和许多,却听宋初一道,“我方才似乎有所感悟,或许有机会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你莫要吵我。”
“定然定然。”砻谷不妄满口答应,心中却想,能在那里天人合一,明天我就给你行稽首大礼。
宋初一解开大氅和外袍,钻进砻谷不妄捂暖的被窝里,又将小雪狼拎过来塞在脚处,扯了被子把头盖上,虽然有点点冷,但比宋初一从前经历的好多了!
砻谷不妄把窗子开的更大,满脸坏笑的盯着榻上鼓起的被子。
还怕不把你冻哆嗦?
然而,半刻之后。
砻谷不妄掏出帕子擦了擦清水鼻涕,抖着手将大氅披上,看着几乎要被风雪熄灭的火盆,终于忍不住伸手把窗子关上。
火盆里的火势稳定,又无风雪袭进来,温度才一点点的回升。砻谷不妄缩在火盆旁,烤了许久的火,稍微缓过来一些,但是面颊上火辣辣的微痒微疼。
砻谷不妄幽怨的瞪着榻上,心理面早已经明白,什么悟道,什么天人合一,全都是骗他床榻的鬼话!他从直面风雪的地方忽然跑到避风湾,自然会感觉到片刻的温暖,但窗子打开的久了,整个车厢温度都降低,他哪里能支持的久。
“老师。”砻谷不妄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宋初一翻了个身,含糊道,“一个……如此明显的圈套,你不好好反省自己因何犯蠢,唤我做甚,这是近日的授课之一,仔细想想吧,我明日发问。”
砻谷不妄怔了一下,仔细回想起方才的事情,心中悔恨不已,倘若他能耐得住,安安稳稳的在榻上躺上最多两刻,先承受不住的肯定是宋初一,可他为什么当时就没有识破,想也不想的就信了呢?
困意袭来,砻谷不妄只能抱着膝盖打瞌睡。马车地方本就不大,已经放了一张小榻,一张几,中央下方扣着一只火盆,因此车版上虽然铺了厚厚毡子,却根本没有躺的地方。
一夜好眠的宋初一,次日在小雪狼嗷嗷叫唤中幽幽醒来。
宋初一睁眼看了看,它正缩在榻角瑟瑟发抖。宋初一想起身,脚掌却无意间触到一块潮湿的地方……她不动声色爬了起来,将小雪狼拎起来,果然瞧见它肚子下面果然有点湿,几根毛上还沾着水珠,不由得抬手扶额。
“老师,可以洗漱用早膳了。”砻谷不妄墨发披散,眼底带着淡淡的青色,面无表情的看着宋初一。
“唔,善。”宋初一看见几上已经准备好了盐、柳枝和水,地上放了一只铜盆,便暂时不去管小雪狼尿榻之事,先端了水洗漱。
待宋初一洗漱完毕,砻谷不妄击了两下掌,马车的速度便停顿了一下,有个侍婢飞快的上来将东西撤下去,又从下面接了一盆温水和干的巾布上来,伺候宋初一净面之后,带上东西退了出去,紧接着另外一名侍婢捧了食盒上来,将热乎乎的食物在几上摆开,便也退了下去。
马车继续行。
宋初一见只有一副碗筷,礼节性的问了一句,“你用过了?”
“我从下半夜至现在,已经食了三顿。”砻谷不妄声音也没什么情绪。
宋初一颌首,便痛快的吃了起来。
饭罢,宋初一把羊奶热了热,倒在小钵里喂小雪狼。她觉得小雪狼这个差不多一个多月大小,多半也吃过肉,所以又将肉脯放在水里煮烂,试着喂了它一点。小雪狼或许是吃奶吃饱了,只随便舔了两口。
小东西吃饱有力气,便又开始嗷嗷的嚎叫,好在由于它月数小,声音也不算大,外面大风呼啸,大约也不太能听见。这是离开母狼之后必然的过程,宋初一便任由它嚎叫,自己则下车去看看公孙氏姐妹和之前在濮阳捡来的孩子,还有昨天捡的两名重伤者。
等所有事情做完,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砻谷不妄的马车内,他正拧着眉头恶狠狠的盯着小雪狼。
动物对危险要敏感的多,小雪狼自然能感觉到砻谷不妄的不善,立刻很识相的把声音放小。
砻谷不妄心情略缓,看着还未收拾的榻,凌乱,但是感觉很温暖舒适。
内心挣扎了许久,困意终于战胜理智,砻谷不妄解了大氅,飞快的钻进被窝里。
他刚刚躺下,舒适的伸了伸腿脚,准备入睡,却忽然浑身一僵,他仔细的感觉脚下湿湿凉凉的一片,蹭的从榻上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