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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唇边送的掐丝珐琅茶盅,已被砸得粉碎,溅湿了谢嬷嬷的半幅裙子。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怔在了当场,不明白一向待谢嬷嬷亲
近有加的自家姑娘,缘何会忽然对着她发起这么大的火儿来,而且还是当着这
么多人的面儿?
待回过神来,第一反应便是要躲出去,奈何孔琉玥又没发话让大家都退下
,只得都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垂下了头去。
惟有蓝琴几步上前,蹲下身去,用帕子包了手,飞快捡起地上的碎瓷片来
。
白书则一一看过正低垂着头的众人,声音有些严厉:“姑娘只是一时手滑
,才会失手打落了茶盅,都明白吗?”
众人忙都诺诺应道:“明白。”
白书方满意的点了点头,“都下去忙自己的罢!”
话音刚落,就听得孔琉玥淡淡道:“不必下去了,都留下来听听罢。”
不待众人有所反应,已转向仍呆若木鸡的谢嬷嬷,疾声厉色的说道,“嬷
嬷可是老背晦了,连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不知道了吗?大舅母是我的
舅母我的长辈,平常里又一向对我爱护有加,宛若亲生,嬷嬷若是仗着以前奶
过我,就想离间我们娘儿们之间的情谊,让我对你言听计从,任你捏圆搓扁,
那你可就打错了主意!今儿个我就当着大家的面,把话说在这里了,这一次,
我是看在你服侍过母亲的份儿上,才饶过你的,若是再也下一次,休怪我不念
多年的情分!”
谢嬷嬷已经从呆若木鸡中回过了神来,听了这番话,还是不敢相信,自己
服侍了多年的姑娘,会忽然这样对自己。一时间是不认错怕在一屋子丫头面前
驳了自家姑娘的面子,认错又不甘自家姑娘是因为尹大太太才这样对待自己的
,于是只能继续怔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的好。
还是蓝琴伶俐,约莫猜到了孔琉玥的真正意图,忙上前假意帮着她说谢嬷
嬷,“嬷嬷还愣着作什么,还不跪下多谢姑娘高抬贵手,饶过你这一遭儿之恩
呢!”实则却趁众人不注意,飞快捏了谢嬷嬷腰间一把,又冲她使了个眼色。
谢嬷嬷这才后知后觉的会过意来,虽仍不明白自家姑娘这样做究竟用意何
在,但仍依言跪到地上,低头认了错儿:“老奴知错了,以后再不敢乱嚼舌根
了,谢姑娘不罪之恩。”
孔琉玥方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她还正担心自己发落谢嬷嬷事出突然,她
可能会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呢,事实证明,她也的确没明白过来,幸好她也未曾
倚老卖老跟自己打擂台,更幸好蓝琴这丫头明白了她的意思,适时提醒了她一
下,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唱接下来的戏了。
她没有再看谢嬷嬷,而是将目光一一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你们,也
都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上演刚才这么一出戏,除了敲打谢嬷嬷,让她以后都不敢再胡乱信口开河
以外,孔琉玥还有两个目的,那就是有意在让人将今天的事传到尹大太太甚至
尹家每一位主子耳朵里,向她们卖个好的同时;顺道再警告安苑上下所有的下
人一下,她既然连自己的乳娘都能发落了,要发落她们,当然也不是不可能的
事。让她们以后说话行事前,都多掂量掂量,别什么话都拿出去说,甚至是添
油加醋的说,她虽然知道自己在尹家待不长了,却也希望,自己在这里最后的
日子里,耳根能够清静一点!
也不知众丫头到底明白了她几层意思,但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被她给震
慑住了的,忙都争先恐后的应道:“奴婢们理会得了。”
“很好。都下去忙你们自个儿的罢。”孔琉玥方满意的点了点头,摆手命
众人都散了。
待得众人都鱼贯退出去后,孔琉玥却没有即刻叫谢嬷嬷起来,而是先吩咐
珊瑚:“劳烦珊瑚姐姐去厨房走一遭儿,就说我今儿个晚饭想吃什锦豆腐和胭
脂鹅脯,另外再配两个清爽点子的小菜。”
珊瑚对她的吩咐表现得很恭顺,冲着她行了个礼,应了一声“是”,便轻
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并没有表现出丝毫想要留下来继续看她发落谢嬷嬷的意思
。
孔琉玥看在眼里,对她的欣赏之情,不由又多了几分,暗想,白书和蓝琴
也算是好的了,但跟她一比起来,无形中就少了几分沉稳。
打发了珊瑚之后,孔琉玥依然没有叫谢嬷嬷起来,反而冷冷问道:“嬷嬷
,你可真个知错了?”
谢嬷嬷想着屋子里除了她们几个自己人之外,便再没别人了,正挣扎着要
起来,不想忽然又听得孔琉玥这么问,口气甚至比刚才还要冷了几分,怔了一
下,到底不敢再擅自起来了。但要让她说出自己到底哪里错了,她又觉得自己
分明没有错,因禁不住有几分赌气的嘟哝道:“既是姑娘说老奴错了,那老奴
认错便是!”
第八回 训仆
孔琉玥一听谢嬷嬷这话,便知道她仍未意识到自己到底错在哪里,不由有
几分好气又有几分无奈,难怪之前的孔琉玥会一点不知道为自己打算呢,敢情
是因为有个这样拧不清的乳母!
思及此,她有意将表情又放冷了几分:“嬷嬷这么说,显然是还没意识到
自己错在哪里,既是如此,嬷嬷且跪着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起
来不迟!”说完拂袖便往书房走去,打定主意要在今天,将谢嬷嬷以往那些错
误的想法,都给扭转过来,哪怕是要将她一向不喜的主子架子摆到底,也在所
不惜!
急得白书和蓝琴忙上前赔笑劝道:“这里并无一个外人,姑娘有话何不直
说,也好让奴婢们也跟着受教受教啊?”
又劝谢嬷嬷,“姑娘素来便是好性儿的人,今儿个会这么说嬷嬷,必定是
嬷嬷真有什么地方做错了的,只不过一时间嬷嬷还未想到罢了,嬷嬷何不先认
了错儿,求得姑娘的原谅后,再请姑娘指出到底错在哪里,日后也好多注意?
嬷嬷是最心疼姑娘的,难道就忍心看着姑娘气坏了身子?”
她二人也是打小儿便伺候孔琉玥的,跟谢嬷嬷的感情自然不比旁人,瞧得
她跟孔琉玥杠上,偏帮哪边都不是,惟一能做的,便只能是尽力两边说合。
谢嬷嬷原以为方才的事,只是孔琉玥想要杀鸡给猴看,所以才故意当着众
人的面拿她作筏子。她心里虽然有些不服气,倒也并未放在心上,只要姑娘开
心,让她做什么她都是情愿的。她没有想到的是,她都已经委曲求全到那个份
儿上了,姑娘依然不满意,依然说她错了,心里便自然而然生出了几分怨气来
。
只是,她的那几分怨气,在听完白书那句‘嬷嬷难道就忍心看着姑娘气坏
身子?’之后,终究被心疼孔琉玥的心所取代了,因抬头看向她,说道:“姑
娘,老奴一时间的确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老奴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
姑娘不妨直言,老奴以后一定都改了,但求姑娘不要气坏了身子。”
孔琉玥本来也只是想敲打敲打谢嬷嬷,让她长长记性而已,并不是真想拿
她怎么样,这会子听得她这么一说,也就借坡下驴放缓了语气,但脸色依然不
甚好看,“方才我也不是存心非要下嬷嬷的面子不可,你是我的乳母,让你当
众没脸,我脸上就很有光么?”
顿了一顿,“但只嬷嬷你自个儿想,你那样说大太太到底该是不该?她再
不好,也是堂堂一个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别说是你,就算是我,私下里说她的
嘴都是不该的,可你倒好,偏还那样堂而皇之的说,偏还见天家的说,传到大
太太耳朵里,她会怎么想?焉知她不会想‘你们主仆住在我家里,吃我家的,
用我家的,竟然还见天家说我的不是,这才真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呢!’?传
到旁人耳朵里,又会怎么想?会不会认为是我授意你这样说的,转而认为我没
有教养,恩将仇报?”
一席话,说得谢嬷嬷面皮紫胀,片刻才有些讪然又有些不忿的挤出一句话
来:“可咱们吃的用的都是咱们家自个儿的银子啊,当年太太临终前给大老爷
的那些银票地契,我可都是瞧见了的,那么厚一叠儿呢,”说着曲起手指,比
划了一个厚度,一面比划,一面又嘟哝:“况我也只是心疼姑娘,不想瞧着姑
娘嫁到永定侯府而已……”
只是话没说完,已被孔琉玥讽笑着打断:“当年?当年的事,除了嬷嬷看
见之外,还有谁看见了?这种私相授受的事,只要当事人不承认,咱们就是说
破了天也没办法!反倒是落在旁人眼里,咱们的一应吃穿用度,一草一纸,都
是尹家给的,偏咱们还这样不识好歹,尽在背后说人的不是,如此一来,便是
咱们再有理,也变作了无理,再委屈,也变作无理取闹了,嬷嬷细想,可是与
不是?”
如果再加点有心人的推波助澜,她的名声只会更难听,——谢嬷嬷是她的
乳母,她的一应所作所为,当然只会出自她这个主子的授意!
“嬷嬷可还记得当初老太太和大太太我因何选中了我?”孔琉玥等不到谢
嬷嬷的回答,索性又淡淡发问道,只是问完却不待她答言,已顾自说起来,“
皆因二姑娘已许给了钱家,三姑娘是庶出,年纪又与永定侯爷差的太多,四姑
娘则更小,偏这门亲事对府里来说,又实在太重要,而且还牵涉到……大爷,
所以才会不顾其时我尚在病中,更不顾我的意愿定了我。老太太和大太太把这
门亲事看得这么重,由不得有半点闪失,又岂会因为嬷嬷心疼我,因为嬷嬷说
几句淡话,就取消婚事的?不过白让人瞧笑话儿而已,何苦来呢?”
谢嬷嬷这次终于是连挤都挤不出半个字来了。只因她好巧不巧就曾听到过
府里的下人在背后议论自家姑娘,什么‘目无下尘、孤高自许’还是轻的,那
些烂了舌头的混账老婆们,甚至还曾说过自家姑娘‘目无尊长’、‘忘恩负义
’之类的,当即便几乎不曾将她气死过去,差点儿还将事情闹到了尹老太太跟
前儿去。
现在想来,皆是自己那些自以为是在为姑娘好、是在为姑娘争的言行举止
,带累了姑娘啊!谢嬷嬷脸上的愧色越来越深,自觉没脸再面对孔琉玥,终于
忍不住将头深埋进了双膝之间。
只是羞愧之余,又不由有几分纳罕,以前的姑娘不是这样的,而且,姑娘
还曾说过‘宁死不嫁’的,缘何会忽然之间,便似换了一个人似的?
孔琉玥看在眼里,禁不住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听得进道理,还没到
无药可救的地步。
她轻叹一声,又说道:“嬷嬷是不是在想,缘何我会忽然间换了一个人似
的?”看向同样有些怔忡的白书和蓝琴,“你们是不是也是在这样想?”
“其实我之所以会忽然转了性,固然与这次我大病一场有关,”迎上老少
三人急于求解的目光,孔琉玥搬出了她之前便想好的借口,“但更重要的是,
我已经认清了形式,知道此番嫁入永定侯府,是不可避免的了,或许,这就是
我的命罢?我想着,既然嫁人已经避免不了的,我当然希望咱们能在留在府里
最后这一段时间里,与大太太处好关系,让她在将来为我准备……嫁妆时,多
准备一些,将来过去之后,也免得被人瞧不起。”
“除此之外,我还想着,我们不但要与大太太处好关系,还得与府里上下
每一个人都处好关系才是,不然将来去了那边,万一受了气,连个帮忙出头的
人都没有。你们想,我说得可有道理?总不能都到了这一步,还闹腾着退婚罢
?先别说老太太他们不会同意,就算他们肯同意,退了之后又怎么样呢?总不
能一辈子不嫁人罢?还是难道剪了头发做姑子去不成?”
第九回 筹谋
孔琉玥知道,谢嬷嬷之所以会针对大太太,不过是在为她打抱不平而已,
只要她把利害关系摆清楚,她是个聪明人,照理应该会明白的。
当然,这也并非全是安抚谢嬷嬷的借口,至少在嫁妆问题上,她就的确是
这样想的,既然嫁到永定侯府不可避免,那么,能多一点嫁妆,自然是比少一
点来的好,不管是在什么时候,有钱都比没钱来得有底气。
而想要多得到一点嫁妆,就必然要先哄得尹大太太这个当家主母心里高兴
,毕竟内院的事都是在由她做主。她倒是相信以尹大太太的精明,一定会把面
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