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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谒者小声入报:〃启禀大王,李客卿求见。〃
秦王政放下书简,兴奋地说:〃请!〃
李斯是来向秦王问安的,他一眼看见案上的书简,问:〃大王日夜操劳国事,还有闲暇读书么?〃
秦王政道:〃读书与治国皆不可偏废。读书能明理,读书可益智,卿不以为然否?〃说着指着案上的书简说:〃这两篇妙文更使寡人茅塞顿开,获益非浅!此为文之人堪称奇才,若得见此人,与其朝夕相处,死无憾矣!〃
李斯道:〃是何好文章令大王如此倾倒,赐微臣一阅如何?〃
秦王政遂将书简递给李斯,李斯草草地看过,笑道:〃我道是何妙文,原来是我同窗好友的韩非所作!〃
〃韩非?〃
〃正是。此人现在韩国,怀才不遇,闭门著书。此文便是因力谏韩王而不得信用,痛心疾首,悲愤而作。〃
〃原来如此,你怎不早说?快为寡人召此贤士前来,寡人重重有赏!〃
李斯笑道:〃韩非世代在韩,对故国一往情深,他是不会轻易离韩来秦的。不过,若要得韩非,臣倒是有一妙计……〃
〃何计?〃
李斯走近秦王政,如此这般地低语起来……
二
韩非是在他的老师荀卿死后离开楚国兰陵回到韩国的。在此之前,他一直在荀卿门下,一边敬聆教诲,一边侍奉尊师。荀卿以八十多岁的高龄离开人世后,韩非悲痛万分,以为荀师既死,天下无人可师,因此再不愿久留兰陵,以免睹物思人,更添惆怅。他生命的下一个停留地选择了故国韩国。他立志报效国家,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以不负所学,不负荀师。
五年前的一个秋日,韩非回到韩国都城新郑。初回故国,他感到一切都是那么可亲,但是,都城中的萧条冷清、贫穷落后,以及百姓们那菜色的脸上表现出来的哀怨情绪,却使韩非忧心忡忡。出自强烈的报国愿望,他贸然前往王宫,拜见了韩王安。
韩王安是一个平庸无能的国君,他既无治国之才,也无奋发图强之志。面对咄咄逼人、虎视眈眈的秦国,他得过且过,安而忘危,对于本国地狭人少、物产贫乏的现状也不思改革进取。当韩非怀着一腔热望为复兴韩国出谋划策之时,韩王安竟不以为然,甚至心不在焉。他不相信韩非能有什么回天之力、治世良方,他也看不起韩非其人,觉得他不过是个舞文弄墨的读书人,相貌平平,一副凡夫俗子的模样,说话还有些口吃,这样的人能有什么本事?因此,他对韩非很冷淡,使韩非扫兴而去。
此后,韩非又接连上书进谏,痛切地指出韩国江河日下的现实,力主兴利除弊,自立自强。然而,每一道上书都如泥牛入海,韩王安根本不予理睬。几次碰壁之后,韩非失望了。他既愤怒于韩王的昏庸,又恼怒于奸邪的当道,深觉明珠暗投,痛心疾首。于是闭门谢客,愤而作书,接连写出《
孤愤 》、《 五蠹 》、《 内储 》、《 外储 》、《 说林
》等五十篇,凡十万余言,用手中的笔抨击了邪恶、抒发了愤懑,表明了自己的政治理想和治国见解。这些文篇久经传抄,流传广远。
这些情况,李斯大都是从淳于越口中得知的,淳于越也是韩国人,他在韩国有很多亲朋故旧,时或有人前来,韩非是韩国名士,自然是交谈的话题。淳于越很同情韩非的遭遇,更景仰韩非的学识,因此,对韩非的处境十分关注,并多次向李斯讲过。李斯既为韩非的同窗,自然也愿闻其事,他还让人辗转捎信给韩非,请他不要过分抑郁,多多保重。如有意,可来秦,他愿为之力荐。但韩非却情系他的贵族世家,深恋着他的故国热土,不肯前来。对此,
李斯与淳于越曾大惑不解,并深深为之惋惜。
如今,秦王政对韩非的赞赏和求才若渴又使李斯萌生了力助韩非来秦的热望。但这一次,李斯的主张却不是放手招贤,而是用武力夺贤。他鼓动秦王政发兵进攻韩国,将这个难得的人才夺到手。
李斯的这一主张还有其军事上的考虑。他指出:韩国是一个易于攻打的小国,它处于魏、秦、楚三国之间,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先攻下韩国,可以对魏、楚及其他诸国形成威胁,有利于对别国实施打击。
秦王政听罢李斯之言,连连点头。在他看来,秦与六国实力悬殊,秦国完全可以进攻六国中的任何一国,谁先谁后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至于用兵的借口大可随心所欲,为求得一个人才而兴兵讨伐也无不可,因为这个主动权已稳操在秦国手中!
秦王政决定在秦军攻赵的同时分出一部分兵力,进攻韩国。
消息传来,韩王安如惊弓之鸟,惶恐万状。以韩国之兵力,根本无法抵御秦军的进攻,韩国甚至于缺少领兵作战的将领,更没有支付这场战争的物力和财力。
这时,有一近臣提醒他:〃秦军此次攻韩,未必意在灭韩,因其主力正由王翦、樊於期等率领与赵军交战。我若卑身厚币请和,秦军便有可能罢兵。〃
韩王安问:〃若如此,当如何行动?〃
近臣道:〃韩非乃国中饱学之士,善为文,若请他修书一封,上呈秦王,再以厚礼相赠,或许可行。〃
韩王安以为然。但一听说要请韩非出面,却又踌躇起来。因为他对韩非多有怠慢,恐韩非不肯效力。
近臣看出韩王安很为难,便进言道:〃韩非世代在韩,其人颇有爱国之心,若诚恳相待,讲明利害,韩非未必会见国之将危而不救。〃
韩王安点了点头。当即派人去请韩非进宫,韩王安还让人捎话给韩非,对此前之事深表歉意。韩非得知秦军将攻韩,果然触动了爱国之心,表示愿意前往,韩王安大礼相迎于宫外,热诚而谦卑。韩非被感动了,挥笔上书秦王,写道:
〃韩事秦三十余年,为秦之屏障藩属,与贵国郡县无异。今既无负于秦,却闻贵国将举兵伐韩,实不解也。韩忠心事秦,尚且被灭,天下诸侯将个个自危。贵国释赵而攻韩,实非良策,不可取也。
〃韩国虽为小国,但面对四方攻击,将会上下同心,修守备、筑城池、御强敌,如此则韩国未必能够轻易攻灭。贵国若一年内不能灭韩,只夺一城而退,天下必轻视贵国之力,合纵而摧贵国之兵。韩叛秦,魏必响应。韩、魏叛秦而助赵,则赵之福、秦之祸也。贵国攻赵而不能取,攻韩而不能拔,则会使兵卒陷于疲惫,永无统一天下之日。
〃臣有一计:使人厚赂楚国,使楚不援赵;再以子为人质于魏,言将率韩而伐赵,如此,赵与齐虽合纵为一,不足为患也。伐齐、赵既成,则韩魏必自服,无须攻伐。由此观之,攻韩实非良策,攻赵方为大计,愿大王深思之。〃
韩非此书不过是缓兵之计,他劝秦王缓攻韩而急攻赵,是想为韩国求得一时之安宁。韩非自知秦必攻韩,很难使秦国改变主意,他这样做是不得已而为之。韩王安看罢此书,心里也没有底。但觉舍此别无他计,只好派人带着黄金宝物连同这道上书一起,送往秦国。
秦王政看罢上书,知是韩非所写,感到韩非的爱国之心难能可贵,却又为其效忠昏主而惋惜。他一时难以决定是否发兵,便召李斯前来,共议此事。
秦王政将韩非的上书给李斯看过,道:〃韩非上书言韩不可图,卿以为如何?〃
李斯不以为然地说:〃韩国乃秦之心腹之患,韩虽称臣于秦,但未尝不为秦病,此书不可信也。臣以为,韩国不会顺服于秦之大义,只能屈服于秦之强盛。如我缓攻韩而急攻赵、齐,则韩国这块腹心之疾定会发作,不好收拾。〃
〃如此说来,仍应伐韩么?〃
〃正是。〃李斯道,〃事不宜迟,如使韩国得到喘息之机,韩国很可能与楚国密谋合纵攻秦,倘若诸侯云集响应,则秦国必将重蹈当年惨败崤山之覆辙。〃
崤山之战发生在鲁僖公三十二年(公元前628年),时值晋文公刚刚死去,秦穆公不听老臣蹇叔的劝阻,骄纵轻敌,出师袭郑,结果在崤山遭晋军伏击,几乎全军覆没。此战乃秦国历史上的一大耻辱,秦王政当然记得,李斯今又提起,秦王政不免也有些忧虑。这时,只听李斯又道:〃韩非力主秦、韩罢战而和,实际上是自安之计,他担心的是如果韩国被灭,他将无立足之地。看来,韩非的心思还在韩国,大王想得到韩非必须以武力攻伐。放弃攻韩,与之交亲,韩非必不会来秦!〃
秦王政道:〃如卿之言,何时举兵?〃
李斯道:〃勿急。臣请先去韩国拜见韩王,传达大王旨意,请韩王派人入见,届时扣留来使而不放还,以此召韩非前来;与此同时,令将军蒙武率兵列阵于秦韩边境,对韩进行威慑,韩王定会迫于形势遣韩非入见,并臣服于秦。赵国听说我以强兵使韩国臣服,必闻之丧胆,我可乘机攻而胜之。〃
秦王道:〃好主意,卿可即日去韩!〃
李斯遵旨,当即准备车马,前往韩国。
三
韩国的开国君主是韩景侯,名虔,原为晋国大夫韩武子的后代。公元前403年,韩虔被周威烈王正式册命为侯,定都在阳翟。公元前375年,韩哀侯灭郑,迁都新郑。公元前362年,韩昭侯即位。当时,韩国对外战争连连失利,内政也相当混乱,于是韩昭侯起用申不害为相,在韩国实行社会改革,取得了重大成果,时人称韩昭侯为一世之明君,申不害为一国之贤士。
韩昭侯是在公元前333年死去的,此后韩国的情况如江河日下。他的儿子韩宣惠王腐败无能,丢城丧地,使韩国走向衰落。继宣惠王之后,韩国又经历了襄王、昭王、?王、桓惠王几代国君,这五十多年中,韩国的国家政权一直把持在宗室贵族手中,其结果是贤能之士被排斥,改革成果丧失殆尽。韩王安是公元前238年继位的,此时的韩国已是七国中最弱小的国家。他在位共九年,是韩国的末代国君。
韩王安对秦国既怕又恨,怕的是秦国的强大,恨的是秦国的骄横。秦军发兵攻赵后,韩王安是以这样的心情关注着秦、赵战事的:既希望秦军战败,又担心赵军难敌秦军。
公元前234年,秦将樊於期攻占了赵国的平阳、武城两城,赵军被斩首十万人,赵将扈辄死于战阵。此次战役成为多年来死人最多的一次战役。消息传来,韩王安吓得非同小可,暗忖:赵国的兵力远胜于韩,竟遭此惨败,若秦军攻韩,岂不轻而易举?正是由于赵军之败,韩王安才急令韩非上书,请求秦国不要发兵韩国。
韩非的上书呈送秦国以后,韩王安的心绪才稍稍平静了一些。他坚信,以韩非之文才,定会使秦国缓攻韩而急攻赵,进而把烧到国门的战火引开,以求一时之苟安。
韩王安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根本没有深谋远虑,只想眼前,不念长远。他深知自己无法掌握韩国的命运,只能是过一天少一天,因为韩国介于魏、秦、楚三国之间,是兵家必争之地,说不定哪一天战争就会降临到韩国头上。因而,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为好,当一天国君就好好享乐一天。
韩王安这样想着,便不再把秦国攻韩的事放在心上。
公元前233年,韩非的上书呈送秦国不久,秦赵战场又传来新的消息:秦军在樊於期率领下继续攻赵,从上党直袭赤丽、宜安,造成了对赵国都城邯郸的包围。因情况危急,赵王迁从北方边防调回了率兵防御匈奴的大将李牧。这位曾经歼灭匈奴十万入侵军的赵国名将回赵后,立即同樊於期交战于宜安、肥下地区,几乎使秦军全军覆灭,只有樊於期率领少数护卫兵士突出重围。樊於期唯恐获罪,不敢回秦,逃往燕国。
韩王安得知此事,大为振奋。他看到,秦军并非百战百胜之师,诸侯中也有与秦抗衡的力量。更重要的是,此次秦军大败,必然调动兵力,对赵国进行报复,这样,秦国将无暇攻韩,韩国可以再得到一段时间的安宁。就在李牧大胜秦军后的第二天,赵王迁派使者来韩,向韩王安传达了这一胜利的喜讯,并表示愿与韩王安保持友好关系,赵国愿为韩国后盾,共同抗击秦国,只要韩国肯与赵国结为盟友,赵国可保障韩国的安全。
赵国使臣的这一通蛊惑人心的游说使韩王安如沐春风。这位昏懦的国君见赵国势盛,便不再顾忌秦国的威胁,不加考虑地倒向赵国一边。他信誓旦旦地向赵国使臣表示,韩与赵同为晋地,理应联合为一,共同对付强秦。只要二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