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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鼠劫 作者:常万生-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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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于这样的考虑,韩非初见秦王时,未作徒劳的说劝,而是说,他受韩王之命而来,韩国愿意献上南阳之地,以表示对秦国的臣服。秦国若能大度容人,允许韩国保存社稷,韩国之地可随时割让,韩国之民愿受驱遣,韩国之君则每年向秦王朝聘一次,三年大聘一次。 
  
  韩非将这些屈辱的话语和盘托出以后,心中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不管怎样,他总算完成了使命,做到了一个韩国之民应尽的责任。他暗为他的国家哀伤:一百九十多年来,韩国曾荣耀地度过了自己辉煌的时期,今天,难道就这样走向终结吗? 
       
  秦王政对韩非的话似乎没有听进去。他只是用善意的目光端详着韩非,细心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在思忖:这位貌不惊人、说话口吃的文士难道就是他久已想见的韩非吗?《 
说难 》、《 五蠹 》等美文佳作难道就出自他之手吗?难怪说不可以貌取人,真想不到这个看似平凡之人却有惊世骇俗的非凡之才!   
  秦王政这样想着,渐对韩非产生深深的爱慕之情。他不在乎韩非说些什么,对韩非的献地求和也不感兴趣,在他看来,得到一个韩非胜于得到一个韩国!   
  秦王政没有对韩非的请求作出任何表态,他只是郑重地吩咐有司:一定要好好接待韩非,给予他国君的饮食,允许他和朝中重臣一样出入咸阳宫廷。   
  在来秦国之前,韩非并未见过秦王政。今见秦王,气宇轩昂,神采奕奕,谈吐不凡,且有礼贤下士的明君之风,深为折服,相见恨晚。他不再为他的国家忧心忡忡,决计不再回韩,留在秦国效力,在这块新的天地里一展才华。 
  
  这天,韩非连夜给秦王写了一封信,说:〃当今秦国,地方千里,雄师百万,号令赏罚,天下无双,故臣冒昧上疏,愿一见大王,陈破六国之计。如按臣之计行事,一举可灭六国。若赵、韩不灭,楚、魏不臣,齐、燕不破,可杀臣以戒不忠……〃 
  
  写罢,韩非掷笔于地,向着韩国的方向深施一礼,喃喃道:〃生我养我的韩国父老,请恕非之不忠吧!当今天下,六国羸弱,秦国独强,并列国而定一尊,非秦莫属,贤士来归,此其势也!〃 
  
  二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秦王政养成了〃面东〃而睡的习惯,即头朝西脚朝东。他在咸阳宫及离宫中的床榻都是东西摆着的,他说,这样睡舒服,做梦也会梦见那充满诱惑、充满魅力的东方。 
  
  应该说,秦人望东方、梦东方已经很久了,秦人的祖先原为黄帝的苗裔,在遥远的西陲为周人养马,后因养马有功,被周孝王封为〃附庸〃,并准许他们在秦这个地方营建城邑,从此结束游牧,定居下来。周平王东迁洛邑后,秦襄公受封岐西,从此,秦人开始有了自己的国家。 
  
  秦人似乎有史以来便是雄心勃勃的,从早期国君秦文公开始便迅速向东扩展。至第九代国君秦穆公时已向西开地千里,向东竟至黄河。他们不满足据守西方,一心想要饮马黄河,问鼎中原。因此,他们的国都经六次迁徙都是一路向东,最终定都在咸阳。向东发展成为秦人很久以来的渴盼,向东挺进成为秦人矢志不渝的追求。他们执著地认定,东方连结着他们的前程,东方孕育着他们的辉煌。 
  
  秦人的〃东方梦〃做到秦王政这一代应该说已经接近实现了。此时的秦国已远非那个古老而落后的戎狄之邦,它骄傲地具备了远胜于列国的雄厚国力,拥有了向东发展的有利契机。雄霸东方、统一天下,不再是一种渺茫的梦想,即将化作光辉灿烂的现实。 
  
  在秦王政看来,韩非的来归对于〃东方梦〃的实现是一个良好的征兆。这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归附,而是表明了人心所向和人才流向。人才乃立国之本,能人贤士咸集秦廷,六国何愁不破?此外,韩非的来归标志着韩国已是众叛亲离,分崩离析,攻灭韩国指日可待。以灭韩为开端,再依次攻灭各国,统一天下的美梦不是即可成真吗? 
  
  秦王政一边驰骋着他的遐想,一边思索着韩非写给他的信,宜安之役的烦恼渐渐淡漠了。   
  秦王政决定召韩非前来,和他作一次长谈,仔细了解一下他究竟有何妙计可灭六国。   
  韩非是穿着一身崭新的服装精神抖擞地来见秦王的。这服装是秦王政所赐,韩非穿在身上有一种〃已为秦臣〃的感觉,平添了几分荣耀,几分自豪。   
  秦王政问:〃先生上书言及,若听你计,一举可灭六国,请述其详!〃   
  韩非伸出了三个手指,道:〃臣之计只三个字:法、术、势。此三字乃人君南面之术,帝王不可不具也。〃   
  〃何为〃法〃?〃   
  韩非道:〃法即国家法令。法者,臣之所师也。臣无法则乱于下,吏不必贤,能守法而已。当年,申不害在韩国推行改革之所以没有成功,关健在于法令不严。设使申不害以法治国,韩国决不致于贫弱至此。〃        
  秦王政道:〃请再言〃术〃!〃   
  韩非道:〃术者乃君主御臣之权谋,君主无术则不能驾驭臣下。商君变法即只知法而不知术,结果,国家虽富,君主却不能驭下,以致数十年不能成帝王之业。前事之师,不可忘也!〃 
  
  秦王政赞道:〃讲得好!快请言〃势〃!〃   
  韩非道:〃势即君主之权威。威势可以禁暴,德厚不足以止乱,唯有权势方能使法令推行。君主之于权势,譬若飞龙乘云,腾蛇游雾,云罢雾霁,则失其所乘也。〃   
  〃法、术、势,何重,何轻?〃   
  韩非道:〃三者不可偏废,缺一不可。抱法处势则治,背法去势则乱。〃   
  秦王深以为然。他想到,在此之前,我独重法,却看不到〃术〃与〃势〃的重要,实在是一大失策。从今以后,〃法〃、〃术〃、〃势〃当兼而用之也。秦王政又问韩非当如何挥师东进,剪灭六国。韩非笑道:〃大王雄才大略,何须探幽问微?法、术、势乃南面称君之良策,一统天下之妙方,大王且行之矣!〃 
  
  秦王大喜道:〃难怪李斯多次向寡人举荐先生,先生饱学多才,寡人钦佩之至!〃   
  韩非拜谢道:〃大王过奖了。韩非不才,还望大王多多指教。若蒙不弃,愿为大王驱使,万死不辞!〃   
  通过这次交谈,秦王政对韩非又多了一些了解,越发感到韩非是个难得的人才,决定像李斯那样给予重用,引为重臣。   
  韩非拜见秦王以后很快又去拜访了李斯。当他走进李斯家门的时候,他浑身似乎涌动着一股暖流,心情也兴奋难抑,因为这不是官场上那种礼节性的拜访,而是好友相见,同窗相聚,是友谊和真情使然! 
  
  当这一对阔别多年的同窗好友重又相逢之际,他们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他们久久地相互端详着,欣喜若狂。   
  他们关切地问起了彼此这么多年的情况。李斯首先讲述了他自楚入秦的经历,讲述了他被逐而又复归的往事,讲述了秦王政的为人及秦国的朝野现状;韩非则将他离楚入韩、既而投秦的事告诉了李斯。韩非深情地说:〃自弟离开兰陵,为兄常在念念之中。其间,或有一些消息传来,深为贤弟喜得明主、一展才华而高兴。今闻弟在秦已初展宏图,深感欣慰。这些年来,为兄有志难申,无所作为,实在惭愧!〃 
  
  李斯道:〃兄长这是说的哪里话来?兄之才华远在我之上,兄今仕秦,定会大有作为!〃   
  韩非道:〃听大王说,弟曾多次在大王面前为我美言,真是感激不尽。难怪说同窗之情胜手足,此言不为过也!〃   
  李斯道:〃兄长这样讲就见外了。弟何尝不愿我兄弟共佐秦王,成就一统大业?〃   
  李斯说着,唤夫人冯氏及儿子李由前来拜见,韩非见冯夫人温柔贤慧,儿子李由精明英俊,十分高兴,连连夸赞李斯事业有成,治家有方。   
  当即,李斯令冯夫人置酒,李由在一旁彬彬有礼地为韩非和李斯斟酒,二人边谈边饮,十分投机。   
  席间,李斯还谈起了他的韩国之行。他说,原本想在韩见韩非一面,想不到被韩王所逐,实属遗憾。   
  韩非道:〃往事不必提了吧,免得扫我二人酒兴。韩王者,昏王也。其临危不图强,人才不知用,何以言治?前些时候上书秦王,劝其暂缓攻韩实乃不得已而为之。〃   
  李斯道:〃既为人臣,必为其主,不足怪也。如今我等皆在秦廷,还须同心协力,共创大业。〃   
  韩非点头称是。二人又连饮数爵,不觉已至深夜,冯氏见二人已有几分醉意,便请他们进房歇息,李斯遂令撤去酒宴,铺设被衾。当晚,韩非便宿于李斯宅中。   
  这一夜,韩非睡得很沉。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梦见,他和李斯都在兰陵那座背山临溪的小屋里,一起倾听荀卿讲学传道,共同切磋学术文章。在研讨中,他们对以倡〃法〃为主要内容的〃帝王之术〃尤为关注,而对儒家的仁义道德却兴趣索然。他们向荀师提出异议,荀师面露不悦,李斯见状,马上改口逢迎,荀师释去了对李斯的不满,却独迁怒于韩非…… 
  
  他还梦见,他们一同拾阶而上,登上了荀师经常登高吟咏的高台,他与李斯纵情谈笑,其乐融融。忽然一阵大风骤起,李斯随风飘然而升高空,他却因一失足而跌入谷底。韩非骇然大呼:〃斯弟救我!〃李斯只是毫无表情地一笑,自顾升高而去……        
  恍惚间,韩非觉得自己已经死了,粉身碎骨,鲜血流淌,但灵魂却在,灵魂未死,驾雾腾云离开谷底,轻扬而至重霄。云雾迷蒙中,忽见前方有一人,似是李斯,便大声道:〃前方可是斯弟么?〃李斯停住脚步,回过头来,但仍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笑。韩非道:〃斯弟何其绝情,难道不记得我二人同窗之好,不记得临别的赠物吗?〃说着,他从怀中解下写着一〃永〃字的青石片,向李斯示意,李斯似乎早已忘却了此事,摇着头,冷冷地笑。韩非又向他叙述当年的情景,李斯似乎稍有记忆,在身上摸了摸,旋即摸出一块佩玉,面带不屑之色,说:〃此物何用,还你也!〃说罢,将那佩玉抛了过来,一下子打在韩非的心上,韩非觉得他的心被打穿了,透过脊背,他觉得这一次是确确实实地死了,浑身冰冷彻骨,仿佛是在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窟…… 
  
  韩非惊恐万状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被衾已经蹬开,全身裸露无遗。待惊魂始定,梦影消逝,他不觉好笑:李斯待我亲如兄弟,怎会做这样的梦?真是荒唐!又一想:荀师有言〃不以梦剧乱知,谓之静〃。想必是离韩入秦面临重大转折,处心不静,因有此梦。梦境混乱虚幻,与现实毫不相干,大可不必在意。于是,他又盖好被衾,静静地睡去。 
  
  韩非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早膳已准备停当,李斯和冯氏已静待多时了。   
  三   
  韩非入秦后数日,秦王政便任命他为客卿,这标志着,他已取得了和李斯相同的地位,具有了进位相国的资格。秦国设立客卿制旨在招徕策士贤人,入秦为客卿者极有可能擢升为相。这种情况在秦国的历史上已经多见,秦惠王以张仪为客卿,后至相位,秦昭王以向寿为客卿,继而为相。范睢、蔡泽也都是先任客卿,后为相国的。 
  
  韩非的迅速被重用在秦国朝臣中引起了截然相反的两种议论,有人说,秦王礼贤下士,重视人才,用人不疑,大有明君之风。韩非也确属旷世奇才,用得其所。另一部分人则说,韩非来自敌国,其离韩入秦系韩王指派,是韩国派来的奸细。有事为证:在此之前,他曾代韩王上书,为救韩效犬马之劳。此外,李斯出使韩国时,韩王拒而不见,这一方面是因赵国使臣的挑唆,一方面便是韩非在背后出谋划策。韩非虽与李斯为同窗好友,但却是各事其主,故而他抛却了同窗友情,蓄意破坏之。 
  
  这些议论自然会传到李斯的耳中,他表面上未置一辞,内心中却是疙疙瘩瘩的,猜疑和嫉妒也悄悄地潜进了他的思维。   
  李斯把出使韩国而未完成使命看作是自己仕途上的一次失败,或者说是耻辱。这不仅是对他的国家的轻视,也是对他个人的轻视,此事若是韩非从中作祟,岂不是玷污了同窗之情? 
  
  李斯也担心韩非会超过自己,妨碍了自己的仕进。因为他发现秦王很看重韩非的才学,时常单独召见他共议国事。那天,李斯还亲眼目睹了这样一幕:韩非乘着秦王赐给他的车马威风凛凛地朝咸阳宫而来,至宫门前,韩非下了车,谒者躬身相迎,引他入宫。而秦王则远远地站立在大殿之前,等待着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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