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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时身子一抖,仿佛受到了惊吓,连忙往黄以安身后转过去。黄以安脸色隐隐地有些发青,却依旧什么都没说。
跟着,袁时又探头出来,与洪氏说了一句什么,洪氏的脸色铁青,看样子几乎想要吃人了。
傅春儿忍不住对洪氏多了好几分同情,甚至心中隐隐有个念头,想出面揭出袁时“男扮女装”的实情,可是想想自己险些被那两个婆子抓伤了面孔,心里便一阵后怕。洪氏是黄以安的原配正妻,出面维护家庭“和谐”无可厚非,只是她一味猜疑,又不知收敛,动辄出手伤人,既不见容于时下的道德标准,又令黄家蒙羞,令洪家尴尬。她说做的一切,看似出了气,实则只是亲手将自己的丈夫往外推而已。看来当初皇上给黄家指的这门亲,可不是什么好亲啊!
傅春儿正想着,那边厢一言不合,已经要动起手来。袁时便装模作样地躲在黄以安背后,黄以安不得已,面对着洪氏手下那些一拥而上的仆妇,他略拦上了一拦,见拦不住,突然大喝一声:“住手!”
可是那些婆子只听洪氏一个的,即便黄以安喝止,她们也只朝洪氏望望,见后者没有反应,便照样一拥而上。黄以安拦也拦不住,甚至有时殃及池鱼,黄以安自己也被误伤——他穿着一件玄色缎面的深衣,这会儿腰间很明显的有个脚印。
而袁时,在黄以安身后,左支右绌地,其实却游刃有余,而且见机这个打一拳,那个勾一脚。洪氏带来的婆子,也就仗着力大凶悍,但是却少了章法,眼下虽然看着人多占着上风,其实袁时早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果然,一会儿就有两个婆子,一个是自行扭到了脚,另一个被袁时一拳捶在脸上,杀猪也似地叫着。“水绘阁”前头乱成一团。李掌柜大急,道:“这可怎么是好。”他这时候早已经嘱咐伙计先去关上了院门,暂时不营业,可是这“水绘阁”院里乱糟糟的,婆子们还这般叫闹喧哗,只怕在外间,甚至在远处问月桥那里看笑话的人不会少。这样一来,势必会对“水绘阁”的生意有影响啊!
黄以安大约也是想到了这点,连连大声对洪氏说:“够了!不要再闹了。”
洪氏不理。
黄以安深吸一口气,对李掌柜道:“老李,寻个伙计来,拿我片子,去广陵府,寻老冯和老马过来,将这一群老鬼……全部给我锁了!”
他面色不善,颇有点不怕“家丑外扬”的意思。
洪氏终于有点紧张起来,可是她实在被气昏了头,此刻依旧尖声道:“别退,将那贱婢给我直接打死了,去了广陵府我自去见官,怪不着你们头上。”
婆子们也不是全没有眼力劲儿的,袁时那里,她们占不了什么好处,挨打的机会却越来越大。虽说她们眼中都只认了洪氏一个做主子,然而所有人眼下吃穿用度,都是靠了黄家采买。洪氏陪嫁虽然丰厚,可是平日里吃饭又不能吃陪嫁。陪过来几处产业也有些收益,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实在是犯不着这么狠狠地得罪姑爷。眼下说到见官什么的,就更不靠谱了。
便有两三个婆子,也装作扭到了手脚,哎呦哎呦地退到一边去,余下的也明显是敷衍了事。洪氏气得面色发青,几乎就要挽起袖子自己上前动手了。然而黄以安看向她的眼光同样不善,沉声说:“你若是敢上广陵府,我就敢上御前去休妻。”
三百零四章 一丈之“夫”
黄以安话里说得很明白,如果洪氏敢仗势行凶,一旦上了广陵府,落了真凭实据,他黄家就可以向今上交待,名正言顺地以洪氏“品行不端,纵仆行凶”为名,断了这门亲事,就算不能断,也能将黄家与洪家撇开一些。这对家主刚刚罢官免职,从狱中出来的洪家来说,实在不会是一件好事。
洪氏斜睨了一眼黄以安,不确定丈夫做事会不会这样绝情。可是只要想到,眼下她一旦退步,日后就要处处容让,处处听命,从此在黄家抬不起头来,甚至要对黄以安的“外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就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口中就是不肯服软:“豢养外室,是你有错在先。就是拼了让你家休弃,我也不会让你如愿——”
傅春儿立时觉得很头疼,怎么这样性子的两个人,被捏了做一处。皇帝老儿看起来还真是乱点鸳鸯谱。只是,黄以安没有认出袁时所扮的这个女子,怎么眼下也竟然将此“女”一直护着?为何也不解释解释,难道真的想借这个机会,杀杀洪氏的气焰?
眼见洪氏与黄以安两个你瞪我,我瞪你,一个不松口,一个不解释。局面一时僵持。
这时候傅春儿走了出来。她可并不想做和事老,也无意替黄以安辩解掩饰,她只是想点一点洪氏,另外将袁时捞出来,天晓得袁时继续待在这儿对着这两人,会弄出什么事情来。
“黄五奶奶,这位姐姐,其实不认识黄五爷。”傅春儿一说到这里,袁时很配合地束了手,往后傅春儿身后躲过去。
“怎会?”洪氏大吃一惊。黄以安则紧皱了眉头,欲以眼光询问,仿佛在说:“你们在搞什么?”
“怎么?难道黄五爷也承认了认得这位姐姐不曾?”傅春儿很有把握,黄以安绝对是个不否认不承认的态度。他或者想看洪氏的笑话,但是不会主动将事情往身上揽。
洪氏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自始至终。黄以安都没有“承认”过这个女子,只是自己一听那女子的话,先入为主,一心以为这个女子就是她找了好久的“外室”。她一时心里有些着慌,难道错怪了丈夫不曾?
黄以安这时候立在离洪氏三四步之外的地方,不断地揉着肩膀,刚才他被一个婆子给“误伤”,肩上被锤了一拳。
洪氏突然有点心酸起来,想起自己早先出嫁之前,曾经听母亲说过。“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是为丈夫”,可是眼下黄以安就立在她十尺之外,可是望着她的双眼。喷出怒火。她顿时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岂止十丈、百丈。
“五爷,刚刚我问过你,你因何不从旁解释?”洪氏忍着心酸问道。
“我不是没有解释过,以前哪一次问,不都是细细地向你解释过。只是你,你可曾信过?一而再。再而三……我真觉得与你解释是多费口舌,又何必解释。”黄以安怒气冲冲地抱怨道。
“那、那……”洪氏突然转过头来,看着傅春儿身后的袁时。“那,这名女子怎会?”她刚刚见了那女子往黄以安身边傍去的神态,便坚信这女子真的与黄以安有私。可是黄以安,黄以安又为何总是护着那名女子。
“她日前受了些刺激。认人认不清楚。我刚才躲这些妈妈们躲到一边,不晓得怎地这人就跑出来了。她大约是将黄五爷与别人认混了吧!”傅春儿心里在说,袁相公,阿弥陀佛,玉皇大帝。这些只是在说你假扮的那个女子,不是在说你,千万莫要怪我。“不过再怎样,她也是一个大活人,而且深究起来,其实也没怎地得罪黄五奶奶,五奶奶刚才说什么乱棍打死之类的话,而且三言两语之下,就叫妈妈们动手,实在是有违上天好生之德。传扬出去,不仅黄五爷名声受累,对黄五奶奶娘家那头,也不好吧!”
洪氏看看袁时,见“她”正轻轻的拉着傅春儿已经散乱开来的头发,拿在手中玩弄着,一边嘻嘻笑着,双眼的眼神,不晓得聚焦到何处去了。她这才有点相信,这个女子,怕是真是个“傻”的。她心下便有些懊悔——刚刚那女子出来,说话行事,都实在是像是与黄以安熟稔的,这才教她一时认定了早先的猜测。不过,真要说怀疑黄以安,还真有点冤枉了洪氏,她从未相信过,何来怀疑可言。
傅春儿见众人目光灼灼,都望着自己,当下便说:“不过,这话我本没有立场来说——只是这间铺子的主人不在广陵城中,我便叨上两句。”
“五爷,这间铺子的主人,好歹是您的亲眷,我们这些帮忙张罗生意的,被落着了一身的不是,而且还挨了打,受了伤……”傅春儿说着便不由自主地在自己肩上抚了抚,黄以安面色一黯。“……这铺面的赁银里,就扣下一份,给铺子里大家诊疗压惊。”
“就这样吧,每月扣五两银子,一共扣十二个月,今年的赁银就只付二百四十两。回头契纸里我会加上这么一句。”傅春儿一本正经地说来,将刚刚没砍完的价这时候一并砍完。李掌柜实在是忍俊不禁,哈地笑了一声就转过身子去。而黄以安面上的神情,也着实难描难画。
“这是其一,其二,这是大德生堂的生意,从外头礼聘的掌柜,没有什么’下人’不’下人’的说法。刚才五奶奶怕是认差了才会失言,但是以后不能再这样认差了。这样吧,我看黄五爷就代黄五奶奶向李掌柜赔给不是,这事情就算是揭过了,怎么样?”
一听傅春儿这么说,洪氏又要急了起来,然而黄以安一个眼神过去,总算令她暂时闭嘴。黄以安这时候便来到李掌柜身前,道:“李掌柜,内子刚刚有所误会,我给您赔给不是。”
李掌柜家境优渥,若非是看在纪家的份上,也不会到大德生堂和“水绘阁”这里来帮忙,本不在乎几个工钱的,倒是对名声反而更在意些。他听黄以安这样说,捻着胡子对黄以安说,“不知者不怪,不过黄五爷看在与咱们东家是亲眷的份上,日后也多多照顾些铺子的生意吧!”李掌柜的言下之意自然是,您可千万莫要在给铺子添乱了啊!
黄以安态度依旧恭敬,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只是洪氏依旧面色不大好,但是好歹忍住了没有插口抹黄以安的面子。傅春儿便给黄以安使个眼色。
黄以安会意,稍稍放下身段,对妻子说:“走吧,我也是时候往广陵府去了。来,我送你出去。”
洪氏心中兀自泛酸,此时听黄以安话说得软乎,仍是半信半疑地看了黄以安一眼,带着所有的仆妇婆子慢慢地向院外走。洪氏手下还有几个婆子,是在对阵袁时的过程中受伤的,此时互相搀扶着,慢慢往外走。洪氏心中便又疑了起来,若说袁时是个“傻”的,倒是很难解释,为何“她”毫发无伤,倒是自己的人反而吃了些亏——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傻人有傻福?
黄以安来到傅春儿身前,想对她说些什么,可是很明显地觉着洪氏的目光注视,他想起家中的事,一时便收了心思,只是低低地叫了声“丫头”。傅春儿“嗯”了一声,哪晓得旁边袁时突然娇滴滴地道:“小姑娘,你头发乱了,我去帮你梳吧,我可会梳得很呢!梳得比什么妈妈婆子们都要好。”“她”的双眼滴溜溜乱转,眼神仍然是散的,一伸手便抓紧了傅春儿的一只手。傅春儿便歉意地朝黄以安望望,示意自己还要再照顾此人。
洪氏与黄以安听了,都觉得这大约真是哪家的妇人,受了什么刺激,成了个“傻”的,倒是没有人疑这名“妇人”。
黄以安与洪氏往外一去,袁时立时拉着傅春儿的手,往“香影阁”那头走去。傅春儿只觉得袁时的手冰冷冰冷的,却又修长有力,自己的手被他握着,丝毫动弹不得。她刚想说什么,只听身后黄以安突然大声地说了一句:“傅姑娘,若是小七有信过来,你给我递个信。我有要紧的事要转告他。”
傅春儿听他语气郑重,先是一怔,左手便直往袁时的手外头挣出去,跟着转身想叫住黄以安。任何与纪燮有关的事情,在傅春儿看来,都不是小事。袁时却紧紧地握住傅春儿的手,道:“那洪氏疑心未去,不要节外生枝了。”
傅春儿挣了两挣,没挣开,黄以安已经是带了洪氏出了门。
她叹了一口气,心道:那就还是等纪燮的信到了,再通过哥哥出面,去联系黄以安吧。
岂料袁时依旧在前面走,将她的手握得很紧。傅春儿紧紧地跟在后面,说:“袁……”她想叫袁时放开手,可是这时候不能多说,多说反而会在李掌柜等人面前露了痕迹。
两人一时到了香影阁跟前,袁时低沉着嗓音,隐隐带着怒意,对傅春儿说:“是么?我真是个’傻’的不曾?”
三百零五章 簪花
两人一时到了“香影阁”中,傅春儿多多少少松了一口气,看向袁时,说:“袁相公,你怎地会在这里?”
袁时没有作答,而是右手指着“香影阁”之中的一个蒲团,道:“你坐到这里。”
傅春儿疑惑地看了看袁时,后者淡淡地说:“不是说过了将你的头发重新梳一梳的?”
“什么?”傅春儿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心道袁时怎么还会有这个手艺?她愣了片刻,才道:“不敢劳动您,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