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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轻涪有些呆呆的看着神态自若的罗迦,仿佛他是从地底下跳出来的冤魂。
然后,罗迦一笑,那是非常纯洁清澈的的一个笑容,一瞬间,仿佛所有的光都映在了他那双幽深的黑眼睛里。
此时此刻,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属于欲望和负面的情感,就在胸膛里沸腾着,现在,那被她用尽了一切能力压抑的情感,无法控制的生长开来。
是的,她不爱面前的儿子,从来不爱。
即便那是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存在,她从来只能把他当做一个不相干的,但是借以谋夺权利的人,她从来都无法体会母亲的感觉。
她看着罗迦,眼神复杂。
慢慢地走到罗迦的面前,伸出手轻轻地为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垂着眼帘微微一笑,寂寞而温柔,就如暗夜盛放的牡丹。
“我的儿,你中了爱情的毒,那毒太深了,母后再也帮不了你了。”
她的手拂过他的脸颊,带着淡淡的沉水香的味道,让他想起了父皇临终之前,他一场大病,她冰冷的手第一次紧紧的抱住他。
面前的母亲,一袭华衣,斑白的青丝,带着冰冷而柔软的香气渐渐的接近了他。
只是看着,那样的痛便渗到了骨子里,罗迦几乎忍不住,但是颤抖着手终是没有伸出。
那时的她和此时一样,幽幽叹息,仿佛有泪,尚未淌下就干涸在的眼角……可惜,只是仿佛有泪。
罗迦默默的注视着,唇紧紧的抿着,嘴角略微有些儿颤抖。
他母亲的指扶着他的肩膀,那么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的收紧,随即,枯涩的情感也从身体接触的每一个细胞注入进来,如同熔岩也如同毒药,一点点注进他的身体,在平静的外表下掀起巨浪。
现在,他和她许多年来似乎是第一次如此之近,只要一伸手,他的身体就会完全被她抱住,他却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不会伸出手去。
因为,这就是为君之道。
所以,他只能远远的走开,然后,不听不问不看。
只有这样,才能维持现在局势的平衡。
但,她是他的母亲,世上唯一的亲人,所以他不会做得太绝决。
“母后,儿臣还有事,就不打扰您了,告辞!”
心脏里沸腾着无法说出口,比火焰热比冰水冷的情感,最终,他慢慢脱离开她的冰冷的指,扬长而去,再未回头。
殿内出奇地安静,只听见风呼啸地穿过的宫阁呜咽的声音。
红烛摇曳,昏暗的光线中,只见是苏轻涪的身影,单薄而孤独。
她看着那明黄的背影,久久无语。
她的面容逆着烛光,一半是明的,一半是暗的,嘴角泛起了慢慢泛起残忍的笑意:
“罗迦,我的儿,圈禁这种死法对我来说,太过屈辱,我不会接受。”
优雅的捡起摔落在地上的珠钗胭脂,然后重新为自己上着最后的妆。然后,她平心静气的整了整衣服,等待她头上的流苏也平静下来,不再叮当作响,她这才在梳妆台的暗格里面,拿出了一个黑色瓷瓶。
抬起手来,掠了掠两鬓的青丝,苏轻涪眼里一片死灰,抿嘴笑了笑,把瓷瓶中的万艳窟一饮而尽。
然后倏的捂住胸口,踉踉跄跄地转过身去,却终是支撑不住,跪倒在了青砖地上。
万艳窟剧毒,一旦发作,足以教人痛不欲生。
她吃力地喘息着,挣了半天,略略地缓过气来,用袖子抹过嘴角,白色的丝缎上就有了一抹血红。
她却只垂了眉眼,幽幽静静地道着迷离的眼睛望了过去,那片水雾把她的眼都遮住了,恍惚的她看见那个永远一袭黑衣的女子,站在那里,仿佛熔进了夜色。
寂寞宫城影,朦朦晕晕。
就好像多年前,站在宁夜宫门前一样,她的眼清澈而哀伤。
她伸出手,女子的身影便如涟漪一般的碎了……
“夜熔,哀家诅咒你,诅咒你永远得不到他的爱,诅咒你永远不被他所记忆,诅咒你长命百岁,在这寂寂深宫里孤独终老!!!”
暗红的血随着猛烈的恨意更肆意地喷薄而出,白衣尽染,几乎看不清原色。
这一生她害了很多人,但是也被人所害。
锦瓯也好,夜宴也好,父亲也好,儿子也好……都没有关系了……
得到了许多,抓住所有能抓住的,为的只是能抚平深夜里醒来,让她窒息的寂寞而已……
凄凉的味道在静寿宫的空气中蔓延,似水一般把人柔软地溺死扭。地上苏轻涪的样子,依然是黎国最尊贵的太后。
寅时,天就在开始蒙蒙的亮了,乾涁宫中因着未到上朝的时辰,珠帘轻垂,鎏金兽鼎里焚着的佛手柑,那浓郁的香丝丝轻缕没入空气中,香烟袅袅,一片肃穆。
青衣的宫人急急的跑了进来,汉白玉台阶之下守夜何浅,听脚步声回过身来。
那宫人连磕头行礼都忘了,也看不见何浅的连连摇手,只大声说着:
“静寿宫出事了!”
殿中极静,他脱口一句,惊得自己也猛得回过神来,心下不由大惊,连跪在当地。
帘内罗迦本是一夜未曾入眠,听见了声响,便皱起了眉不耐的开口问道:
“谁在外头?”
那宫人看了看何浅,冒着冷汗说:“皇上,静寿宫出了大事了,太后……”
“太后怎么了?”
罗迦倚在绣着九龙的靠枕上轻轻的闭眼,心中涌起了奇妙的不祥之感。
苏轻涪那双被宫廷洗涤的冰冷的眼,仿佛安静的浮现在一片黑暗中,静静的凝视着他,欲语还休,然后,他全身上下所有的感情就如此沉淀,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虽然再看不到那双冰寒得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睛,心里那种不祥反而越来越剧烈。
胸膛里,似乎有了个无法填补的,奇妙的洞,语气也变的焦躁不安。
“太后……薨了……”
“是吗……”
没有任何惊讶的说着,罗迦长长的睫毛微微下垂,在呈现淡青色的眼睑上投下深重的影子,即便这种消息,他依旧将脊背挺得笔直,不曾弯曲。
心中隐藏的是震惊、恐惧和……一点点的安心……
他想起每年的今日,他都要去静寿宫拜寿情景。
她很端庄的坐着,虽是浓妆华服,可还是透了一种冰冷的寂寞。
那种感觉是无法骗人的,她并不喜欢他,也许她可以伪装一切,但是她天性中缺少的的慈爱却无法伪装。
她,不爱他,即使他是她的唯一骨肉。
所以,他也不会伤心,即使她是他的母亲。
之后,他定了定神,说了声:
“知道了,你下去吧。”
宫人震惊于他的镇静,但长久的宫廷生活已经叫他知道了什么是识趣,于是磕了一个头,起身依礼退下。
何浅站在阶下,只听珠帘内一阵响,衣声窸窸窣窣,然后罗迦迈步从出来。
“陛下……”
何浅只觉得浑身都发软,那声陛下里,隐约带了几丝关心的意思。
知道他在担心自己,罗迦只是浅浅地笑了笑,然后道:
“传旨,说太后急病归天,罢朝一日。还有,苏家贪赃枉法,但念在功勋卓著,恩典其全族免斩,赐其流放。”
说着这话的时候,他还是笑得很温柔,眼睛里却带了嗜血的冷酷,那样的光,在黑色的眼睛里闪烁,竟带起了近乎凄厉的光芒。
何浅奉旨离去,偌大的乾涁宫中只剩下他独自一人。
确定没有人看到他之后,罗迦他才把自己的面孔埋在手中,感觉手掌的温度渗透入自己的眼中。
他轻轻低吟:
“母后……”
我终是逼死了你……
每一个字,都是不能说的伤痛。
第二十章
苏府被抄,乃至于府中之人尽数被流放,一场没有任何人预料到的,事前毫无预兆的噩梦。
大家都知道苏家是外戚,即便平时有些不合,但看在太后的面上,即便是皇帝,也多少要顾忌一些。
但是,谁知道,在寒冬一个深夜里,太后急病去世,苏家被满门流放。
幸存的只有吴楚欲一族,但是自苏吴私库之中搜出的巨款,让他也不免受了牵连。
吴家,根基已伤。
而夜氏,只是安静的看着,没有任何举动。
莫惬怀再见到夜熔时,是一个皇宫私宴之后。席间罗迦婉转的向他提出了婚约,他含糊而过,心却在也无法轻松。在喝了几杯酒之后,便告辞退走,不引人注目的离开了酒席。
外面正在微微的飘着雪花,雪白色的,仿佛是羽毛似的雪花从昏黄色的天空中落下,飘落在满园枯树的枝干上。
他安静的站在雪中,然后,一个恍惚的眼神,便看到了那玄色的身影。
黑色的披风,黑色的发,以及在枯干的枝叶间伸展的,是比雪还要白皙的手腕。
似乎感知了他的到来,她转眸一笑,漆黑的眼睛温暖如春风,清幽如深潭,笑容淡淡,瞬间,忽然起风,雪花飞舞,她便似被包在了狂舞的雪花之中,衣袖翩飞,玄黑混着雪白,带了种无法形容的魅力。
那一瞬间,他心中围住的高墙便轰然一声崩塌殆尽,眼里,便只有了那道纤细的身影。
周围的一切渐渐淡去,就只有那道纤细的影子逐渐清晰起来,便烙印在眼底,再也无法消抹而去。
莫惬怀紧紧的攥起自己的手,只觉得掌心一阵疼痛,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又跌下去了,跌得生疼,一阵无法形容的悸动。
此时此刻,他明了了仇人锦瓯那疯狂的心思。
那一瞬间的美丽,那一瞬间的心动,却在烙印下的同时,便是无论如何,也想要得到她,想以双手汲取那笑容,只希望她能永远看着自己,再也不转移开视线。
却是,奢想。
他冷笑,然后苦笑,眼神暗淡下来,随即转身调转视线,不再看她,就在这瞬间,风里忽然传来了她但听得清音泠泠,颤抖着,宛然间如弦:“我那么可怕?见到我,就要走吗?”
他不理只是迈步前行,只想把她的身影从心中抹去。
忽然传来了一声细弱的惊呼,莫惬怀也来不及细想,飞身过去,将即将跌倒的她揽入怀中。
他下意识的收紧双臂,无法以语言形容,温暖包围了他,那气息,让他不想放手,只想把她紧紧的一辈子抱在怀里。
她用力从他的怀中挣脱,避开了他,绣着金线昙花的黑色披风在风里飘荡着,让其下瘦弱的身体若隐若现。
碎玉似的牙齿咬了咬嘴唇,本是苍白的唇在那一时间鲜艳欲滴,她却是浅浅一笑:
“恭喜将军就要成亲了”
“娘娘的消息,真是灵通,不过臣还是谢过娘娘。”
回过神来,他呼吸渐沉。
“那么说是真的了?我早就听说了,可是一直不敢问你……”
她垂眸,眼睫掠影,遮住了慢慢消融的涩意,等他看到的时候,覆盖着琉璃色眼睛的睫毛已是垂下了一滴晶莹。
这是她第二次在他面前流泪,第一次是为了别人,这一次可是为了他?
她带着那道泪痕,用无法视物的眼看着他,那般的寂寞,清秋似的冷,偏偏又高傲得不可思议。
“惬怀,你真是奇怪,有偷天的胆子,却为什么,为什么不敢承认?承认你喜欢我有这么困难吗?”
“那你呢?你不是已经有了心爱的人吗?”
看着她,莫惬怀不知怎的就开口问了一声,问完之后,英挺的眉毛就因为自己的失态而拧起,他一向自持,却为何总在她面前控制不住,有些话就是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
“现在我爱的是你,惬怀,此时此刻,我爱你。”
她的轻轻地叹了一声,幽韵绵长,面上依旧淡淡的,清冷的。
那样的神色,淡淡的,却涌起无法形容的寂寞和美丽的哀怨之色……
美丽极了……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默的站在那里。
莫惬怀手抖着,青筋暴露,许久才沙哑地开口:
“不是不爱,是我不能爱,他毕竟是我的兄弟,我可以谋夺他的皇位,计算他的江山……但,我不能夺弟之妻,而且我不会爱上一个浸满了毒汁的竹叶青!”
说完,一甩袖,他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心里又浮上了她那仿佛流着眼泪的神情。然后悄然回首。
她依然站在枯树下,宛然轻颦,平常淡漠的面上,现在却是悲哀的……哀伤的……
不停颤抖的纤瘦身体在风中,仿佛脆弱不堪。
自己,被她爱着……
真的,被她爱着……
手是不自觉的伸出,他的心正在向他索着这生第一次的强烈的要求,要这个人!要这个人!
只有她,才能治疗他的痛。
长久以来,他一直都是被迫接受着一切,接受着母亲遗留下来的仇恨,接受北狄王悱熔的训练,接受必须夺取黎国皇位的信念……
可是,第一次他的心向他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强迫自己垂下指,心好象要被撕开,如此鲜活的痛着……
然后他想起,几个月前,青州边关北狄王悱熔入夜而来,只对他说,想要天下,就必须远离夜熔……
转身,他也决然走开,不再回头。
可是,他的心在此刻洞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