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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又笑道:“张大人,这些日子不见,没想到您居然是避人耳目,入了考工令,设计连弩!今日一见,此弩居然可以做到五箭连发,威力果然非同一般!我明日会将弩机带回宫内,陛下定然欣喜万分!”
张仆射点点头,淡然道:“老夫不辱使命而已!但愿他日我汉军兵士人手一把连弩,与匈奴人短兵相接时也可减少伤亡!”
三人事情议定,胸口一块大石放下,都是长吐一口气,相视而笑。
霍去病犹自把玩手中小巧弩机不休,可见他心实爱之。
容笑藏在树上,眼睛由始至终都是瞬也不瞬地盯住一个人。
此时见他月色盈面,清俊非凡,唇角隐露微笑,一颗心便跳得飞快。
耳朵里嗡嗡的全是那夜他嬉笑时说的“内人”二字,白天对他的怨怼全都烟消云散。
脑子一热,手足发软,整个人险些从树上跌落。
布帕遮面,鼻息不畅,呼吸不免便重了起来,她忙着想心事,犹自未觉。
原本山风不止,枝叶簌簌作响,即便发出细细喘息,掺在呼啸夜风中,也不怎样明显。
偏偏到了此时,一抹薄云遮月,山风乍歇,她的喘息声正被李敢听在耳内。
李敢心中一动,猛然抬头,利眼一扫,登时辨出树上黑影。
双手一晃,弓矢落肩,箭搭弦上,锋尖指树,这才冷声叱喝:“何人躲在树上?”
张仆射和霍去病听他厉喝,都是惊讶抬头。
容笑没料到李敢竟耳聪目明至斯,于黑暗中也能发现自己影踪,叫苦之余,忍不住便想自报身份,料他三人不会对自己如何。
刚要张口,突然想到:“哎呦,不对!若见了是我,他们定然要问我怎会离营。回营一查,守门的并未见过我出去,我倒要如何解释?这样一来,事情越查越乱,搞不好再被他们发现别的秘密……”
仓惶四顾,只见身后崖壁陡峭,若是跳下树,便可像夏侯一样落到山脚。
只不过,人家是主动滑落,姿势优雅,如隼鸟飘逸。
容某人却是被动摔落,少不得要砸成肉饼,糊在峰底。
容肉饼在树上犹豫不决,树下三人听不见回应,疑心更盛。
李敢沉声道:“再不说话,休怪我手中之箭索命!”
容笑额上渗出冷汗,手猛然攥上刀柄!
拼就拼吧,幸好平时没少练习格挡暗器。
李敢见到她动作,心下也是一惊,不知道对方有何古怪招式,暗暗咬牙,心道:“先下手为强!”
手下再不迟疑,三支连珠箭离弦,闪电般向林叶间射去!
容笑还没来得及思考,手上军刀已然挥了出去,“啪啪啪”三声,李敢从无虚发的连珠箭竟被她悉数挡了开去!
箭头被军刀大力撞击,闪着细碎火星,向崖底坠落!
李敢大惊!
此生从未有人挡得住他的凌厉箭势,更别提是在这样近的距离内!
树上到底藏着什么人?
张仆射大是恼怒。
今日之计若是被人偷听了去,岂非前功尽弃?
立时下了杀心,低声道:“去病,连弩!不可留活口!”
霍去病应声“喏”,冷冷一笑,将小巧弩机举起——
薄云散去,五支弩箭被月亮映出寒光,正正对准树上黑影。
看着霍去病满是寒意的双眸,容笑只觉心慌意乱,身体僵直,忍不住张口唤道:“姓……”
箭声呼啸,眼前寒光连射,来不及吐出的字被卡在喉中——
手中军刀飞舞,噼噼啪啪弹飞三支劲射弩箭,容笑的胳臂却也被震得发麻。
第四支弩箭飞坠山崖之时,容笑手中军刀竟被震脱手腕!
剧痛突然袭来,容笑纳闷低头,怔忡间发现竟有支小巧弩箭深深插入右肩,只有尾羽露在外面!
滚烫的鲜血自体内丝丝渗出,汇聚成滴,陆续砸在林叶之
上,发出噼啪碎响。
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霍去病会亲手射她一箭,还射得这样深,这样痛。
她什么也顾不得,只能举左手压住脸上黑帕,翻身下树。
双足落地,伤口被震得痛不可当,大脑一片空白,脚下一个踉跄便险些跌倒在地。
李敢手中弓箭又已搭弦。
张仆射眼中精光四射,沉声警告:“若想活命,就莫要再动!”
霍去病手拎空弩盯住她,一步步逼近,眉眼冷冽:“你到底是何人所派?若从实招来,可饶你不死!”
月光映入她双眸。
怕他认出来,她垂低黑睫,左手仍是死死捂住蒙面布帕。
双腿颤抖着一步步后退,脚下的小碎石被无辜踢到崖边,一颗颗扑朔朔滚落。
崖底传来回音。
空荡荡的,就像她此时的心。
☆、059弯弓辞月破天骄:箭伤
第五十九章箭伤
明月当空;崖悬一线。
峭壁万丈拔起,如刀劈斧削,夹住阴冷山风呜咽不停。
站在山巅,天地更显悠远,月色沉浮中夹杂着淡淡的花香血气。
容笑右肩插箭,半边黑衣被血浸透;左手颤抖着捂住蒙面黑布,一步步后退。
霍去病扔掉空弩机;倏然抽出腰间军刀,刀尖闪着寒芒斜指右下;森冷双眸牢牢盯住她,一寸寸紧逼:“说出指使之人,我可放你一条生路!”
立于崖边;已是退无可退。
再过一寸,便是千仞绝境。
伤口灼痛,如被火焚烧,她痛得咬紧牙关,闭合双眼,手指痉挛,黑色布帕被抓得起了皱,脸颊随即露出一丝边缘。
月光笼在崖边,照上对方的颤抖黑睫,霍去病眉心微蹙,一股突如其来的熟悉感令他顿住脚步,让人莫名有些心慌。
二人相隔仅两步,再往前些许,便可一把扯下对方脸上的黑布,看个清楚!
少年屏气凝神,猛然伸出手去!
指尖已经触到了黑布边缘,几乎可以摸出上面的汗意——
崖底黑风诡异乍起,飞沙走石间,少年不自觉手往回缩,挡在脸前,微眯双眸。
容笑只觉身后一股阴气袭来,还没转过头去看个究竟,腰身早被一人以臂锁住,身子随即腾空而起,几个起落便被扯下山崖!
须臾后,她已被人用手抓住后心,夹回长安城,砰一声丢进亥队寝帐。
趴在地上好好喘息了半晌,她这才翻过身来,慢慢拽下脸上黑布,苦笑道:“师父,躲在一边看戏看够了?怎么不等他刺我个透心凉再出手?”
夏侯始昌端端正正坐在几案前,抿口血茶,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悠然开口:“被心爱之人一箭穿肩的滋味……定然美妙得紧吧?为师怎能让你错过如此良机?”
用力捂住伤口,殷红血液透出指缝,好似皑皑白雪上怒放的几株暗梅浮影。
她眼波流转,嫣然一笑:“师父,你少挑拨离间!我知道你救徒儿回来,不过是想看人伤痛欲绝的模样。告诉你,那是白费心思!他又不知是谁,只当是有细作偷听军营机密,这才误伤了我,容某人还没糊涂到不分青红皂白!”
夏侯始昌轻轻放下“茶”盏,对上她视线,眼底冰雪连天:“即便知道是你又如何?偷听到此等机密之事,你以为还有命在?不是细作,他们也会给你安个细作的罪名惩
处。”
容笑面不改色,顾左右而言他:“你是打算让我插着箭过一夜么?”
夏侯偏偏头,神情漠然:“只是伤了右肩而已,左手又没断,不会自己□么?你是妖女,不是凡人,所以少做出一副荏弱的样子来,为师看着想吐。”
容笑暗暗磨牙,这该死的老妖,看来是铁了心不打算帮自己了。
也罢,求人不如求己,长痛不如短痛!
左手倏然抬高,抓住箭矢尾羽,狠心向外一拔——
“啊——”
叫声刚出,嘴巴突然被人塞进来一团布帕,剩下的惨叫还未成形就被硬生生堵回喉咙。
容笑栽倒在地,肩头鲜血直喷,脸色惨白,痛得浑身抽搐,冷汗如泉,不消一霎,头发就黏在了一起。
“蠢材!直接那么拔,你想把全营的人都叫醒么?下次再遇此事,先在口中塞团布,既能阻止叫喊,也能护住舌头。我可不想要个哑巴做徒弟,吵起架来都不能还嘴,收来何用!”夏侯顺手丢给她一块绢帕。
容笑吐出口中破布,用干净绢帕堵住伤口,疼得五脏六腑都揪在一起,狠狠喘息几下,振作精神嘲讽道:“多、多谢师父教诲!听起来您很有经验,莫非您从前常这样为自己诊治?哈哈哈,什么人如此厉害,竟然伤得了您?徒儿当真想见识一下。”
夏侯转转手中茶盏,沉默半晌,一饮而尽,蓦然吹熄蜡烛,坐在黑暗中淡然道:“时辰不早,为师要安歇了。你若实在疼痛难当,便出去随便找个人杀了,喝干他的血!这样明日我杀你的时候,心里也会坦然些。”
等了半天,却听不到容笑讽刺回来,大感奇怪,凝神细听,这才发觉她竟然已经痛得昏了过去。
活该!
夏侯念一遍,稳步走回榻上,扯开被子,安然侧卧。
天快亮的时候,容笑悠悠醒转,只觉右肩沉重,又痒又痛,睁眼一看,才发觉肩膀处被人敷了药又包扎稳妥。
帐外火把高燃,帐内光线晦暗。
望向夏侯始昌的侧卧背影,她张开有些干裂的嘴唇,哑着嗓子诚恳道谢:“有劳师父。”
夏侯背对着她,听清四字,眼睫微微翕动,却一言不发。
“哎呦!”容笑想起一事,突然惊坐起身,“不好!师父,我的刀!我的刀还留在崖顶!”
夏侯始昌双目睁开,迅即翻身坐起:“那刀是我从兵器库随便拿的,虽然没有记号,但他们一见便知你是期门军中之人。糟糕,他们此时还未
回转,定然是在崖底寻找尸体!若是找不到……”
容笑想到一个可能,倒抽一口气:“师父,你说……他们会不会翻查全军?”
夏侯沉默。
容笑的心重重一沉:“他们知道我右肩有伤,万一要求全军郎员脱衣检查,我……”
“你即便肩头无伤,身为女子,也是难逃一死!”夏侯冷冷接话。
寝帐内一片静默。
日光一分分亮起,帐内二人身形一点点清晰。
“趁现在,离开期门!”夏侯突然开口,声音强硬,不容人反驳,“你便是死,也要死在我的手里。死在他们刀下,根本是种耻辱!”
容笑神情微微一动,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夏侯居然会在乎她的生死。
这两千年来,他果然是过得太寂寞了吧。
眼睁睁看着所有与自己有过关联的人,一个个死去。
念天地苍茫,任青山望断,仍只有一人空徘徊。
如果换了自己处于他的位置,恐怕早就发狂自尽了。
心中感念,口气放软:“师父,我得了你的金创药相助,肩上伤口已然止血,穿上军服应该不会透出痕迹。我不能,也不会离开。徒儿曾跟他说好——日后要陪他去大漠捉单于,要陪他上阵杀敌,要与他同生共死!我心如此,他亦无异,他信我便如我信他!此事虽麻烦,但徒儿定然会有惊无险。”
夏侯的假面无波无澜,口中却极尽讥讽,“你别逗为师发笑行么?天下之人,皆爱惜自己的身家性命,有谁会真的与别人同生共死?现在不走,等天一亮,怕是想走也走不了。到时候,为师当然是保全自身,绝对不会帮你!”
“我不走!只要我是容笑,他是霍去病,他就会信我,他查谁也不会查我!”容笑眼睛湛亮,心中希望蓬勃难抑,“他绝对不会命我脱衣检查!”
夏侯始昌眼射寒锋:“你可真会自欺欺人。算了,命是你自己的,你都不在乎,我又何必苦苦相劝!等他将刀架到你脖子上的时候,你千万莫要后悔!血妖受了伤也许不死,但脑袋被人砍下来,想不死也不成啊!你死得那么难看,为师是肯定不会为你收尸的,你就等着尸体被暴晒成灰吧!”
容笑被他说得心头隐隐不安,却强作笑容宽慰自己:“师父,你少吓唬人!我对他一向诚挚相待,他怎会那样对我?”
夏侯微微一笑,站起整理衣襟:“说你蠢材,你还不服气!你与他如何能比?他自小生活在何等样人家里?还未学会走路,就已学会猜忌别人。以往你二人
哪有遇过什么敌对之事?他自然无需猜忌于你。此事事关重大,他们便是翻遍全城,也是要挖出这个细作的,你真当自己那样矜贵,值得他另眼相待?”
容笑在晦暗光线中换套干净军服,整理好头发,这才沉着开口:“我二人在彼此眼中都是矜贵异常,我自然值得他另眼相待。好了,师父,该来的总会来,多想无益,我这便去找天离一起用饭!”
容笑撩帘出帐,夏侯始昌紧闭双目沉思一会儿,嘴角突然浮起一丝诡秘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