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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手遮天-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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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算了,还是见皇帝的事情要紧,看看能生出东宫这顽皮儿子的人长啥样。

  真龙天子、九五之尊、龙举云兴、不怒而威……

  这些词语在元启帝出面之后,迅速崩溃。

  本来他长得还行,眉宇确实也勃发着万人之上的倨傲威严之气,但是一出声,那平身二字,让对于面貌和嗓音特别敏感的我立刻想起一个人来。

  不就是那天遇到的黑衣人么!逃难时候遇上,后来是我领着他溜进东宫殿的,结果他还恩将仇报来着。

  我低头扯紧了衣角,忍住飙上去一脚踹翻他的冲动。

  东宫那不知轻重缓急、乱七八糟的烂性格,绝对是原封不动地从这家伙身上遗传来的!

  皇上出场坐定之后,便又是监国驾到,坐在旁侧。于是皇上发言,之后,侍者鱼贯而入呈上菜品,短暂的安静被丝竹雅乐取代。

  往对面看,我见到录取自己的主考官礼部左侍郎蒋忻沐大人列座,便也低首示好。

  元启帝悠悠然道:“蒋侍郎,据卿所奏,新科进士中有奇才子,年方十四?”

  “回圣上,此人姓名上秦下斯,籍贯长州,正是长州府学贡入太学的。”

  “喔,那朕知道了,是作卷拟‘能攻心则反侧自消,自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国要深思’的一甲第三名。”帝君勾唇一笑,放下手中杯,“写得好!”

  我惶恐了,这是真的惶恐,不知道皇帝陛下突然拿我作评有什么用意。

  急忙出席谢过。

  皇上问:“卷中所言,可是探花真意?”

  当然要回答说是,还加上惶恐。

  其实我借鉴(抄)的是清代赵藩撰在成都武侯祠题的“攻心”联,只改了一个字。以此做提纲扩展开来,上联就单纯地对战火连天发表一下看法而已,用了辩证的方法来分析,最后结论却持中庸之道。至于下联,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则是想起在昙县县学时候与姬山翁的辩论,随便也作为第二个论题写出来。

  真意么,考场作文哪里能有什么真意?又不是写博客,暴走骂人随君发挥来着。

  殿上的帝王仰天大笑,戏言说可惜无法将我那篇文传阅诸臣,以令众卿一睹少年书生意气风采。一席话说得脸皮厚如我也禁不住觉得烫了起来。

  “年方十四,应是无字。”元启帝顿了顿,“如此,朕应当赐表字,以示褒美之心哪!”

  他转首看向太子:“皇儿以为何字适之?”

  ——喂喂,问他干什么,不要让别人注意到我跟东宫有私下来往啊!

  东宫得意地瞥我一眼,提高声调回答到:“探花年少高中,状元与榜眼亦是未到而立之年,这意味天子门生英才涌现,父皇治国有方、劝学有道而明日高悬。那么,不妨取其表字为单单一个晏字,采上日下安之意。”

  “好!朕就赐长州秦生一字,晏!”

  好吧,我没意见,反正姬山翁也早早地去世了,没长辈会给我取字,你们要代劳的话,我也将就用着……

  谢过皇上之后,我立马又被指派去苑中摘花。

  庆贺进士及第的筵席上有派人取花的传统,从进士中选择年少并且相貌不错的人去摘花,然后献给榜首。最早的时候,“探花使”一词并非专属一甲第三名,却是用来代指进士中摘花者的美称,轮到我摘花也算是巧合。

  天祥苑中桃花缤纷。我在灌木丛中随手折了几朵花儿,抬头看着桃树枝叶,这几天不是桃花开得最好的时候,但高挑在枝头的,总比足间花草惹我心欢,更何况是这样俏丽的颜色。

  一阵轻笑自身后传来。

  “众目睽睽之下,觊觎高枝上的花朵,未免有失风雅。”

  一身道袍,手持雕翎扇遮住颜面,帛阳长公主不知何时已端坐在方亭中。她身后不远处的门廊外,一群珠钗玉饰的女子正偷偷望向这边。

  非也,怀着爱美的赤子之心,向往可爱可亲的事物,才是年少风流的体现。

  咳,以上是我脑中所想的回答而已,实际上,我只不过倾身行礼,然后退避数步。

  帛阳公主摇着羽扇站起,轻声道:“呵,小探花,你可是美女姐姐们关注的对象喔。”说着,她步入花丛里,优雅地摘选牡丹,弃而不用的花枝被她随手漂于池中。

  配好一束娇艳的花,她转身递到我手上。

  “长公主,”我压低声音,悄悄对她说,“会试的时候,多谢。”

  “……不求谢。”帛阳公主微笑着再次掩住面容。

  我抱着花,诚恳地低首:“请允许在下先言一字谢。”

  一双美眸眯起,她似乎在羽扇下笑着,应道:“知了,知了。探花使可曾听过大恩不言何字?”

  “既要说也要有行动,这才是在下诚意的体现,缺一不可。”我答道。

  “……呵,拥有一张让人心花绽的甜嘴,眼中却不见谄媚之色,倒是意外地——”

  帛阳公主假意嗔半句,抬眼看向我身后,笑容骤然收住。略一颔首,羽扇轻摇,她旋身便走。我回头看,原来是东宫离席往这边来了。

  不在席上好好呆着,跑花园里来做什么?

  “殿下?”

  东宫一脸不悦地质问:“你认识皇姑母?”

  “哎?”

  “就是刚才跟你谈话的道姑!皇姑母,帛阳长公主。”东宫两条眉毛都快皱到一处去,“以后见了她躲远点,知道吗?”

  “喔……其实很少进宫的话,基本上不会再巧遇长公主吧?”我想起做太子舍人的事情,将话题重点小小地扭转过去,“听说殿下有意往东宫舍人名单中增添一位?”

  东宫的脸迅速飙红。

  “……你知道了?”他有些尴尬地用转身咳嗽来掩饰,“本宫、呃、确实有此打算——”

  直截了当,我戳破他头顶上冒出的泡泡:“我不干喔。”

  唰地一声,他立刻回头:“为什么!”语气愤愤不满,不用问,后边跟的标点肯定是感叹号而非问号。

  我不慌不忙地解释:“喏,就算我做随侍跟陪游很成功吧,诸位大人的教导还是不得不听从的。每天都跟在三公子身边的话,难免被要求记录一些东西报告给大人们——你不会愿意看到这种情况,我也同样呀!”

  “你不是那种人!”东宫脱口而出,顿了顿,又狐疑地嘀咕,“等等,你好像就是那种人……”

  就算是,也别说出声好不好,真伤心。

  东宫的想法似乎很简单,他觉得可靠可信的,就想带在身边。这种贵族式的任性,我是大大地有意见——就算不能平起平坐,至少也要尊重我吧。

  为了让他心底没底,我只好构造一个完全可能实现的恶果来说服他。

  “哎呀,不要想太多。我是说,立场改换,态度自然就要变化,日日相对,难道殿下希望你我相看两相厌?”我趁热打铁,“如此说来,保持现在的状况,几天见一回面,不是挺好?”

  “……本宫再考虑考虑。”

  “呵呵,再考虑,筵席中的美味佳肴都快撤光了。”我拖着他往方亭走,将开得最漂亮的那枝桃花指给他看,“状元郎应该等急了吧。我想折的花在那里,能唤人来替我剪下吗?”

  “哈,那当然!”

第七十二节 翰林院的小角色

    『……

  自衙门踱出的,正是上任一载有余的翰林院修撰大人——长州趵无疏,与之素来交好的编修秦晏秦大人紧随其后。

  先看这状元郎趵无疏,但见其宝冠束发,金簪绯带,剑眉英挺,薄唇抿然含笑,身着淡青忍冬绣纹绸袍,足踏祥云皂靴。八尺男儿佩三尺宝剑,正是天坠紫星、允文允武,所谓风流才子非此人莫属。

  再说探花使秦晏,端的是满月之相,双眉似弦月还驰、若远山却浓,目是青莲,唇如丹果。翩翩少年者,戴方巾,垂一对皂尾,穿的是莲纹织锦袍衫,手持玉坠摺扇,谈笑间温文有礼,真个风雅自在。

  这两位士族公子沿路走来,便是无风,天街也仿若铺满落花,芳菲盈盈——

  ……』

  ※※※※※

  “看什么呢?脸红成那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印泥拍脸上了呐。”

  我闻声合起小册子,用手背贴着脸颊,果然有些发烫。

  “呃,这个,不知修撰大人读过没。”我起身去替自己倒一杯茶,顺手将小册子递给趵斩,“是新出的话本,坊间传阅得挺快。”

  “哦?”趵斩兴致勃勃地翻开,“上回流传穷秀才夜遇北山神女的故事,趵某还没看完呢,这么快又出新本?讲的什么?”

  我忍着笑:“看过就知道了。”

  是写我们这批新科进士的,听说卖得相当好——无论古今,八卦果然都是人的天性。

  别看书里把我们写得威风凛凛,其实谁不知道,翰林院的修撰、编修、检讨是磨练新人用的职位。算史官吧,但重新修史的机会少之又少,接到的工作多是起草文书制本什么的,差不多就是文秘一类了。

  我擅长写应用文,这些活干起来是轻松愉快,一转眼就做了一年多的编修——也就七品小官一个。

  一年来,身边的人也不是没有变动,比如秦之麟吧,他跟我们一样是庶吉士(也就是到翰林院实习的进士,还有些去六部实习的,叫观政进士),刚进翰林院就任侍讲学士,半年之后升官调去大理寺了。当然,这种后台硬的,嫉妒起来也没意思。

  说到后台……

  “秦编修要去御书房否?”一位学士大人从门外探进头来。

  我点头:“嗯,是的,大人有公文给监国过目?”大家都知道我有监国特许,能随时进见,因此让我捎带文件的次数也不少。

  一叠文书放在我的桌上:“梁翰林有两份公文没来得及一起呈交,麻烦秦编修了。”

  满脸堆笑:“哪里麻烦,举手之劳呀。”

  送走学士,我回头无奈地盯着公文:这哪里是没来得及送过去的,明明就是在内阁那里没通过,不同意送交给监国过目的文件嘛!

  就算东宫看过,没有内阁的印章也不能执行,徒增东宫的郁结而已。这种被半路拦下的文件越多,东宫就越不乐;转交的文件越多,我也越不安,危机感与日俱增。

  叹一声,我研墨,继续抄写公文。

  趵斩也在忙碌着,核对今年升迁的官员名录,由原本的籍贯分类改写为出仕年份分类。上头一个命令,我们往往就要忙很久,烦啊。

  他抄着抄着,忽地停了,用笔杆敲敲我的桌子。

  我抬头就看到一页入职官员的名单:“嗯?”

  “你看吏部。”他说。

  接过来,我慢慢查看,这回新从地方调上来四人进吏部,其中一人名叫江源,调任吏部主事(六品),乍看之下没问题,这年纪真轻,只有三十岁。再仔细一看,他捐买举人身份是二十五岁,立刻被安排了一个县官的职务,然后今年回京进吏部。

  按照本朝法令,举人出身的外派官员,必须做足十年地方官,才能视其政绩,回调京城任职。更何况此人只是捐官而已,一般来说更不受重用,怎么五年就调回来了?

  八成是上头有人吧……

  我俩只是修撰和编修,无权纠察这事,也不想惹到一身腥。

  于是想了想,我说:“这么明显的疏漏……是传抄的时候,将捐官年纪记错?”

  “嗯,一定是这样。”趵斩点头,“应该是二十岁入仕,那就这么写了。”篡改朝廷命官资料,罪名不小,不过交一份矛盾的资料上去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就对了。

  “问一下翰林大人吧?”我小心地提出。能捐官的人,必然有后台,如果人家不高兴年份被更改怎办?

  趵斩道:“不了,如果追查,就当作是我笔误。”

  我笑笑:“既然已有决定,为何要知会在下呢?”

  他拍拍我的肩:“好歹是同科,有难同当嘛!”

  “好,下官也没有核出错处……”这才是你的本意吧?我苦笑。

  一个时辰后,翰林院收工,大家纷纷往名薄上签到,换衣服,回官宅的回官宅,赴酒宴的赴酒宴。

  说起酒宴……“趵大人,左学士的庆生宴,你不去么?”我问趵斩。

  “嗯,今日犯讳,不能去啊。”

  要说婉拒官员小团体的邀请,趵斩总是理由最多、花样都不带重复的。

  我当初没反应过来,一有人邀请,就跑去应酬,结果在翰林院的位置变得十分尴尬……多亏有东宫在,别人只敢在背后议论,不能拿我怎样。唉,这糗事不提也罢!

  收拾好办公用品。我离开翰林院,跑去御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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