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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和几个医生恭候在那里。槐叔依然昏迷着,被迅速地抬到了急救室。王院长和几
个医生护士不停地忙着,瞬间功夫就见槐叔的身体上插上了各种各样的管子。槐花
杨柳我们三个被一道门挡在了门外。这功夫里,我问了槐叔的病况。槐花说,在我
去日本的几个月里,她爸闹过几次心绞痛,但送到乡卫生院后不久便缓解过来,这
次是前几天发作的,送到医院不但不见轻,反而越来越厉害。
我隔着门窗不时向里张望,只见王院长他们还在不停地忙碌着。一会儿,只见
王院长出来了,他心情沉重地说: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你们进去看看吧。
我们撇下王院长,直奔病床前,只见槐叔床头前的心电图仪上的图形已呈现出
直线,一名医生见我们进来便停止了对槐叔的压胸动作。
槐叔走了。他带着对生活的无限向往走了。那些日子里,我一直沉浸在悲痛的
感情里。两年多的相处,槐叔给我留下的不仅是眼下所拥有的东西,更重要的是做
人的道理和对人生的求索。
冰寒季节里,一场大雪覆盖了整个世界,一派苍茫。那天我辗着厚厚的积雪驱
车从县城刚回到杨家庄,槐花便披着一身的寒气随后进来。自从办完槐叔的后事,
我一直没再见过她。一个多月的时光,她的变化很大,人显得很憔悴,率直的脸上
似乎有了沧桑感。直觉使我感到,这个女孩的经历了失去亲人后的悲痛,成熟了许
多。爸爸是让我气死的!这是槐叔去世后槐花对我说的。槐花说这话时,满脸悲戚。
她说这次槐叔病因发作是由她和杨柳的一次谈话引起的。自从槐树第一次大病初愈
后,杨柳劝槐叔随她到杨家庄来住,也好照顾老人。但槐叔执意不肯,他说他还不
至于到非要人照顾的份上。其实他知道杨柳很忙,是不愿给人添麻烦罢了。这样杨
柳就不时地抽出功夫跑去照应一下舅舅。就在我从日本要归来的头几天里,杨柳又
去木鱼村看舅舅,恰巧那日槐花也回来,三人一起说了会儿话后槐花就将杨柳叫去
了另一间屋子。槐叔先是听两个女孩唧唧喳喳小声嘀咕,隔了一会儿听到槐花的语
调有些高昂。只听槐花说,就算你让给我的好了。槐叔知道女儿从小就骄横霸道,
凡事杨柳始终让着表妹,这回丫头又让表姐让她什么呢?槐叔走到那间屋子门口,
就听到了以下的两人对话:
感情不是物品,可以互相转让。杨柳慢声细语地说。
是我先认识的然哥,你算是插足者。槐花的声音又提高了一度。
爱能分先后吗?杨柳依然是不恼不怒。
我不管,总之,你要退出去!
槐花有些不可理喻了,杨柳只能缄言不语。
面对无语的杨柳,槐花更加咆哮如雷。
槐叔大怒。槐叔对槐花后来讲过我和杨柳的事情,以为她已经对我死了心。槐
叔听到女儿如此不近情理便一头闯进屋去,将槐花臭骂了一通。槐花不服,依然振
振有词地说着什么她有争取爱的权力。槐叔被她气得直哆嗦,随手操起扫地的条帚
向她掷去。槐花当然不能坐以等待,于是和槐叔支起了架子。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
槐叔突然两眼一闭,“咕咚”一声就倒地不起了。
槐叔死了。槐花悲痛欲绝,哭得死去活来。但人死不能复生,纵然你海青了肠
子也改变不了已发生的事实。由此我悟出一个道理:许多事情总是在过去之后方才
明白是与非或功与过,谁也没有先知先觉的本事,凡事临头一切完全靠自己的理性
去战胜自己或别人。人生最大的敌人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当你能战胜自己时,方
才显示出你的伟大。
槐花带着一股寒气站在我和杨柳面前。杨柳默默地替槐花搬来了椅子,放在燃
烧的炉子跟前便要回避着口去。槐花拉住了她。槐花平静地告诉我们,她要嫁了。
槐花说这句话时,语调是淡淡的,就像在说村里谁家的姑娘要嫁了一样。但我知道,
她内心里一定波涛汹涌不停地翻滚着。
槐花没有嫁给县委副书记的儿子。虽然那个小伙后来又找过她。她嫁的是在县
城打工的一个男人。那男人的家在隔岭的后山屯,家里很穷。
槐花出嫁了,我和杨柳去送她。接亲的只有那男人自己,男人一副狠琐粗鄙的
样子,看了很是令人不舒服。那天,空中泛着阴晦的气息,一团黑云在木鱼村的上
空不停地搅拌着,令人胸中郁闷。还没走出村口,烟雨便纱一样细细流泄下来,倾
注到我们身体。槐花没有一丝做新嫁娘的喜悦之感,一脸的淡然之气。面对此时的
槐花,我心里隐隐在作痛,我知道她在惩罚自己的同时,也将自己的终身幸福一同
埋葬掉了。我想对槐花说些什么,却欲言而止。槐花在与我们告别的瞬间,我看到
她的目光中有一股潮湿的东西顺着眼眶慢慢流下,我知道那不是雨水。我们目送着
她,直到她和那个矮小男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雨雾中。我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被抽
走了什么似的,又一阵尖锐的疼痛。
6
夏天的城市,充满了热浪,使人有置身于浴池的感觉——郁闷得很。我像胡汉
三一样又回来了——时值公元l999年,是世纪之末。我是回来离婚的。在我回来之
前,有多少个不眠之夜,使我不断地想象着此行的成与败。三年多了,孔令晓恐怕
早已对我失去了耐心,但愿苍天有眼,成全我的心意。
我去见孔令晓。她先是很兴奋,以为我回头是岸了又来找她破镜重圆呢。当她
明白我此行的目的便将那张假面具的笑脸收拢起来。我说无论怎样我们都曾经彼此
爱过,尽管那已成为历史。既然我们在今后的道路上不能携手并肩继续一起走下去
了,还是好聚好散的好,干嘛不能成为亲人便要视为仇人呢?你我都算是有文化的
人,懂得没有爱的婚姻是残酷的人性相互摧残。既然如此协议离婚是我们不伤大雅
的惟一办法。你说呢?我静心静气地问孔令晓。
我想孔令晓也看透了我离意已决,果然不似上次那样死缠烂打。她说也知道我
们之间不可能再言“爱”字,“协议”的条件呢?她问我。依我想象,我们分居也
有三年多了,要说我们之间还有什么的话那也只是孩子在维系着我们名义上的那点
东西——我是父亲,她是母亲。而这点虚假的东西对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孔令晓来
说能是什么呢?因此我想给她六万,当然最好楠楠归我,如果她坚持要楠楠那么我
就付给她十五万。我只想尽快结束这种没有爱情的婚姻。当然并不是我快四十岁的
人了还追求什么浪漫,我只想有一个疼我爱我的女人,只想有一个温暖的家。我想
对于我的考虑孔令晓是完全能够予以接受的,无论是六万或者说是十五万。然而,
事情的发展并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孔令晓过于苛刻的条件与我大相径庭,在钱的
问题上我们很是作了一番争斗。孔令晓狮子大张口,咬定没有三十万她是不会轻易
和我离这个婚的。我忍耐着,做出一副和颜悦色的面孔对她讲这个数额太大,目前
我真的有困难。孔令晓不管这些,她摆出乡下婆娘泼皮无赖的脸皮,说什么她没管
我要青春补偿费就算便宜我了,她翘着二郎腿嘿嘿冷笑着说,告诉你,姓周的,三
十万就不多,如果再拖下去——哼!那就不是三十万所能解决得了。看着孔令晓那
副丑恶的嘴脸,我心里一阵阵厌恶。我指着她的鼻子说道:孔令晓啊孔令晓,我总
以为你会有所改变,但我错看了你,你变得更尖刻更寡廉鲜耻了,照此下去如果你
离上几次婚,那你真能成为百万大富婆呢!
孔令晓居然厚颜无耻地笑着回道:那也说不定呢!
我们彻底撕破了脸皮。要说在此前我对孔令晓还存有一丝丝同情心的话,那么
此刻这点夫妻间的情意被她的无耻嘴脸搅得荡然无存。钱,究竟算什么东西呢?这
样说吧,如果钱能买得生命,如果钱能使人的生命质量提炼得更精纯,你还会吝惜
它么?三十万买回的是我终身的自由和幸福啊!纵然再有钱,如果让我和这种女人
继续捆绑在一起的话,莫不如让我去死,那钱在我的眼里就变得什么都不是,就一
钱不值了。当然钱的魔力对孔令晓这种女人是巨大的。我咬了咬牙,对孔令晓说我
答应你,只是眼下这钱还不能全部给你,另十五万缓一缓再一次付清吧。
孔令晓态度十分坚决地说不行,如若一次不付清,那就免谈。
我简直是在乞求她了,但孔令晓就是不松口,没有一丝的缓和余地。我知道这
是她折磨我的手段,你不是急于离么,而我偏死死拖住你,让你也好受不了。
孔令晓冷冷地笑着说:你什么时筹齐了钱,什么时再来找我吧!
其实这笔款子也不是拿不出来,只是我已计划好将它投入扩大再生产中——目
前正准备建立中药厂。如果少了这笔资金,中药厂势必因此而受影响。
我又一次陷入了沼泽地中。当我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孔令晓时,正午的阳光正
毒辣辣地蒸烤着大地。夏季使这座一向零乱的城市变得更加让人恼怒起来,太阳在
马路两旁的柳树下变得支离破碎斑斑驳驳。我茫茫然走进一家小酒店。还好,这里
的空调设备使我感到一阵的清心凉爽。我要了一小瓶白酒两个凉菜,坐下便独自喝
了起来。或许是酒精的作用,亦或是周围环境太嘈杂,那一丝清凉仅在我身边停留
了片刻便雾一样散去了。蓦然间,我想起了许多往事,有些历历在目,就像昨天发
生的事。我一边喝着,一边感唱人生。恨爱在心风霜在脸,一晃我人至中年了。人
生有几多四十年呢?什么又是我一生所追寻的呢?很快我又想起了孔令晓,继尔想
到了刚才的那一幕。那会儿我真想对着孔令晓大骂一顿,如果倒退五年。现在我知
道这是毫无意义的骂,如果许多事情一开始就知道了结果,也就失去了冲动的力量。
而我的冲动力量已在岁月中消逝了。但它仿佛又保存在内心里。现在我只能在心里
痛骂一顿,这样骂得很累,就使眼前的一切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烦躁!这里怎么这样乱七八糟!这里的环境怎么这样杂乱!昏昏然我就将半斤
酒下了肚。我一向是不大沾白酒的人,今天是怎么啦!孔令晓,都是孔令晓!孔令
晓现在在我的感觉里就像爬在我身上的毛毛虫,它使我毛骨悚然,而我费尽力气却
很难将它抖搂掉。
孔令晓,你等着吧!等我将中药厂建立起来马上就会来找你的!
迷迷糊糊我回到了父母家,和父母讲了一下我和孔令晓的大概情况。迷迷糊糊
中我听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又听父亲说母亲别唠叨了,亦然好像喝多了,哎,
这孩子……
我怀着沮丧的心情回到云山县的公司,给杨柳打了个电话。电话中杨柳似从我
的声音中听出了不快。她问:离婚的事办得不顺利?
我说是。
杨柳沉默了一会安慰我说,然哥,我看这也不是着急就能办得了的事,所以你
就不要再急了。
电话里又沉闷了几秒钟,杨柳接着问:然哥,楠楠她妈是不是舍不得离开你?
我告诉杨柳,那个女人对我早已没了情意可言,她只借此机会想多搂一些钱而
已。
杨柳说既然是这样那就好说了,她要多少给她就是了。
我把情况和她大致说了一下。最后我说,杨柳,为了云山县的父老乡亲,只有
先委屈你了,等我们把药厂建起后,让它步入正轨,有了足够的钱我再去找那个女
人吧。顿了顿,我又说,那时我们就可以明正言顺地在一起了。
杨柳的电话那头传来了幽幽啜泣声。
柳柳,柳柳,你不高兴了?我慌忙问。
如果你不同意,那咱们就缓一下再说中药厂的事儿,把钱给了那个女人先把婚
离了?我征求着杨柳的意见。
不,不!然哥,千万不要啊,我只是怕你着急。杨柳急急地说道。
然哥,我这里也有一些钱,明天有功夫我给你送过去吧。杨柳又说。
用不着。那钱你还是留给小妹吧,根据估计的分数来看,她上天津南开是没问
题的。哎,柳柳,小弟来信了吗?我突然想起了前些日子我刚代杨柳给在吉林工业
大学读书的弟弟汇了点钱。
哦,来啦。钱小弟已收到了,他让我替他问然哥好呢。然哥,中药厂的资金已
全部筹齐了吗?
齐了。
专家和技师呢?